图 腾 醉 (文革演义)第七十五回

第75回  钦大臣夜上火狐山  美于蓝检得真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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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房的后围墙有一扇久废不用的小门。前门两位师长纠缠不休的时候,张昭建和王正英以及一个卫兵,挟扶着步履艰难的王立出来,走到小门处。门锁锈坏,卫兵找来一块铁家伙,砸开。兵探头左右看了一下,只见蒿草高密,山脚荒僻。四个人趁着刚刚降临的暮色,迅速出门,跃上山坡,隐入火狐山的密林之中。

王立遍体鳞伤。最要命的是,一只脚让百万红基的皮鞋给跺坏了,肿胀难行。所以这会儿在山上穿行可想见有多困难。兵蹲下,背驮起他。却因为老革命过于胖大,一会儿就累得放下。

四个人向东向上爬了一阵,找到一处似洞非洞的草窝,停下休息。王立躺草窝,兵留下看护他,张昭建和王正英前后左右走走观察情况,爬上山脊往下俯眺,只见营区已经被三十多辆大卡车冲进去占领,黑压压乱哄哄都是人头;营房外仍被各种车辆和人员密密围着。两人又俯瞰山的北面,沿山根是一条柏油路,各种车辆往返奔驰,车灯照耀。路的那边显然是百万红基控制的地区,高音喇叭正在播送《中国人民解放军1028部队全体指战员特急呼吁》。

《特急呼吁》有四条:1,坚决粉碎资本主义复辟的反革命潮流。无论是谁,打着造反旗号的反革命分子也好,或是手握重权的资产阶级代理人也好,只要是企图复辟资本主义,不论他职位有多高,头衔有多大,我们都坚决把他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2,百万红基是真正的,不折不扣的,浩浩荡荡响当当硬邦邦的革命左派组织,谁敢动百万红基一根毫毛我们就杀他个片甲不留;3,黑工总是个地地道道被反革命分子操纵的组织,我们坚决踏平工总,为民除害!4,二司和中工井冈山等学生组织的大方向错了,完全错了!

两人听了一会儿,眉头紧锁,下来到似洞非洞的草窝。累了,也像王立那样躺下。躺了一阵,终于不放心,爬起来再次登上山脊,想再看看营区内的情况,希望闯入者在扑空以后会失望而退,连道路上的人车也滚蛋。

哪知牛怀垄是以参观名义进入9918营房的,从陈二道处拿到的不是搜查令,不好兜底翻。只在周英年陪同下各处看看。没有他们要找的人,只好握手道别,盛赞9918师营房整洁、战备搞得好,这次参观学习收获不小,对改进我们师的工作很有帮助,云云。周英年谦虚了一番,希望多提宝贵意见之类的话说了又说,殷勤送客。

然而退出之后牛怀垄还是心有不甘。他觉得其实没参观透。那么大营房,旮旯角落地下室藏个把人还不容易?因此仍然将营房围着,不肯撤走。

张昭建和王正英往下看,见院内三十辆大卡车是开走了,人也退出去了,但周边还是大量车辆人员压着,没有撤退的迹象。张昭建忽然想起什么,说:“可是,后边这座山为什么没有布防呢?密中有漏,牛怀垄那老家伙也可能会想起来,调兵上山。那样我们就危险了!”

“那是的!”王正英说,“老家伙堵漏的可能性很大。我们现在怎么办?能不能回营房,同时设法与中央联系。中央可能会直接派部队进来救人。”

“可是,难保牛怀垄不会像老青蛙一样兜回来,再次突入营房,彻底搜查。我们决不能让王立同志再次落入暴徒之手。况且,你看,要回也回不去了!”

两人往下看,只见一队全副武装士兵,后边跟着一队大刀长矛的百万红基,沿山根绕着营区后围墙往返巡逻。

“赶快转移!”张昭建说,“只有往山的东头去了,那一带是造反派控制的地区。到了那里,我们派人下山设法与造反派联系。”

二人下去,回到草窝,背起王立就走。三人轮流背着。密林荆棘,山坡陡峭,夜色墨黑。虽带着电筒,却不敢用。走得很慢。走了半个多钟头,实在走不动了,在巨石下凹僻处草丛中歇下来。王正英说:“你们歇,我出去探路。如果六个钟头没回来,可能出事了,你们自行转移。如没出事,回来时击掌四下为号。”

王科长往东探索。走了一会儿,听到山的北面有高音喇叭广播说:“特大喜讯,特大喜讯!王立再一次被革命群众抓到了!”吓一跳。再一算,不可能。百万红基在吹牛皮!

他再走,到达南面一处悬崖边。往下看,路灯寥落,楼房黑影,判断是个学校。学校一般是造反派占优势的,下去看看吧。他攀援下山。山脚却是围墙。他一耸翻进去。立即就有几支长矛冲上来,厉声喝:“什么人?举起手来!”

原来这儿是考古学院。由于通二司地道,昼夜都有人巡逻。

科长举起手,就有两个人过来绑他。他就近一看:是二司的袖章!高兴地说:“你们二司的?我正要找你们呢!我要见你们的头!”

“我就是头。二司考古学院总部部首郑立军。请说吧!”

军人把郑立军拉到一旁,说:“我是军区保卫科长王正英,需要你们帮忙。王立同志从暴徒手里逃出来,现躲在山上草丛里。极需你们救助。现在请跟我上山将他接下来,安排休息。你手下这几个人可靠吗?”

郑立军既惊讶又兴奋,说:“我们这几个人都是铁杆造反!但你说的王立同志在山上草丛里,不可能吧?刚才我们有弟兄从外边回来,说听到百万红基广播,王立已经被他们再次抓到。”

“百万红基吹牛皮!你跟我上山就知道了。”

郑立军叫两个弟兄去总部宿舍做准备,另外带两个弟兄跟上山。

到了巨石下草丛,一看却没人!王正英吓一跳。郑立军三人也满腹狐疑地看着这个军人。王正英傻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暗号,忙击掌四下,又四下。还好,终于听到远远传过来声音,也是击掌四下,又四下。于是循声寻过去,见到了要找的人。

“怎么跑这儿来了呢?”王正英问道。

“这儿更安全些,也舒服些。”张昭建政委说道。

振英一看,三面巨石,上面石头盖顶,底下一块平地长满蒿草,不由得笑说:“这儿不错!现在我们下去吧。下边是考古学院,这三位是二司考古学院总部的头领。”

张昭建、王立都与二癞子握手问好。三人紧紧握住王立的手,说:“首长受苦了!黄鹤人民没保护好您!”

兵也与二癞子们握手,然后蹲下,背起王立。走了四五十米平坡,到了陡峭地方只好放下,三个学生帮忙,半抱半扶的下山。就这样背、抱、扶,终于到达山下学院后门处。早有副部首施怀带领几个人在那里接应。

2

于蓝打入二司以来一直未有显著成绩,弄得对自己也非常不满意。她在考古学院有一个表叔,是祖姨的儿子,当教授。异地戚更亲,常有走动。有一天于蓝想起好久没上表叔家了,就顺路进去问候。进学院门的时候却发觉盘查异常严格,甚至要表叔出去到门房亲自确认。往时不是这样的,现如今难道有什么秘密?问表叔,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也许跟文物保护有关。于蓝要求表叔带她各处参观,发觉即使在院内也不能随便走动,处处有人盯着。尤其在接近二司考院总部大楼的地方,简直是十步一哨百步一巡。甚至觉得窗口内有人瞄着她。直觉上判断,这是个可供挖掘情报的地方。

干脆在表叔家住下来。她手脚勤快,为人乖巧,表婶也喜欢她。于蓝除了帮做家务,时常出去逛大字报栏,希望与有价值的人搭讪。果然,很快相识了二司总部的副部首施怀。于蓝说自己也是二司的,对“鸡匪”极其痛恨。施怀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骨头都软了。又同是二癞子,倍感亲切。

“我觉得你们学校戒备特别森严。有必要这样吗?”

“有必要!”施怀说。差点就把这里有一个重要出入口之事说了。话到嘴边慌忙打住。

表叔家在二层楼,卫生间的窗口正好对着学院围墙后门。于蓝夜起小便,看到路灯下施怀带着几个人在门边若有所待。一会儿,就有一伙人推门而进,其中一人驮着一个胖大家伙,其它人围护着。施怀们接住,向总部大楼去。于蓝感到新奇,回床好久没睡着。那胖大家伙是个什么身份呢?受伤了?其它有三个人也是穿军装。为何受二司如此拱护?忽然脑子一亮:会不会是王立啊?

如果是,我于蓝立的功就大了!她一跃而起,想立即回校将这个情报给王爱东。然而刚开始穿衣服就犹豫了。天还没亮,不好与表叔婶道别。门卫也必起疑,不会轻易放行。翻墙么?女流之辈,即使找一把梯子靠上去也会腿发抖。况且外边巡逻必紧。权衡了一阵,终于决定还是等到天亮再说。

沉住气重新躺下,关灯。不知什么时候却睡着了。醒来已是八点,表婶在叫吃早饭。她心里自责:这么重要的事居然睡得着,而且一睡就到八点!赶忙洗漱,吃饭,道别,背起小书包往外走。

刚甩开步子就听到背后喊:“嘿,于蓝!早上好!”

回头看是施怀,立即容光焕发,停步转身:“是你呀施怀!早饭吃了吗?”

施怀看她背着小书包,问:“你这是要到哪儿去呢?回校?”

“是的,回校。已经住几天了嘛。”想:正要问他情况呢,这么巧就碰上了他!“你呢?到哪儿去?”

“我去检查门卫。”施怀说。

“你挺辛苦的,半夜还在忙呢,我看见的。大早又去检查门卫!”

“半夜你看见我在忙?你没睡觉,专门盯我?”

“恰好我起夜,从窗口看到你和几个人到后门口接人。接入一个驮在背上的伤员,或者是病人。那人是谁呢?”

施怀心里嘎当一声:这么重要的机密情况给人看到了!虽说于蓝也是二司的人,心里仍不免一挫。急中生智就答道:“是郑立军女朋友的父亲,未来的老丈人!在局里批斗两天了,再不跑怕是没命了,所以郑立军决定将他劫到这里藏起来。”

这听起来合理,于蓝也是心里一挫,就如原以为捡到一块宝石,却被懂行的人说不是那样。兴冲冲的步子疲下来,眼里泛出白雾。

“这郑立军倒是孝道的嘛,连对女朋友的父亲也是这么好。”她漫应道。

“也是为了自己啊,老东西不很赞成女儿跟他。”

“那么与其说拍马屁,还不如说是绑架吧!”于蓝笑道,“现在他把老东西安排在什么地方呢,学生宿舍?”

“在教工家里。自然有人愿意帮郑立军。”

于蓝突然感到需要留下来核实情况,会不会是施怀在哄她。然而这时已经走到校门,不出去不行了。于是回到鸿蒙大学。由于情报准确性没把握,没马上去找王爱东。直至吃完中饭,才去访问这位情报干部。

于蓝刚一开口王爱东就竖耳瞪眼。今早张庆余从邢甫那里带来指示,要求情报系统全面启动,搜寻王立的下落。现在于蓝发现的这个情况,显然很不寻常。

“你早该来报告!”她边说边起身,“施怀的说法没有道理。不是还有三个穿军装的吗?郑立军能够动用军人?”

王爱东旋风般往外走,从门外拉着门把手,看于蓝。于蓝怏怏的傻傻的走出去,爱东将门砰的一声拉上,急急往楼下跑,将不知所措的于蓝甩在走廊。

                         3

王立被背进二司考院总部大楼。郑立军把客人安顿在二层楼一个套间,医生护士炊事员侍候。大家松了一口气,休息吃喝。张昭建太疲劳了,睡了一觉,吃完中饭,起身跟王正英说:“现在我出去,回师部,再设法与中央联系。”

郑立军派一辆吉普车送张政委。车子开出考院大门,向西跑了一会儿,就见天边尘埃滚滚飓风般扫过来,是大批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战士和大刀长矛的百万红基急奔而来。吉普车只好避到路旁停下。大军洪流越过车旁噼啪啪朝东跑去。张昭建说声“不好!”叫司机往回开。距学院还有两百米车子就开不动了,密密麻麻都是人。他跳下车,从人缝中往里挤。挤到大门一看,守门的八个学生有两个已倒在血泊之中,其余六人丢盔弃甲不知跑哪儿去了。院内站满了百万红基和1028师士兵,将考院二司总部大楼围了个水泄不通。楼上扔下来一阵白汽弹,最前头的兵和红基喵喵叫哭笑歌舞。看得张昭建也笑了。

忽然有人过来搭他的肩膀,“张政委,别来无恙?”

一看是牛怀垄,张昭建满脸惊讶,说:“原来是牛师长啊!您亲自提兵攻打学生子来了?杀鸡焉用牛刀啊?”

“嘿嘿,里边不光有小鸡,还有大鳄,这个你是知道的。牛刀恐怕还小了点!”

“什么大鳄啊?难道是省头号走资派汪道远在里面?”

“你就别跟我装蒜了,张政委!”牛怀垄严肃地说,“走资本主义道路的是像王立这样的,假马克思真赫鲁晓夫!跑黄鹤市来乱放屁,干扰文化大革命!我们一定要把他抓到手!”

“你是说,王立在那楼里边?——怎么知道的?”

“装得倒挺像!实际上你比谁都清楚。昨天下午在军区四号楼,是你指挥将王立劫走的对不对?后来你把他藏哪儿啦?”

“哎呀牛师长你冤枉我了。昨天下午我是在军区,但对于王立离开一事完全不知情。”

“是吗?现在,我有十拿九稳的情报,王立就在这幢大楼里边。而你又恰巧出现在这里,总是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我是偶然路过看热闹。听说这里有歌舞表演就来看一下。不过,牛师长,如果真是王立在里边,你打算怎样捉他呢?倘强力将楼攻陷,交火中将王立打死,那可不大好。人家是中央派来的代表,你杀他不怕担罪名?”

“就是啊!所以我还没下令强攻,先围住再说。要是强攻,这几个学生子还不是像捏小鸡那样,几下就捻碎了?这就需要你来发挥作用咯,张政委!你进去叫王立出来谈判吧,只要他收回下车伊始哇哩哇啦几次讲话,表态支持百万红基,说工人总部反革命,我们就撤走,让他回大北湖宾馆美美睡一觉,然后我们开欢迎大会,拥护毛主席派来的亲人!那样对大家都好。你去跟他说,即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楼里边这些学生子着想。如果攻进去,那可是玉石俱焚啊!”

“这个建议值得考虑!”张昭建说,“如果王立同志真在里边,我进去说说看。不过,等我去买些东西,再进去好不好?”

“那当然可以的。不过,我派两个弟兄听你使唤吧,帮拿拿东西什么的。”

“不用了,牛师长!也不打算买什么重东西,我自己能行。”张昭建说着就往外走。

牛怀垄跟身边的兵使了个眼色,俯耳低言道:“控制住他!”立即有几个兵跟了出去。但不大一会儿,就回来报告说:张昭建已不知去向!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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