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腾 醉 (文革演义)第六十八回

第68回  毛主席钦差二大员  喜怒情搅疯两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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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苍茫。中部工学院的大门紧闭,只留旁侧一扇小门进出。路灯下,头戴钢盔手持长矛的两个学生在大门边站得笔直。另有八个在往返巡逻。他们是中工井冈山兵团的,与二司同一性质,也是学生造反派;同样是百万红基的血洗目标。红基已经来攻打过了,门侧不远处的围墙上还留着一个大豁口,是红基“穿山甲”撞出来的。豁口处残砖碎片乱七八糟,用铁丝网临时拉起来算是修补。围墙到处贴着大字报大标语,“声讨百万红鸡罪行”之类。天气热,有一些睡不着的市民在马路上遛跶,也有过来看大字报的。

八点钟,来了一伙十几个人看大字报。一个叫王时造的巡逻学生感到这簇人有些来头,就热情地迎上去搭讪,将头上钢盔摘下来拿在手里。客人中一个大干部气派穿军裤白衬衫的人拍拍他手里的钢盔问:“你们戴这个做什么呢?”带延安口音的北京话。

“文攻武卫呀!黄鹤市打得正紧张。鸡匪快将鸿大二司拿下了。拿下之后,可能就要转攻我们学校。”

“鸡匪?”另一个穿短袖便服的胖大客人问。

这时另三个巡逻的学生也凑上来,答:“就是百万红基呗,我们叫它红鸡,鸡鸭的鸡!他们是一帮杀人不眨眼的匪徒,所以叫鸡匪!”

客人们有的笑了。胖大客人说:“不要叫鸡匪嘛!”又指指围墙处的豁口问:“那是怎么回事?”

“百万红鸡的装甲车撞的!”学生愤愤的说,“进攻我们学校,打了两天,不知为什么半途撤走,去集中攻鸿蒙大学去了。”

王时造感到那个短袖便服的胖大客人有些面熟,猛然想起,那是中央文革领导小组的王立同志!半年前中央文革接见黄鹤地区群众组织代表时,王时造作为中工井冈山的代表与会了的。会上讲话的首长中就有王立。

“您是中央文革的领导王立同志吧?”王时造惊喜地抓住短袖便服的手,高兴得跳起来。

又有学生认出穿军裤白衬衫的客人是国务院谢副总理,也欢呼起来,争先靠近问好握手。许多市民闻讯也围过来。群声欢腾。

中工学生邀请首长进校讲话作指示。首长推托不过,只好被簇拥进去。消息传遍学院每个角落,造反派师生员工大都从床上蹦起,赶到大礼堂。保守派也有一些人到礼堂外探头探脑。

进了礼堂,学生们请首长在两把交椅上坐下,围着又说又笑。怕首长热,有人去找来两把大蒲扇递进来。靠得最近的人便给首长起劲扇风凉。围的人越来越多,请首长上讲台。已经布置好桌椅、麦克风和电风扇,播放起歌曲《毛主席派人来》

副总理讲话:“同志们,战友们,伟大领袖毛主席非常关心黄鹤地区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非常关心所有的革命小将。毛主席叫我和中央文革小组王立同志,还有这几位是我们的工作人员。毛主席叫我们来,是向同志们学习的。一道来的还有北京红代会、北航红旗井冈山四位同学,是毛主席叫他们一起来的。我们临行的时候见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我要告诉大家一个最好的消息:毛主席的身体非常健康!我们也见到了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林副统帅,他的身体也非常健康!”

全场欢声雷动,一起喊:“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林副统帅身体永远健康!”又唱起来:“抬头仰望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革命方知北京近,造反倍觉毛主席亲!”都热泪盈眶。

谢副总理等他们喊完唱完,继续讲话:“同志们,我们来学习的这几个同志是三结合来的,可以看出伟大领袖毛主席是最关心革命小将,最信任革命小将的。今天,我们一行来到中部工学院是来看大字报的,来学习的。但大字报没看成。要我们讲什么东西,现在还讲不来。我们要先当小学生。小学生还没有当,所以我们就没有发言权。我们只是把伟大领袖向你们的问好,对你们的关怀,带给你们了!”

虽然没有发言权,却又讲:“同学们,同志们,中部工学院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整整一年中作了许多努力,作出很大贡献。我向你们表示崇高的敬意!”

虽然说的并未指哪一派。但造反者就听成“中工井冈山”了,听成肯定了造反派的大方向了。短短的一句话又使会场疯狂起来。

的确,对于造反派来说,中央派人来是非常好的消息,因为他们是一批穷棒子,远非百万红基的对手。唯一的资本就是毛主席的支持。但山高皇帝远,一时靠不着。正被“红鸡”打得叫救命的时候,毛主席派人来了!元首的目光注视这儿了,巨手伸过来了!造反派就像落水者见到救援船,被围捕的藏羚羊见到环境保护执法大队那样,有一种绝处逢生的喜悦。

毛主席派人来的消息有如猛风吹遍了黄鹤市的大街小巷,造反派连夜串联,决定第二天举行全市规模的庆祝游行。

                           2

然而对于百万红基来说却是毛主席派狼来:我们黄鹤市形势大好,那些反革命即将被搞定,你谢某和王某来打什么横炮呀?

红基是从参谋顾问组得到消息的。当中央首长被簇拥进中工,造反小子们围着欢声笑语的时候,百万红基总站开会研究对策。总站设在一个军用工厂里边。《百万红基战报》编辑部也在那里。

谢符之、王立从中部工学院出来,就驱车前往百万红基总站。一路上漆黑漆黑的,路灯大都坏了。车子开到工厂门前,两支长矛横过来挡住,厉声问:“什么人?哪路的来?”

“我们北京来的。我是谢符之。”

旁边一个红基进门房摇了电话,出来一挥手,两支横着的长矛放开,走过去推开铁大门。三辆车开进去。

下车,抬头就见一座大楼和两块牌子,一块写着红色政权黄鹤市百万基本群众联络总站,一块写百万红基战报编辑部。走进大楼,一个麻脸短辫三四十岁的女红基漠然迎上来:“找谁?”

“我们是北京来的。这一位是谢副总理,我是中央文革的王立。你们的人呢?”

“头头在楼上开会。”女红基说。上楼去喊人。

红基头领二十多人鱼贯而下,冷冷的站立。有的抱臂,有的手插裤袋,有的翻眼望窗外,还有一个拔出香烟来抽。没有人作声。

“大家好!我是国务院副总理谢符之,和这一位是中央文革小组王立同志,看望你们来了!”

头领们像些正在与家长闹别扭的孩子,脸上僵僵的。

“你们哪一位是总负责的?”王立问。

“我们是集体负责!”一个络腮胡满脸横肉的头领回答。

这时麻脸女红基才感到需要介绍一下,于是指着刚刚开口的络腮胡说:“这是勤务员一号诸葛昂同志”,又挨个指过去:勤务员二号某、三号某,直至七号。底下的就不详细介绍了,只笼统划了一下:“这些同志都是我们的勤务员。”

“勤务员”们多少还是有些礼貌,被介绍到的时候皮笑肉不笑的半哈了一下腰。

女红基邀请首长和“勤务员”们进入一间会议室。在围成一圈的桌子旁各各落座之后,副总理开始讲话。开头与在中部工学院说的差不多,毛主席非常关心黄鹤地区的文化大革命,毛主席身体非常健康,等等。红基头领们听到毛主席身体健康,也面露喜色。副总理接着是给头领们上文化大革命的基础课,十六条,重点整党内走资派,革命小将的大方向始终是正确的,诸如此类。头领们对这些老生常谈早已厌烦,只互相递香烟抽。诸葛昂也给副总理递一支。谢符之接过来点上了。是红牡丹,与中央首长通常抽的还有距离,但还凑合。副总理边抽边继续讲话。却没人给王立递香烟。王立只好从自己衣袋里掏出香烟来点上。满屋子烟雾腾腾。

最后,副总理讲到实质部分,要求立即停止武斗,停止进攻造反派据点,从鸿蒙大学撤兵。又批评了将百万红基联络站设在军用工厂的做法,要他们搬去别的地方。

                       3

哪知,中央首长一行三辆车刚驶出厂门,诸葛昂即下令:将挂在楼门口的联络总站的牌子摘下来,挂到厂门口去!“什么不许设在军用工厂,我偏把牌子挂到大街上!能咬我鸟?”他说。

牌子挂好,头领们睡了一觉,直至八点半钟才满嘴干苦烟臭的相继醒来,临时宿舍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吐痰声。诸葛昂拿了脸盆去洗漱,刚刚将牙膏刷进嘴里,就有人来叫听电话。他把牙膏泡沫吐一口,就进入总站办公室拿起听筒。邢甫来的:“告诉你啊,今天造反派举行全市规模的大游行,欢呼什么毛主席派人来。这个形势要控住!”

诸葛昂将剩余的牙膏泡沫咽进肚子,说:“邢老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他走进宿舍喊:“快起来,有任务!今天造反派举行全市规模的游行,我们要挫败他们的声势。这些反革命以为中央派人来就可以翻盘了。要告诉他们:别高兴得太早!另一方面,我们也要造舆论,将大标语和大字报刷出去!还有,各分站要将战斗力量准备好,随时准备动手;将游行队伍的方位、行进路线及时报上来;同时,我们也要游行示威。开车出去,武装游行!”

“勤务员”们各各得令去了。动作快,一个钟头以后大街上就出现了这些大标语:“黄鹤市的文化大革命靠黄鹤市人民来解决!”“踏平工总,镇压反革命!”“反对钦差大臣!”“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等等。还有“强烈要求谢符之、王立到群众中来!”“强烈要求谢符之、王立下连队当兵!”

同时,百万红基的武装车队从各个角落涌出,轰隆隆在街上往返驰骋。每一辆卡车的前后左右都挂上标语。车上立满百万红基“战士”,一律黑工装柳条帽。连胸前佩戴的毛主席像章也是一样的:十公分直径,加厚,像一面盾牌。一律左手持矛,右手屈臂将小红书《毛主席语录》展现在胸前。一律地脸上充满仇恨和得意。

                     4

造反派的游行队伍从各个单位出发。如果从太空看下去,就像一些蠕虫从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爬出来。爬着爬着,各个方向合成几条大蠕虫。几条大蠕虫又都爬到中山大道上,汇聚成一条大龙,那就是声势浩大的全市造反派大游行。他们排成八路纵队,占了大马路右侧畔。最前面举着大红横幅“黄鹤地区革命造反派欢呼毛主席派人来”,后面是各种标语和彩旗,及各个单位造反派的旗帜。

诸葛昂坐镇在百万红基总站,听取各分站的汇报,一面在地图上标注。他有两个决策选择,一是在各路队伍还没汇合的时候就分路阻击之,使之不能按部就班形成大规模声势。二是等他们汇聚到一块时再动手,那样会显得更加雷霆万钧。他选择了后者。

百万红基武装车队按照诸葛昂命令到中山大道东头的平昌广场集结。当造反派队伍沿大道自西往东游行时,红基车队就从东往西开过来。都按照通常的交通规则靠右走。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却是冤家路窄,擦身而过时都互相眼里喷火。车队故意将速度放到最慢,这样就可以互骂。

车上的人喊:“踏平工总,镇压反革命!”

车下则喊:“造反有理,抗暴正义!”

车上:“打死二癞,完全应该!”

车下:“鸡匪凶暴,不得好报!”

车上:“别高兴得太早!”

车下:“毛主席派人来,百万红基完蛋快!”

车上红基骂得恨了,有的就朝车下队伍吐口水,“咳,呸!”游行人纷纷躲避。有的往车上也吐口水,但怎么吐得到?

第一回合就这样骂过去了。但车队兜了一圈回到平昌广场停一下,传达指示,重新部署,又开过来。这一回不慢慢爬了,而是轰隆隆开得飞快,而且贴近游行队伍边缘跑,几乎要辗到他们。吓得造反痞子不能维持队形了。等到车队过去了,才继续前进。

百万红基兜一圈又回来。这一次更凶了,开启警报器,呼啸而来。最前头的一辆车开着开着,就向游行队伍斜刺里冲过去,想要制造一起“意外”车祸,辗死几个人再说。却没看到安全岛和隔离墩。司机举措不决,用力又过猛,被安全岛一颠,就翻车了!整整一车“红鸡”被翻泼出来,血染大道,哭爹喊娘。当场就死了五个。死者中一个造反派,四个红基。造反派死的,恰恰是535厂那个推土机上喷硫酸被打死的路一鸣的弟弟路二鸣;兄妹仨死俩了!四个红基中有一个是被自己的矛尖穿喉而过,呜呼哀哉的。车倒之处,游行者急剧奔避。立定,却又围拢来,拍手叫好。伤得轻的“红鸡”爬起来,恼羞成怒,捏着长矛就刺过去,当场刺倒一个。造反者也怒了,从死伤的“红鸡”手里夺过长矛,也刺去。那些跌得爬不起来的“红鸡”,全都活不成,“去见马克思”了。

有几辆车继续朝前开,后边的车相继停下来。百万红基“战士”们跳下车就捏着长矛往游行队伍奔过去。手无寸铁的造反者纷纷奔逃。结果是留下一些尸体,游行半途而废,只拖着破旗回去发表声明,表示“抗议”,“强烈谴责”。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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