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腾 醉 (文革演义)第五回

第5回  工作组开进高学府  众师生互贴大字报

1

忽然有保卫科的两位干部跑来,吹哨子,说:“大家不要这么挤!今天省委工作组进驻我们学校。工作组同志马上要来各处看看。当然也要来兼听园看大字报。请同学们疏散些,让工作组领导同志能够看到大字报!”

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新鲜消息吸引过来,然而并没有“疏散”,而是四处张望,想看看“工作组同志”。很快就有二十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慢走过来了。从各人肚子的凹凸程度、腰背的弧度、走路的气派,大体可以判断出各人的级别。上至省部级下至副科级都有。省部级的空手,科级的夹着黑色公文包。

群众闪避夹道,行注目礼,眼里溢满热情和期待。李红遇张庆余也在其中。善拍马屁的天性使李红遇举起双掌来,啪啪两下。于是大家跟着鼓掌。工作组的组长李格斯边走边向群众举手致意。并走到廊壁跟前看大字报。

李红英贴的攻击刘少奇的大字报让李格斯黑下脸,附耳低言跟保卫科长吩咐什么,随后带队离开。保卫科长立即上前,将李红英的大字报揭下来。

保卫科长回到办公室,把李红英大字报交给科员,吩咐说:“这是证据,收藏好!”科员接过,放入档案柜并登记。

接着,科长将有皮套的手枪挂上腰间。叫四个人,每人手里拿一根三尺木棒。科长在前,四个人在后,齐步走,向卫生所开去。

李红英这一记左冲拳打出去以后,其实心里忐忑不安。卫生所里的同事间也弥漫着一种针对着她的诡异气氛。此时她在化验室里往烧瓶倒着什么,一边东张西望。就见保卫科长的队伍进入卫生所,直接向她开过来。立即明白面临什么,她眼前一黑,就瘫倒下去,烧瓶试管液体流了一地。

保卫科队伍将李红英捉住架起,直往保卫科去。

                                  2

工作组是刘少奇的工作组,哪能不这样处理呢?倘是毛主席的工作组,做法又会有所不同。但这时候领导文化大革命的是刘少奇。党的毛主席点了聂元梓那一把火以后,就到杭州去避暑,到武汉去游泳了,将摊子交给国家刘主席去领导。刘少奇看到许多学校的党委纷纷受聂元梓跟屁虫们的挑战陷于半瘫痪状态,就提议派工作组进各学校和文化单位代行党委职能。

然而两位主席对于文化大革命的设想不一样。就像两个人造房子,没有蓝图。蓝图存在于各自的脑子里。甲砌了一堵墙,就交给乙去继续建造。

刘少奇是按照党的习惯思维来理解和领导文化大革命的。他和大多数党内干部都把文化大革命看成是1957年反右派运动在新形势下的继续,目的是巩固政权,整肃社会上的不低眉折腰者,方法是引蛇出洞。

毛主席当然也有这样的目的和方法,但他有更高的目标。就如他设计的房子上边有一个尖顶。他的目标不光是巩固政权,而且要彻底扫除人们脑子中一切非无产阶级的东西。

根据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在毛主席看来,无产是人类的最高境界。而一个人到底属于无产阶级还是资产阶级,他已不再使用早年所著《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从经济状况着手的方法,而改用了从思想着手的方法。看一个人属于什么阶级,不是看他手里有多少钱,而是看脑子里装着什么东西。拿同样工资的两个人,由于脑子不同,一个可以算是无产阶级,另一个便算资产阶级。全国存款最多的一个人,只要他心里装着马克思列宁主义,就能成为无产阶级的老大。而一个人如果思想不正宗,即使穷得揭不开锅,也属于资产阶级。如今,在他看去,不但社会上相当一部分人的脑子姓资,便是党内许多干部也已经蜕变为资产阶级分子了。

因此毛氏文化大革命有两把扫帚,一把扫社会,一把扫党内。而刘氏的文化大革命则只有一把扫帚。刘少奇根据马克思主义理论和我党的习惯做法,决定由各省委派工作组进驻到学校和文化单位去领导文化大革命,控制局面,并准备抓右派分子。正是:

    胸有成竹坐庙堂,旧时路子旧时枪。

    欲捉右派反被捉,事不可测文革年!

3

小会议室。工作组组长李格斯主持会议。与会者有校党委书记马金、各系总支书记、支部书记、工作组全体组员。张庆余作为地物系学生支部的支书也参加了。

李格斯讲话:“北大聂元梓大字报广播之后,各地都有东施效颦贴党委大字报的情形发生,党委的权威及日常工作受到干扰,有的陷于瘫痪或半瘫痪状态。所以中央决定由各省委派工作组代行党委职能,推动文化大革命的进行。进驻鸿蒙大学的工作组由我来牵头,任组长。我叫李格斯,还有这位是姜波同志,任副组长。拜托诸位配合,共同把鸿蒙大学的文化大革命搞好。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地在我国全面展开,这是史无前例的伟大革命运动。我们每个人都要无愧于这个伟大的时代,全力投入大革命。至于怎样把握这场运动,说它史无前例,我个人的理解,觉得也不是完全没有例子可以参考。1957年的反右派运动可以帮助我们定位目前的形势嘛。对不对你们可以讨论。我们可以在学习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毛主席的阶级斗争理论,研究我党革命斗争史以后,在认真领会中央精神的基础上,来把握运动的方向。大方向定了以后,接下去鸿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怎样进行,希望诸位集思广益,磋商磋商。”

与会者大都光着眼发呆,想心思,互相窥探神情,表现出官场中惯有的谨慎和沉闷。过了一会儿,就有张庆余起立发言。他介绍了自己的名目大小,然后说:“以李格斯同志为首的省委工作组进驻我校,鸿大有了掌舵人,使得广大师生对于搞好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更加有了信心。刚才我听了李组长的讲话,受到很大启发,方向明确了。在接下来的工作中,我一定在工作组的领导下,加倍努力!”

其他人相继发言,基本上都是张庆余这个调子。冗长乏味的官样文章轮流噜苏了一大阵。姜波副组长摆手叫停,自己开始讲话:“鸿蒙大学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怎样进行,首先我们要多学习。学习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学习毛泽东思想,把中央精神领会透彻。这两天我各处看了一下,觉得停课以后学生闲空太多。除了乱哄哄贴和看大字报或跑来跑去这一部分人之外,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在闲蹓跶,无所用心的样子。还有一男一女走在一起的,不知什么勾当。昨晚我从学生宿舍楼下走过,听到有弹琴声!叮叮铛铛,靡靡之音啊!上楼去走廊张望了一遭,有下棋的,有装收音机的,有聊天的,有看小说的,五花八门。就是不见有读毛主席著作的!我们知道,当前全国在轰轰烈烈掀起文化大革命的同时,也在掀起学习毛泽东著作的高潮。正如林彪同志说的,毛泽东思想是马克思主义发展的顶峰,是全党全军一切工作的指导方针。所以我们要把学习毛泽东著作作为头等大事来抓。磨刀不误砍柴工,在学习毛主席著作上投入多少时间都是值得的。这方面要向解放军学习。一个叫做门合的解放军战士说,一天不学问题多,二天不学走下坡,三天不学没法活。这话说得多好!所以李格斯同志和我商量了一下,决定下个阶段在开展文化大革命的同时,要抓政治学习,也就是学习毛主席著作。每天上午四个钟头,晚上两个钟头,把学生圈起来学习。下午写大字报看大字报,或讨论各单位问题。教师和职工呢,编到学生班中去,一起学习。各单位同志回去,明天起就这样布置。”

与会者埋头做着笔记。姜波呷了一口茶又讲下去:“在学习毛著的同时,要互相揭发批判。也就是互相贴大字报。批评和自我批评是我们党的革命法宝,互相贴大字报就是批评与自我批评的一种方式。这是从人民内部来说。同时,互相贴大字报也有利于暴露阶级敌人。”

李格斯翻开笔记本看看,接着讲话:“组织安排上,党委一班人,包括马金同志,暂时休息休息。当然,并非在家休息,班还是要上的。我们决定成立校文化革命委员会,由罗克思同志牵头,组成一个班子。各系则成立文化革命领导小组。细节由校文革会安排。”

4

这期间真正得到实惠的是赵常兴两口子。赵常兴由于站对了队,预备党员转为正式。而且由于哲学系的第一把手罗克思另有高就,系文革小组组长就由赵常兴来担任了。赵常兴的老婆王佩英原是学生食堂卖饭票的。后勤部的文革小组组长现在与赵常兴平起平坐,很有眼色,就把王佩英挪动一下,让她到教工食堂当主管。

在工作组布置下,一场互相贴大字报的“人民战争”开始了。留言中心显然不够贴,后勤处便开始施工。以兼听园为中心,沿路立桩、扎芦席,延伸出留言走廊,给校民贴大字报。

留言走廊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刷浆糊的、贴的、看的,摩肩接踵。

墨润秋和郭方雨都在看大字报。看着看着,碰到了一起,就议论起来。墨润秋说:“这都是个人生活细节啊!你看,睡觉把枕头垫在腰下,这关文化大革命什么事啊,也揭出来说三道四?还有这位,老婆乡下寄来的信中,只画了个大圆圈打一个大叉叉。人家也许是约定什么事呢,老婆不会写字。”

郭方雨捻着下巴若有所思,说:“我感觉到运动的方向有点不对头。好像是要引导老百姓互咬,从而放过主要的什么。这是转移斗争大方向啊!”

墨润秋没说什么,继续移动脚步看大字报。郭方雨则心有所感意有所动,渐渐形成一篇大字报腹稿:《把握斗争大方向》,说让马金靠边站,是有意保护他;让群众互相揭发鸡毛蒜皮的小事,这是转移斗争大方向。他就走回宿舍去,将腹稿形诸文字,写成大字报。

李向魁也与墨润秋碰到一起了。李向魁说:“挺有趣的。各人的陈谷子烂芝麻都翻出来了。那边有一张大字报,说前年某讲师到游泳场女更衣室外边抽掉半块砖头,偷看女人换衣服。如果有人经过,他便返身靠在墙上将那洞遮住。结果倒给里边的女人发现了,伸出一只手将他衣服抓住!哈哈哈!”

墨润秋走过去看了那抽砖头案,也笑了,但说:“这是前年的事啊,已经作过处理了,还说?看样子这些有旧账的人,逢到政治运动来时总跑不掉,就如风湿关节炎遇到下雨天就要痛一阵那样!最有意思的是,此人批判会上居然说‘看看又不会怀孕的咯’!哈哈哈!”

李向魁说:“这文化大革命也有好处,就是展示各种人的来龙去脉和隐私,提供给我们了解社会、观察人情世态的好机会。这真是一个素材丰富的时代,将来有可能从这里边产生出厚实的文学作品呢!”

两人看着蹓跶着。那一边,郭方雨写了大字报出来贴了。多人围上去看。

“呃,这张虽然没有点名,矛头却是对着工作组的嘛!”一人说。

“是呀,什么有意保护当权派,转移斗争大方向。这还能是指谁呢?”另一人说。

墨润秋转了一圈也来到郭方雨的大字报前。这时已近中午,人比较少了。却有三个人提着照相机在留言中心游荡,给一些大字报拍照。他们发现了郭方雨的大字报,立即注意,神情严重地举起相机。

拍照的三人中有林博源。她看到墨润秋,走过来,关切地说:“看大字报咯?怎么样,这个阶段有什么活思想?”

“我没有思想。我是个只会吃饭的傻人。”润秋说。

“傻人好。傻有傻福,傻人往往活得长!”

“你们给大字报拍照做什么呢?”

“立此存照呗!”

“你们又想引蛇出洞?”

博源放低声音,贴近说,“这是上头布置,收集证据。所以我劝你要留点心眼,不要出头,也不要往别人的大字报上签名。不要多说话。这次文化大革命,我看是反右派运动在新形势下的继续。”

墨润秋沉吟,点头,却又说:“我看不会是反右的简单重复。就如病毒变异一样,这次运动更加凶险。虽然狼的本性是吃羊,但狼有时也会吃狼,在某些情况下羊也会吃狼。我们大家都得小心点!”

5

工作组办公室。副组长姜波翻着情况简报,说:“你看,老李,阶级斗争新动向出来了不是?一个学生贴的大字报,矛头明显是对着我们工作组的。说发动群众互相贴大字报是转移斗争大方向!”

李格斯手里夹着烟,鼻孔和嘴巴吐出烟雾,在烟雾中瞇缝起眼睛,说:“是吗?他认为斗争大方向应该是指向哪儿呢?”

“没有直接说应该指哪儿。但他说,让马金靠边站是有意保护他。”

“就是说,应该将马金吊起来打咯?”说了这话,格斯自己笑起来。

姜波也笑,却说:“应该吊起来打的不是马金,而是这个敢于胡说八道的右派学生!”

“他叫什么?”

“郭方雨。据材料说,最喜欢谈拉丁革命家格瓦拉,人叫郭瓦拉。”

“现在还没到打的时候。少奇同志指示:当右派出笼向我们进攻的时候,左派别说话,要硬着头皮顶住。等到他们充分暴露的时候,就要组织反击。大学生中的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一定要将他们揪出来!——这个谷瓦拉,最终可能是要吊起来打的。但现在,他的意见倒可以给我们作参考。我看,老姜,群众互相揭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小事,多了也没意思,可以引导一下,让重点揭批那些教授呀权威呀,煞煞这些老夫子的威风!”

6

大字报走廊仍然是一派热闹情景。看的,贴的,摩肩接踵。墨润秋、李向魁又碰到一起,议论起来。

“今天方向好像变了嘛,”墨润秋说,“小卜拉子互相咬来咬去的少了,针对老夫子的多了。”

“是的。这比较符合斗争大方向:批判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方雨的大字报好像是起了作用的!”李向魁说。

“郭方雨的意思是要揪住马金不放。这些大字报却是针对老教授的。”

“对老教授们也揭发不出什么,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看样子老先生们都很识相,平日嘴巴比保险柜还管得紧,没说什么涉嫌政治的话。1957年反右把他们吓坏了。”

“也吓呆了。不仅仅是不敢说,我看也是说不出。除了教书和吃饭,他们也管住自己的脑子。”

“即使是嘴巴、脑子管得紧,也并不就平安无事。他们有的是历史问题。那边有大字报说,化学系老教授古基光当过国民党少将——啊!”

李向魁说着就注意到那边有一簇人小台风似的刮过来。台风中心是一个戴纸帽的老人,周围的人绕着他,举手呼口号。“去看看!”他说,两人走过去。

到近旁,看清楚了,李向魁说:“就是刚才说的古基光,国民党少将!”

一起被游街示众的还有古基光的夫人。两个老人互相倚靠着摇摇晃晃,大汗淋漓,面如死灰,好像要被拉出去枪毙一般。

游街示众的过去了,墨润秋李向魁继续看大字报。李向魁说:“快来看,这里有一张是说我们系主任的!”

墨润秋过来看完,笑说:“啊,原来是给保姆喝二手汤!李主任也真是,连炒肉片的碗底也叫保姆冲些开水喝掉。这么抠门儿啊,简直比乡下人还乡下,不像个大教授。”

“抠门儿上升到对待劳动人民的态度上,可就是政治问题了!”

“这细节是怎样挖出来的呢?是张庆余范建平李红遇他们写的,去访问他家的保姆了?”

“可能是!真会搜材料!”

两人继续移步看大字报。李向魁说:“这儿是写教务长的!”

大字报批评教务长戚正召平时不重视学习毛主席著作,且在教学方针上实行资产阶级教育路线。墨润秋看了大字报,说:“先前看的,矛头都是针对小老百姓,党外的人,无关大政。现在这一张,可是对着党内干部,涉及方针政策了!说教务长迫害工农学生!”

7

地物系学生宿舍310室。几个人坐立,聊天。李红遇兴冲冲走进来,说:“轰戚正召的大字报很多!集中批判他的资产阶级教育路线!”

张庆余说:“当然啦,每年赶走那么多成绩差的学生,不是资产阶级教育路线是什么?资产阶级重分数,无产阶级重政治。”

“我也差点成为资产阶级教育路线的牺牲品啊,去年差点给勒令退学了不是?”李红遇恨恨说。

这所大学规定,凡是两门主要功课不及格,或一门主课加两门次要功课不及格,就得退学;前述少一门次课不及格,则留级;连续两年留级,也要退学。去年期末李红遇正是落入这个网框之中,被勒令退学。他心有不甘。听说从前曾有一个被勒令退学的写了血书表决心,去求教务长。教务长是个有血晕症的人,见了血吓得大叫。传闻没说后来怎么样,求情有没效果。但李红遇觉得自己也不妨一试,去求求看。如果不答应,我去菜场弄一点鸡血,也写一份血书吓吓他。

他在教务长室门口立定,深吸一口气,怯怯地敲门。里边说“进来”。李红遇推开虚掩的门进去。气派不凡的教务长戚正召坐在宽大办公桌后的扶手椅上,埋头批阅什么。背后是书架,塞满大部头精装的书籍。教务长瞥了来者一眼,仍然埋头批阅什么,问:“什么事呀?”

红遇垂手肃立,刚要开口,就有一个中年职员推门进来,手里拿着纸板夹,恭谨的问:“戚教务长,要不要买《毛主席诗词》?新华书店发来征订的。我正登记。”

戚正召从书案中抬起头来,显出不屑的样子,挥手说:“你看我这里书都摆满了,还买什么?”

这时全国人民都沉醉在对毛主席至高无上的崇拜之中,一切姓毛的事物都被视为圣物。戚教务长拒买毛诗词的轻蔑态度令李红遇目瞪口呆。

职员退出去,李红遇便低低的开口说:“戚教务长,我来求求您!”

“求我什么事呀?”戚教务长问,还算和气。

“刚刚我收到勒令退学通知书。求求您给我一次补考的机会,让我留下来继续学习!”

教务长取过文件来查,“什么名字,哪个系的?”

“地球物理系的,我叫李红遇。”

教务长查着,说:“哦,数学不及格,地质史不及格,外语不及格。没弄错啊!一门主要功课加两门次要功课不及格就得退学,这是学校的规定,为了保障毕业生质量。”

“能不能让我补考呢?戚教务长,请您看在我平时学习努力的份上,放我一码。除了这三门课有闪失之外,我其它各门功课成绩都挺好。特别是政治课,得了满分的。而且我出身贫农,共青团小组长,思想品德良好。求求您给我一次补考的机会!”

戚正召抬手看了看手表,还是耐心地说:“学校在制订这些规定的时候,没有考虑家庭出身和政治表现。嗯,好吧,那么你去找数学教研室主任,让他补考你一次。”

红遇鞠躬致谢,恭谨退出。于是到数学教研室。主任钱玉宇从办公桌上抬起头来,投以询问的目光。红遇垂手低头,急切地说:“钱老师,我刚才去求过戚教务长了,他让我来您这儿补考一次。”

“啊?”钱玉宇有些迷茫,终于想起来了,“是不是被勒令退学了呀?”

“是的。”

“真的是戚教务长让你来补考的?”

“是的,我不敢说谎!”

钱玉宇想了想,找出一张纸递过来说:“你先把这道题解一下。如果做得出,我明天安排一次正式补考,将数学不及格的人都找来一起考。”

钱玉宇没有说如果这道题做不出怎么样。红遇怯怯的接过纸头,到旁边一张空桌子坐下,拔出钢笔,解起题来。却皱眉,摇笔头,无从下手。急得流汗。钱玉宇抬手看看手表,想起有事,挥挥手说:“算了,去吧。明天下午两点来补考。”

红遇抱头鼠窜。钱主任起身准备离开,发现红遇遗忘在桌上的钢笔,追到门口伸出头去喊道:“喂!你的钢笔!”

然而红遇已经下楼梯。他仿佛听到钱主任喊声,这才发现钢笔没拿。他停步,进而又退的犹豫了一阵,终于自语说:“算了吧。明天下午不是要来补考吗?那可怕的地方能少进去一次就少进去一次!”

想起去年的情景,虽然后来补考通过,李红遇还是愤恨倍增,说道:“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我们学校的情况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毛主席这话说得何等地好啊!我感到在这些资产阶级的统治下,学校简直成了阴曹地府。有一次我去见钱玉宇,将钢笔遗忘在数学教研室了。你猜怎么着?我都不敢回去拿!每次要跨进那个门时,我就脚跟发软!”

听此,魏世忠笑了,说:“吓成那样啊?——不过,数学教研室真的像阎王庙,我从它门口走过都心里发怵!”

“现在文化大革命来了!”李红遇豪情满怀地说,“该是阎王怕小鬼的时候了!我们去把钱玉宇揪出来批斗,怎么样?直接进教研室去揪钱玉宇的衣领,打打这个所谓数学家的威风,同时也给其它数学教师一个警告!”

张庆余和寝室内几个人一片声赞成,蹦起说:“走!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全无敌!”

于是乱哄哄准备起来。红遇拿出一条红花布床单,上边贴白纸黑字,较小的字写“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大字写“钱玉宇罪该万死!”找两根竹棒将床单扯起来,范建平魏世忠一人一边撑着。张庆余各寝室召唤了一下,形成二十多人的队伍。列队,拿出小红书,念诵一通毛主席语录。正要开拔,李红遇说“等等”!回头去扛出一把大扫帚。

庆余问“这做什么?”

“横扫牛鬼蛇神呀!”红遇答,“不是要打人。这是象征性物件。”他把扫帚挂在范建平撑着的竹棒上。

金普坚也说“等等!”回去拿出一只破搪瓷脸盆,一只木拖鞋,铛铛铛的敲起来。队伍这才出发,向地物大楼开去。

走了一段,远远地却见钱玉宇出大楼,向揪斗队伍走来。

“咦,是钱玉宇嘛!”庆余惊异,“他向我们走来,看样子是得到消息,主动迎出来接受批斗的。是要表示良好态度。怎么得到消息的呢?”

说着,钱玉宇已经来到面前,垂手低头立住。他头圆脸正,衣服挺括合体,戴金丝眼镜,一派学者风度。此时虽然处境不利,神情却还稳重。

队伍只好改变开入教研室的计划,就地将钱玉宇半圆圈围起来。也没有人按计划上去揪他们老师的衣领。李红遇举手呼口号:“钱玉宇执行资产阶级教育路钱罪该万死!”

大家举手喊。钱玉宇也举手跟着喊。只是一边要低头一边要举手,动作便显得有些滑稽。

张庆余喊“钱玉宇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大家举手跟着喊。钱玉宇也举手喊“钱玉宇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喊了一通口号。李红遇问:“钱玉宇,你知罪吗?”

“我知罪,我知罪!”钱玉宇低头说。

“什么罪?”张庆余问。

“我反党反社会主义。”钱玉宇答。

这时就见工作组地物系基点长吴玉山赶来,在钱玉宇背后向张庆余李红遇挥手,示意他们停止。庆余、红遇一愣,只好熄火。

吴玉山对钱玉宇说:“你回去吧。”

于是钱玉宇往回走。吴玉山便走过来跟张庆余李红遇说:“你们啊,怎么一点组织观念都没有呢?自己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这是不行的!”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

此条目发表在未分类分类目录,贴了标签。将固定链接加入收藏夹。

发表评论

电子邮件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标注

7 + 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