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腾 醉 (文革演义)第七十七回

第77回  纪延玉算准藏人处  钦大臣再上火狐山

                       1

纪红雷回到家里脸上也是沟沟坎坎眼凸嘴凹,如同一只捕食不顺的老鹰。延玉知道爸爸连日操心,怕那把老骨头吃不消,赶忙扶手捶腿侍候。红雷沙发上半躺下来,喘气喝茶。延玉又装了一袋水烟递给他,点火。

“事情怪了!”红雷开始说话,一边啪嗒啪嗒抽烟,“我们攻进考古学院,却空无一人。王立连同守楼学生全都化作一阵风跑了!后来还是牛师长不甘心,再次入地下室察看,才发现了地道。搜索过去,却碰到鬼了!”

红雷讲了他一个钟头之前了解到的情况,师长遇鬼和被困脱险的过程。

诸多信息在延玉脑子里流转拼接,忽然画面清晰起来。眼睛一亮,说:“爸,王立就在二司司令部里边!他们从地道逃到鸿大那个被我们围得严严实实的乌龟壳里边去了!牛师长遇鬼的地方,上面正是那个乌龟壳!”

“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同一路径被送入二司的!从回声和气味我觉得是在地道里边,往右边走的。也是走了大约半个小时,转弯过两三个口子,上楼梯,睁开眼就见二司那些人。没错,马师长遇鬼的那地方,上面肯定是二司司令部!”

纪红雷坐起来,放下水烟筒说:“我去找老邢,见牛师长!”一边往外走,叫司机开车。

                       2

地道脱险一伙人狼狈不堪回到师部,各自去吃饭喝水舔伤收拾尊容。牛怀垄心里窝囊得真想杀个什么鸟人撒气,躺了半天才迷糊睡着。醒来,勤务兵报告,邢老和纪老慰问来了。老牛赶苍蝇般挥了两下手,喝斥说:“慰问个几布阿!你不看我正休息呢吗?”

“我说了师长正在休息。两老头子却要我进来瞄瞄师长您睡着没有。要是没睡着,他们有要事汇报。”

师长眼球轮了一转,举手像西藏佛教徒摇铃那样摇了一下。兵懂的,是“那就见吧”的意思。

邢甫和纪红雷进来,牛怀垄已经坐到沙发上。两客人进门就同声说:“师长辛苦了!师长为了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殚精竭虑,劳苦功高,我们特来问候!”

牛师长举手制止废话,问:“什么要事?”

“是这样的,我们判断出王立就藏在二司司令部那座楼里边!”

“何以见得?”

“这也是我的女儿的判断。”纪红雷说,“小女曾被绑架送入二司大楼不是?那时虽然眼睛被蒙住,她还是能感觉出路径环境。是下了地道,往右走了大约半小时,转弯过两三个口子,上两层楼梯,睁开眼睛就见到二司的那些人的。这正好与您下去探索,直至发现那个怪声口子的路径,大体相同。所以猜想,口子的上方,正是二司那个乌龟壳!王立就是从这条路,躲到里边去了!”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地底下的情形呢?”

“嘿嘿,不瞒您说,跟你下去的战士碰到我们,聊了。”

“嗯,是这么回事。跟你”牛师长指点红雷,“跟你女儿的记忆大体合龙。有道理,有道理!”说着立了起来,房间里踱步。“如果确定王立就在二司里边,我们该怎么办呢,想必二位已有主意?”

“马上攻打二司,捉拿王立!”邢甫果断地说,“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只有捉回王立才有谈判筹码!”

“而且时间要抓紧!闪电战,迅雷不及掩耳!”纪红雷说。

牛怀垄吸着烟斗,急步踱了个来回,站住说:“你们马上去弄五百套百万红基的装束来!我们部队已经出面得太多了,恐有不便。叫我们的战士换上百万红基的服装,刁德二带领,向紫炉山进发。并由老刁担任战地总指挥。包括诸葛昂都听他的。叫诸葛昂立即派三千红鸡进驻考古学院,控制各出入口,下地道堵住二司乌龟壳出口,防止上面打急了他们从地道逃跑!”

邢甫、纪红雷得令去了。这里牛师长将刁德二唤来布置任务,研究攻打战略。决定先用大炮轰山,轰城墙。突破外层工事以后对楼房本身则不能用大炮,防止打到王立。但也不能细打慢敲,要快速突破楼墙,攻进去。王立只能活捉不能打死,这是最大原则。

夜幕将临的时候,大批百万红基向紫炉山和考古学院压过去,其中有五百名是穿上红基服的解放军战士。

3

王立被安排在系主任办公室,躺在长沙发上养伤。王正英坐在短沙发上转动眼珠子想心思。那位兵在门外走来走去守着。杨任重、郭方雨、郑立军每人一个托盘送来午餐。王立起坐看了看,惊奇道:“哟,还有这么翠绿的青菜!还有鸡块鸡蛋什么的。围城里边有这些东西?”

门外守着的兵也进来吃饭了。三个学生造反头子都面有得色。郭方雨说:“我们山坡上种菜、养鸡。楼顶也种菜了!”郑立军说:“此外,外边买了东西可以通过地道送进来!”

“什么时候开挖的地道?工程可不小!”王正英吃着饭,说。

“那是利用市政府原先开挖的,又半途而废的地下防空网络。工人总部想出来的主意,将网络与我们的地下室挖通了。”

“好!学生运动与工人运动结合,这是一个很好的范例!”王立说。

王正英也称叹。又说:“既然是地下网络,必有多个入口。你们把所有的入口都控制啦?要是百万红基进地下发现你们的通道怎么办?”

“他们一般是不会下地道钻着玩的。”杨任重说,“即使进来了,走到我们这地方,也还是一个半途而废的死胡同,看不出什么。”

“你们把地下室通网络的出口填埋了?”王立听得饶有兴趣,“那多麻烦!每次进出都得填埋?”

“也费不了多少事。”郭方雨说,“跟他们打地道战。我们这一代人看得最多的电影就是《地道战》,我都看了有九九八十一遍了!”

“此外我们在地下安装了心理武器。”杨任重说,“谁要侵入到这地方下面来,我们一开机器,他们就会心里吓虚虚的,风声鹤唳,见神见鬼。昨晚就有一帮人来到下面,左看右看,开始抠洞壁。结果给我们一吓,连滚带爬逃掉了!”

“噢?”王正英却警觉起来,“逃掉了会再来的吧?这里还是不安全,我们得设法将首长转移出去!”

“是的!”王立边吃饭边说,“我们得设法出去。窝在这里总不是办法。那些人要是知道我在这里,就会全力进攻。此外,我必须尽快回北京,这是个关系到全国大局的问题。只要我回到北京,他们就完蛋。相反,倘若重新被百万红基抓住,那么中央及整个文化大革命的形势就会陷于被动。”

“这样吧,”王正英盛着第二碗饭,一边说,“等一会儿我和小郑出去侦察情况。倘若百万红基已经撤走,小郑你安排一辆汽车等着,我回来将首长接出去。”

王正英跟着郭方雨、郑立军,还有三个二癞子,下地下室,拐两个弯儿从隐蔽的厢道出来。王、郭、郑往外走,三个癞子留下修复厢道口。重新堵好以后,一个人在外边负责将洞壁糊好拍实。这个人暂时就回不去了,他得走出地道在外面住,等到下一回有任务时再进去。

王正英郭方雨郑立军三人沿地道走到考院地下室进口,发觉那扇移动假墙已被破坏。王正英更加紧张起来。三人从地下室出到外边,阳光耀得睁不开眼。探头探脑观察了一番,又走出校门马路上看看。百万红基和1028师兵已经撤走,整个世界都在午后的阳光中昏昏欲睡,只偶尔有一只精力过剩的麻雀跳一下。王正英大喜,说:“小郑你赶快去安排一辆汽车,我和小郭立即回去把王立同志接出来。”

“好的,”郑立军说,“汽车会在总部大楼下等着。”

王正英和郭方雨重下地道。郑立军安排一辆面包车停在大楼门口,又安排十几个二司人在前后校门警戒巡逻。他本人神经高度紧张,地下室下而又上的好几次,终于等来了王立一伙人。七手八脚的正要把钦差大臣扶上车,恰逢百万红基大部队到,一片汽车轰鸣声。前门警戒的二癞子急急跑进来说:“不好!百万红基又来包围了!前校门堵的都是汽车!”

“从后门走!”王正英当机立断,背起王立就走。那个兵跟着,郑立军、郭方雨和几个二癞子也跟着。出了后门,远远的看到有队伍开过来。王正英一伙人立即隐入丛林之中,再次上火狐山。

4

鸿蒙大学密密麻麻布满了百万红基。不过大多在树底下纳凉休息,或坐或卧。有的在打牌。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争,一方岌岌可危,一方游刃有余。校内道路旁停了他们许多卡车,上边有装饭菜的木桶,以及装酸梅汤的保冷桶。这简直就是郊游。工人们不用在机器旁油污噪声地劳作,出来拿根长矛混混,工资照发,还有补贴,都很乐意。

建筑机械厂的红基刚好今天轮值。太阳西斜,再过两个钟头就可以交班了,由别厂的红基来替代。心情不错,都在盘算着回家见老婆的事。金鑫已经与女朋友约好今晚看电影。

忽然哨子声响成一片。金箍龙刚才被叫去战地指挥部开碰头会,此刻急急跑回来,叫集合。讲话说:“今天可是要干真的了!”他紧张得牙齿有些打颤,“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等会儿叫冲,谁也不准往后退啊!林副统师说:在需要牺牲的时候要勇于牺牲。上战场,枪一响,老子今天就死在战场上了!大家跟着我,把林副统帅这段话齐声念一遍!”

于是大家念了这段话。好多人牙齿都有些打颤。

这时就有一串儿十几辆卡车轰隆隆开过来,向前去。车上站满了与红基们同样穿束的人,也是黑工装、柳条帽。但有一点不同:手里拿的是精良家伙,冲锋枪,机关枪,还有小钢炮。开过去的时候车上人招手,喊道:“走!跟上!”

那是刁德二带领的1028师兵,假百万红基。车队开到接近前沿,人跳下,抬下几门小钢炮。刁德二观察了一番阵地,觉得正面突破比较难,因为封闭山口的钢筋石墙又高又厚,左右又有碉堡。决定还是攻山吧。架好钢炮就往二司乌龟壳的山上轰。轰隆,嘭!嘭!把铁丝网轰出大洞。假红基们成队形冲过开阔地,冲锋枪哒哒哒!哒哒哒!真百万红基也跟上。山上开始还击,哒哒哒!也有炮,轰隆!轰隆!有一发炮弹落到他们前头不远处,工人们吓得面如土色。金箍龙牙齿打颤,手一招,喊:“同志们跟我来,冲啊!”

这些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工人们两腿打抖,屁股沉沉的只想往后退。然而身不由己,后面黑压压的红基队伍巨浪般涌过来,后浪推前浪。涌到山脚,真假红基们正要跃上山。突然,山脚处有泥土动了动,露出一个小黑洞,犹如狐狸的眼睛。黑洞还不止一个,这里那里都出现了。刹那间这些眼睛变成了枪眼,伸出步枪就打。刚刚涌到山脚的真假红基倒了几个,鲜血四射。建机厂红基兄弟也有人中枪。有气没胆的红基们吓坏了,波浪撞上石崖般往后翻滚,后退奔逃。便又有几人死伤于互相踩踏之中。

刁德二退回去重新架炮。这一回不对着铁丝网了,而是对着山脚轰,把那些狐狸眼轰瞎。山脚原是形成陡坎的,这一下全都轰成缓坡。刁德二和诸葛昂再次组织进攻。密集队形涌过去,跃上山坡。山顶有两个碉堡正等着他们。于是冲到山腰,碉堡居高临下喷出火力来,真假红基们又死伤一批,其余的全都趴下。刁德二躲到一堵巨石底下,碉堡打不着的地方,给牛怀垄呼无线电话。眼角余光中注意到巨石脚一处泥土似乎在动。“有老鼠么?”他想。忽然一激凌,叫声“不好!”卧地一滚,就听砰的一声,一颗子弹从“老鼠洞”飞出,刚才立在刁德二后面的勤务兵变成一个血人倒地上抽搐。其他战士也卧倒了。刁德二惊怒交加,从一个战士手中取过冲锋枪对着那“老鼠洞”就哒哒哒开火,直到一梭子弹打光才罢休。他的脸变得铁青而扭曲,两眼血红,模样十分可怕。

还好,作为一个指挥员冷静下来想了想:这二癞子还真不好整,又是碉堡又是老鼠洞的。怎么办?向师长汇报请示一下吧。遂挪到巨石根打电话:“师长哟,进攻没原来想象的那么容易。二癞子山上筑了碉堡,而且开了地道,老鼠洞。冷不防就从石头缝里伸出枪管来。他们这一帮人看电影《地道战》看得太多了,把我们当鬼子打。我们已经伤亡惨重。现在我要求派增援部队来。百万红基那些鸟人根本没用,屁股沉沉的只想往后退。我们打前锋,他们跟在后面还是腿打抖。叫他们再拿一千套服装吧,您再派一千个战士,带卡秋莎大炮来!或者,最好派飞机来轰炸,将这个鸟山炸它个几布阿烂!”

“你妈的个巴子的,罗里八嗦说的什么鸟话哟!”牛怀垄在作战室里对着电话咆哮道,“飞机我调得动吗?黄鹤空军不站我们一边,你不知道?增兵增炮的事等等再说。这样吧,如果进攻不顺利,就暂时围而不打。现在你们重要的是四面围得更加紧些,不要让王立跑出去。我已经往地道增派部队和大量的百万红基兄弟,堵住地道网络所有出口。只要王立围在里边,我们就不怕。现在中央也急了,有与我们谈条件的意思。这个渠道正在接触。暂时停止进攻也好,不要硬打。万一把王立打死了,条件也没得谈了。你检查一下,围困圈中有没有漏洞,有没有给王立溜出去的空隙。我已经叫诸葛昂调更多的百万红基过去,围得更加严实些。”

虽然师长只是叫围而没叫撤,刁德二还是将“围而不打”理解成往山下撤了。于是举起喇叭对山上喊道:“喂!二兄弟们,我们决定撤了。大家都是为了捍卫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一家人,没什么好打的!我们往山下撤的时候,你们可不要往我们的屁股放冷枪啊!大家停火,谁放枪谁就是婊子养的!”

山上的广播喇叭回答道:“撤了?好啊,走吧!我们不放枪,放心地走好了。回去代我们问候陈司令员和牛师长啊!我们想着他两老人家呢!”

于是刁德二指挥他的真假百万红基有条不紊地撤下山。到了山下已经夜色深沉了。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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