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腾 醉 (文革演义)第二十五回

第25回  谈婚论嫁政治第一  收编异端也合情理

1

当墨润秋在辩论会上挥洒谈笑改人家对联的时候,白慕红在牛鬼蛇神的队伍中,正立在脚手架上接砖头。随着文革风暴的掀起,各地都在建造毛泽东像,有的是立体的,有的是平面的。鸿蒙大学决定先做平面的,如果将来历史如毛之所料,再塑立体的也不迟。所以就调动牛鬼蛇神这支劳动力,来在大操场主席台的对面砌一堵有基座的高墙,像一个超大型的相框,准备叫美术系的人在上面画毛主席的“宝像”。

白慕红立在脚手架上接砖头,一边听着对面台上的辩论。当黑矮子说父子,李红遇比屁股,北京女说猴子大饼,墨润秋改对联顺口溜,操场上人们哄笑时,她也笑了。已经许多年没笑过。自从扮演革命角色以后,不得不装出一付严肃的面孔,将笑神经晾在一旁。后来出了日记的麻烦,更加忘记怎样笑。这一天居然笑神经复活了!笑得泪花都在眼角开放!

她觉得那个辩手很有才。一愣:这人会不会就是董尼德啊?

白慕红一直在暗地里寻找董尼德。有一天在运送废旧物品时发现了几卷装订成册的《鸿蒙周报》,就拿回去看。这份周报有一个传统做法,每年九月份第一期刊登有当年入学的新生名录。白慕红仔细地查了从1960年到1965年入学的名单,是有一个叫董尼德的。再一看,却是女生!但给她写信在关键时刻赠给她几句关键性的话挽救了她的生命的那个人,决不会是一个女生啊!一般地说,一个女人不大会如此关心另一个女人的生死,除非同性恋。

傻呆了一会儿,感到自己可笑了:那个人怎么可能用真名呢?董尼德,懂你的!他取这个化名就表示懂我啊!

夜里躺在被窝之中,就在想象董尼德会是一个长得怎么样的人?最后几乎在她的脑子里形成一个鲜活的形象:高个子,大眼睛,直鼻梁;又浓又硬的黑头发;肌肉发达,性情侠义;说话声音铿锵有力而又不失温润。

奇怪的是,这个形象居然与实际的墨润秋基本相符!

这个虚拟的形象常常在她梦里出现,向她走来,夜夜演绎出不同的故事情节。她现在没有别的想。以前还关心国家大事,关心哲学,操心自己的两面生活。现在,什么都不用想了,反正都这样了。现在她只有一条想:男人董尼德!从前由于种种原因,对男人还没怎么想。现在,体内的雌激素水平闯了上来!

这天,台上改北京佬对联的那个人,远远看过去就是她在心里勾画的那个形象!她立即从脚手架上跳下来,直奔到对面主席台旁边,挤进抛荡墨润秋的人圈中。抛荡已经停歇,墨润秋笑着摆摆手走出去。白慕红跟进几步,在他的背后呼喊道:“董尼德!”

墨润秋耳朵里是飘进这三个字的。然而他对自己的曾用名没有记住。要是有人从背后喊一声“墨润秋!”他是会回过头去看的。白慕红见那人没有任何反应,不禁大为失望: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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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进耳朵里的三个字,被脑子里的声音存储器收在一旁,直至三个小时之后,在89路公车站等车的时候,才被中央处理器检索出来。他忽然想起,人群中好像是有一个女人,而且那个女人是叫做白慕红。后来仿佛听到一个女人在叫“董尼德!”可能就是那个女人叫的。他一下子愣了:两个月前自己曾经瞎操心,担心女助教白慕红自杀,而匿名给她写了一封信,所用的落款就是董尼德啊!他曾经认为自己是多此一举,而且用心不纯,可能与性意识相关;要是一个男助教,你会操这份闲心吗?不知白慕红会怎样暗笑这个叫董尼德的男生呢!也许信没收到,地址并不很可靠,只写某大学某教研室某老师收。没收到就好。白慕红正挨批判,书信被截查或被丢失的可能性很大。幸好不是用的真名,此事就抹掉吧!已经抹得差不多了,今天却忽然发现——啊,车子来了,快上!

上了车继续想。今天却忽然发现,白慕红似乎在寻找他!看来信是收到了,而且好像是起了某种作用的。什么作用呢?也许,也许她当时真的是要寻短见了,我这封信改变了她的主意,救她一命,有没有这个可能?人在要自杀的时候心理矛盾一定是很尖锐的,思想斗争很剧烈的,感情也很脆弱的。死与不死,往往在一念之间。就如一架天平在那里摇晃。这时有谁往天平的一端吹一口气,都有可能使它往一头倾斜。一封信的心理干预作用有时会是很大的,尤其当人处在某种巅峰状态的时候。

那么,如果那样,白慕红寻找我什么意思呢?说一声谢谢,抑或是——?

还没想停当,汽车嘎一声刹住,喜渔村站到了。他下车。车门来不及似的关上,呼一声开走。只有他一个下车客,四围没人。树丛里飞出一只彩色蝴蝶,却是纪延玉!彩条长裙,白色短袖衬衫,左胸处绣一朵紫色杜鹃花,米黄色坎肩,手里一把折绸小扇和一方白色小手绢。

蝴蝶翩翩飞到他的身边,扇着翅膀得意非凡地绕他飞了两圈,说:“你终于来了!你跑不掉了!”

墨润秋骇然:“怎么跑不掉呢?你带了人要把我捉起来?”

延玉扑哧一笑,说:“用不着带人,我有你抵挡不住的武器!”挽起他的臂膊就走,向着大北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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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延玉认识墨润秋以后,小伙子的音容笑貌老是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从来没有一个男性让她这样。她那脑皮层通常像一块石板,见过的人很难在上边留下影像去,那天却变成一张感光纸,墨润秋的形象卡嚓一声就印在上面了。天底下的男人在她看去犹如萝卜青菜,撒一把种子浇一勺肥水就长出来了。可这个墨润秋,仿佛深山老林里不知怎样修炼出来的一棵人参。他的身上有一种魔鬼般的气息,深邃澄澈的大眼睛仿佛连通着可达过去未来的时间隧道。

这个时代人们的择偶标准首先考虑的是政治:家庭出身如何,社会关系是否清明,本人是否党团员,思想是否进步,等等。这是一种把帮派意识和等级意识发展到极致的社会形态。就纪延玉的情况而言,她不但应当讲究一般的政治条件,而且应从革命干部子弟中挑选佳婿,红红联姻。从初步的交谈中得知,墨润秋在政治上是不能与她匹配的:出身既非无产阶级,思想、言论也奇奇怪怪。她一点也没有理由将墨润秋放在候选人之列。然而婚恋领域历来都有不按常理出牌的主。旧社会腰缠万贯的公子少爷会出人意料地爱上一个穷光蛋的女儿。钱对于他来说不是希罕之物,与那些老在口袋里拈捻几个铜板的男人不一样。同样,在新社会,也只有那些政治资本不怎么雄厚的人才会重视对方的政治条件。他们把政治作为择偶的首要条件,甚至唯一条件。因此,瘸腿裂唇的丑八怪由于家庭成份好而意外地得到一个美女,歪瓜裂枣姑娘竟然嫁得一个美郎君,彩凤随鸦是常有的事情。纪延玉可不一样,她的政治资本已经足够了,没必要作为择偶的首要条件。

思想斗争了几个回合,她终于弄清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最想要的是一个像墨润秋这样的小伙子,他有着山岳般的气势,让她感觉被淹没其中;他粗犷中带着秀气,雄壮中带着温润;他脑子聪明,内心丰富。今天终于发现了他。她决定迅速出手,抓住不放。她不想走常规谈朋友的路线。她要采取主动出击,一锤敲定,速战速决的战略。她已经二十四岁,没有很多时间可以浪费了。像这样出色的小伙子,想要他的姑娘不会少,说不定已经在某个丫头手中。即使如此,我也要抢!当然,墨润秋身上有一些不符合要求的地方,但她相信可以在收编他的同时改造他。

4

大北湖的夜晚也是秀丽迷人的。远处对岸的灯光衍射过来,在秋波荡漾的水面上显出一层暗蓝色镶金边的魅力。月亮也升了起来,使湖山丛林显得更加像一个童话世界。

他们沿着杨柳岸走了一段。忽然纪延玉停步,转过身来,头仰起对着墨润秋的脸庞,双眸盈满柔情,直视他的眼睛。她知道引力是与距离的平方成反比的,所以尽量靠近他。这个力学公式果然奏效,墨润秋晕眩了。月光下女郎的脸更加显得洁白柔媚,头发更加浓黑飘逸,眼睛更加流光溢彩,遂不能自持,抱住亲吻起来。夏末的湖滨夜晚,气温适中宜人,女郎的肌肤玉质般清凉,幽兰般芳香。

墨润秋喘了一口气说:“我知道抵挡不住的武器是什么了!这嘴唇外形象一朵喇叭花,吻起来像一个吸盘!”

“吸盘?我又不是蚂蟥!”

“《西游记》有一个盘丝洞,里边的女妖都是蚂蟥变的。”

“瞎吹!蜘蛛变的,不是蚂蟥变的!”

“反正你的吻不是普通女人的吻,是女妖的吻。甜得我都透不过气来!”

纪延玉娇笑,又将吸盘凑上来。墨润秋再次被吻得晕头转向,喘气说:“蚂蟥吸人的时候释放出的是麻醉剂,你释出的是兴奋剂,不得了!”

“而且这种兴奋剂是会上瘾的!”纪延玉笑说。

“真的是盘丝洞里出来的——”

话未说完,脑子里有一路神经忽然牵动,血光一闪,打了个冷颤。经验告诉他,当有这个内心讯号的时候,总有什么事情需要特别注意了。这时纪延玉再次将小嘴凑上来。他轻轻抬手挡了一下,头略略转向,说:“且慢,我们这是算什么啦?”

“来做我们纪家的女婿吧!”延玉恳切地说。

“纪家的女婿?小的没那个福份吧?政治地位相差太多,不敢高攀!”

“我不重视政治地位。我要的是人,我喜欢你!”延玉娇声说。

这话正好撞入墨润秋的神经中枢。他也是一个不重视政治地位的人,对于流行的政治第一的社会风气厌恶之至。他认为不但钱财是身外之物,政治地位更加是身外之物。那些把政治生命看得比肉体生命还重的人简直是神经病。他认为人只有一个生命,那就是自然生命,要按照自然的法则去珍惜它。任何给生命加上意义桎梏的企图都是对生命的亵渎。因此,纪延玉的话一下子拉近了他与她心的距离,让他感觉两人可能是志同道合的知音!

此外他觉得纪延玉的声音非常好听:黄莺般啼啭,钢琴般丰盈,山泉般清亮。他认为人们的说话声有一半是来源于自然界和社会的,一半是来源于性别的。自然界和社会有好听的声音,也有难听的声音。性别音各人的比例不一样,有的女人发出的主要是雄音,那就难听了。纪延玉的嗓音,一半是空谷鸟鸣雨打芭蕉等自然界中的美好之声和人类社会中的乐器之声,另一半全是雌音,组合完美无缺。这让他非常喜欢。美貌加上美音,加上思想观点接近,使刚刚发出警示的那条神经松弛下来。

“这可是难得,不重视政治地位。”他感动地说,“当今社会,有几个人是不重视政治地位的?都削尖脑袋往政治眼里钻。我对那些政治生物厌恶之至。如果你说的是实话,咱们就有价值观上的共同点了。”

纪延玉对他的思想观点并不欣赏,但这时重要的是先把他抓住,便说:“当然我说的是实话!政治资本对于我来说不是稀罕之物。”

墨润秋不够精细,没有听出延玉并非真正不重视政治地位。只是这东西她已经有了,不稀罕,目前不作为择偶的首要条件而已。实际上她对政治基础还是有一定要求的,他们之间并没有真正的价值观共同点。然而人一接近情网,智商就会急剧下降,连墨润秋这种有着前瞻预警功能的才子也不免糊涂起来。美人在前,诱惑无法抵挡。他深情拥抱了她,说:“是的,爱情不应牵扯任何外在功利。爱就是爱。你豁达脱俗的人生态度我非常欣赏,仙子般的美貌和听上去非常舒服的语音和说话方式更令我倾倒。能够得到你的青睐,是我喜出望外的幸运。我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他们的恋爱关系就这样确定下来。

墨润秋却不知道,他其实正在走进某种麻烦和危险之中。不辜负她的期望?她的期望并不仅仅是一个男人的功能和忠诚。纪延玉作为革命贵族阶层中的一个千金小姐,她有政治核心价值和阶级利益要维护。择墨润秋而配之,是以这个维护为前提的,是将他收编进本阵营的意思。而墨润秋恰恰是一个不容易被收编的人。此人思维方式离经叛道。一般人总是先接受思想灌输,然后去思考的。他相反,不接受任何现成的灌输。对于当今世界上最压倒一切的理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他满腹狐疑。他不崇拜任何权威,甚至那个成天被万万人唤万万岁的人,他也与之远远对视,含着一丝讥笑。在纪延玉他们那个阵营生活必须具备一定的思维方式、语言方式和行为方式,这些,他很难做到。这就埋伏下今后一些危险。

两人在月光下牵手漫步。延玉忽然问:“我发胖了吗?”

“什么意思?”

“老子英雄儿发胖呗!”

“你去我们学校看辩论会了?我原没打算参加,那个北京肥佬点我,我意气用事就跳上去了。一切都是临场发挥,开开玩笑!”

“政治场合最好少开玩笑。”延玉说,语气尽量和缓,“我们虽然不重视政治生命,但要注意政治安全。1957年有的人就是因为一句玩笑话而成为右派分子的。我爸单位几个人上街办事,一个老不正经坚持要走在大家的左边,说不想当右派分子。人家说他讥讽反右运动。恰好右派指标缺一个,就把他给算进去了!”

延玉没有说,将那个老不正经打入右派的,正是他爸爸。

“党好厉害!”墨润秋说。

“不是厉害,是维护政权的需要。国民党不厉害吗?”

“也厉害的。但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国民党能容得下鲁迅,为什么能让共产党报纸新华日报在白区发行。相比较之下,似乎厉害的程度有所不同。”

他想不明白的问题她从来没想过,但立即判定他的政治立场是错误的。却不想立即批判他的立场,要收编他最好避免正面冲突。就进一步依偎他,柔声说:“想不明白就不要想,好吗?”

“他们那付对联和那句顺口溜也太荒谬。”墨润秋回到辩论会的话题上,“便封建时代的官家子弟也没公开标榜自己血统高贵,说别人浑蛋、老鼠!我上去参加辩论也是气不过,驳斥他们一下!”

“来做我们纪家的女婿以后,关于那付对联,你会改变看法的。”

墨润秋笑了,说:“那要加个括号:老子英雄儿好汉(包括女婿)!”

纪延玉没有被他的俏皮话逗笑。她不是个爱笑的姑娘。往前走了一会儿,停在岸边一棵大柳树下。想起还有一些问题需要了解,就问:“我猜你还没有入党吧,对吗?”

“是的,你猜得对。我没有入伙。”

他把入党说成入伙,使得延玉眉头皱了一下。

 “不会连个团员都不是吧?”

“我是个无党无派小民,连团员都不是。怎么,你不是不重视政治地位吗?问这些做啥?”

“随便问问。”她说,同时更紧地拉住他的手,头靠在他的胸脯上,传递给他更多的温柔,像给小孩打针时施以抚慰那样。靠了一会儿,仰头贴近他的脸,柔声说:“我是不重视政治地位。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我喜欢你。但是,在我们这个社会生活,入党入团更加会顺风得利。你刚才将入党说成入伙,虽然有些难听,却也贴切。目前这个伙掌握着一切资源,普天之下莫非党土。有识之士莫不将入团入党当成人生头等大事。你就不能屈尊加入到我们这个伙里边吗?顺便说一下,我已经在伙里边。”说完又将吸盘靠上他的嘴唇,吸他。

墨润秋再次被吸得如醉似痴。纪延玉将小嘴腾出来说:“如果你爱我,你会愿意为我创造更好的生活环境,对不对?而为了创造更好的生活环境,入党是必须的。为了我,相信你愿意去争取入党。”

“这样说,我愿意去争取。你是一条令我迷醉的蚂蟥精。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但入党不是想入就可以入的。当共产党还在台下的时候,想加入是容易的。那时有风险,愿意加入的人少。而它资本不够,巴不得有更多的人加入。上台以后不同了。现在无风险而有利益,人人都想加入。它就翘起腿,鼻孔朝天了。”

“不要紧的。你只要写申请书交上去,我可以想办法帮你。我们家有许多朋友,可以转折将触手伸到你的单位施加影响,使审批你的支部翘起的腿放下来,朝天的鼻子改为朝地。”

墨润秋从来没想过要申请入党。这一方面是因为天性散淡,一方面则是因为此事极难。现在他开始看到裙带关系的能量,可以使极难之事变得不那么难。如果不难,那么入也可以,毕竟利益是没有人会拒绝的。至于天性散淡这一条,为了他所爱的美人,改一改也未尝不可。因此他被说动了,答应今后要争取入党。

两人在湖边依偎到半夜。末班公共汽车早已过去,只好沿公路步行回校。走着,延玉提起学校有些人擅自往北京跑,说去见毛主席。铁路也不敢把无票乘车的学生怎么样。据说到了北京还有吃有住,各大中学校把空教室辟为临时招待所,招待进京的外地学生。

“要那样,我和你也进京跑一趟如何?”他忽然得了主意。

“这主意不错!——我们去见毛主席!”纪延玉兴奋起来。这时已到了学校门口附近。“这样吧,明天同样时间我们同样地方见,商量上北京的事情!”

吻别以后,在回宿舍的路上,墨润秋想起若要申请入党就得跟张庆余打交道,找他汇报思想,写申请书交给他,然后进入一系列令他不耐烦的程序,他就畏难了。他与张庆余是心理上互相厌恶的人,若要在张的面前低声下气,像一只小狗那样仰视他,受他揉搓,怎么受得了!

今天是一个激动心情的日子,意外地得到一个美艳姑娘的爱!然而,他有些忐忑不安,感到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郎才女貌相引吸,可惜门楣有高低。

    即使爱情放第一,黑红到底不相宜!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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