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腾 醉 (文革演义)第六十九回

第69回  饮差访问二司总部  纪家求放宝贝儿子

                       1

中央首长的车队要进入鸿蒙大学,两支长矛横过来挡住:“哪路的来?干啥子的?”

“国务院和中央文革来的!你们还围着?不是叫你们撤了吗?”

“啊,原来是钦差大臣!”长矛甲向长矛乙挤挤眼笑,“我们没接到上面通知呀,大人!”

车队开了进去。一路上都看到刀枪剑戟杂列。鸿蒙地大路多,几次问路,终于到达地物大楼附近。

“就这儿停下。”警卫科长王正英说。他是谢符之、王立到黄鹤以后,军区指定他负责二大臣的警卫工作的。

车停下来。副总理叫工作人员下去打电话通知围城里边的人。一行人在车上等着。这时就有一个穿长裤短袖衬衫中年干部模样的人急猴似的赶来,趴着窗对副总理说:“我是市府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叫纪延安。他们,”指指二司大楼,“将我弟弟纪延冈绑架进去了。求副总理跟他们说说,将我弟放出来!”

“啊,他们还干这个事?”谢符之说,和王立对看了一眼。

这时打电话的人回来了,示意下车。说二司山口的铁大门封死了,车子开不进去,来往的人只能侧身从铁小门进出。

王正英却叫且慢,问纪延安:“围攻鸿大的阵地指挥是谁?叫他过来!”

延安跑步过去,一会儿跟一个头戴钢盔短衣短打腰挂手枪的矮胖汉子来了。王正英说:“你是阵地指挥吧?我们现在要进入二司司令部,吩咐你们的人,把武器收起来!别擦枪走火!”

阵地指挥点点头,跑回去了。于是一行人下车走向山口二司的防线。杨任重等头领已经恭候在门后,从小孔往外瞧。一行人到达门旁时,小门铛一声打开,走出来十几人分列两旁躬身欢迎,“首长好!首长辛苦了!”

首长们鱼贯而入。杨任重却抢上去抓住最后一个人,说“你不能进!”

原来,纪延安跟在屁股后面企图混进去见弟弟,不料杨任重认得他,将他揪住。

“对,这人跟我们不是一块的!”首长的随行人员回头说。纪延安只好怏怏退回去。

                               2

守楼的数百个二癞子早已列队等着。当“毛主席派来的亲人”从小门刚迈进一脚,暴风雨般的掌声响起,呼口号:“谢副总理好!王立同志好!热烈欢呼毛主席派来亲人!”

其实第一个迈进小门的并不是首长,而是北航红旗的红卫兵代表尹聚平,女的!谢符之排在第五,王立第六,二癞们喊首长好的时候他们还没进来呢。

首长终于出现,二癞们真正疯狂起来了,热泪盈眶。也不管队列了,围拥得首长无法往前走。郭方雨推挡人群,学苏联电影台词,喊“让列宁同志先走!让列宁同志先走!”终于移动到一个空阔地。那里早已开辟成一个露天小会场,山脚削出一个土台子,现在土台子摆上桌椅,拉好扩音器材。杨任重跳上去,情绪激昂地欢迎中央首长,说:“百万红基穷凶极恶,企图把我们瓮中杀鳖。就在我们求生无门的时候,毛主席派亲人救我们来了!我们得救了!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

二癞子们全都泪流满面,带着哽咽高呼毛主席万岁!

接着是请首长讲话。副总理说的第一部分,大意与在中部工学院说的一样。看望你们来了;毛主席非常关心黄鹤地区的文化大革命,毛主席身体非常健康;二司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作出很大贡献,等等。然后说,黄鹤地区的文化大革命,方向上出了些偏差,需要拨正过来。二司是主要的学生组织,希望你们在拨正过程中起积极的作用。

王立作为中央文化大革命领导小组成员,对造反派感情原就深些。来到黄鹤以后,见到百万红基耀武扬威态度恶劣,心生厌恶。因此轮到他讲话时,不免就偏袒些:“我们都是老百姓。毛主席派我们来是当小学生的。第一是看望你们,第二是向你们学习。第三是,就地解决黄鹤问题。我们相信能很好地解决,因为黄鹤地区有一支钢铁般的无产阶级革命派队伍!”

“无产阶级革命派”这个称呼,理应既不指保守派,也不指造反派。但文革期间似乎约定俗成就是指造反派了。数月前二司还在自己的名字前边加一个钢字,叫钢二司。现在听到“钢铁般的”,二癞子们喜得再次疯狂地鼓掌欢呼。

“同志们,毛主席、林副主席、中央文革小组坚定不移地支持黄鹤地区的无产阶级革命派。无产阶级革命派的同志受压制,受打击的现象是不容许存在的,这种现象叫它一去不复返!”这几句话便有些尖锐了。

首长的讲话通过二司架在山上的高音喇叭向四面八方广播。当二癞子们热烈欢呼的时候,山外的百万红基却听得无名火起。他们天生对中央文革小组过敏,此时王立的讲话加大了过敏剂量。一个“红鸡”捏起长矛,指着十步外一棵猴面包树,说:“你们看,那就是王立!”双手握矛直向虚拟的王立冲过去。登时刺出一个矛洞,流出汁液来,像是王立的血。

开完欢迎大会,首长要进入司令部,准备与头领们谈谈。于是请首长进入大楼。司令部是在二层。楼梯早封死了,只留一个井口,架一只木梯子上下。叫两位胖大首长像年轻人那样地爬上爬下,杨任重觉得不妥。王正英也同感。商量临时在底楼凑合一个会议室。谢符之却说:“爬爬看吧。我也要瞧一下你们司令部呢!”于是七手八脚扶着拽着,终于将两个老革命弄上去。

上去以后,首长在楼层各处参观了一圈,进入司令部坐下来。二司的头领们已坐了一圈等候。副总理说:“参观了你们的防御工事,真是大开眼界。不过,我要求你们把工事拆掉,上缴武器,为解决黄鹤地区文化大革命问题创造良好气氛。”

头领们没人说话。静了一阵,杨任重终于说:“当然,我们会遵从中央首长的指示。但是在执行之前,我有些思想不通,说出来不怕首长笑话。现在的情况,百万红基是矛,我们是盾。我们处在被进攻的地位。当对方没放下矛的时候,我们把手里的盾丢掉,是不是有危险啊?”

王立说:“我们会做百万红基的思想工作,让他们撤兵,停止武斗。”

这时就有警卫人员来叫副总理听电话,冶金工业局局长纪红雷打来的。谢符之遂起身到隔壁电话室。

“谢副总理啊,今早我大儿子纪延安跟你说过这个事了。你一定要帮我们这个忙啊!叫他们把我小儿子纪延冈放出来!我那老爱人哭天抹泪茶饭不思,说梦见小儿子鲜血淋漓地来跟她打哑语。快撑不住啦!你救了一个人,就等于是救了两个啊!”

“好的。没问题,我一定叫他们放人。这个你放心。我一会儿出去时将你儿子带上。”副总理说。

回来坐下,说:“听说你们绑架了一个人,有没这个事?”

杨任重说:“这也是一种防御策略。有人质在我们手里,对方就不敢拿大炮轰我们,也不敢断水断电。否则,恐怕早打进来了!”

“现在人质在哪儿呢?放出去吧,我担保百万红基不会拿大炮轰你们,也不会断水断电。双方都要表示诚意,停止武斗,为解决问题创造条件。等一会儿叫人质跟我们走。”

“人质早放出去了!”郭方雨说。

“放出去了?那,怎么他的父亲和哥哥还求我说情呢?”

杨任重和郭方雨互相看了一眼,说:“人质如果还没回到家,那不是我们的事。那次是交换人质。他们也绑我们的人。在交换的时候百万红基背信弃义卑鄙无耻,开过来一辆车把我们放出去的人迅即拉走,随即对放出来的我们的人开枪射杀。这事还没跟他们算账呢,现在还来要人?”

中央首长听得云遮雾罩,只好搁在一边。准备出去以后问清楚再说。现在先谈要紧的事: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形势和方针政策,毛主席伟大的战略部署,这次来黄鹤解决问题的方略,两派各自应该做什么,等等。

谈了一个多钟头,终于告辞出来,迈出二司的小门。纪红雷一家望眼欲穿地等在对面阵地上。纪延安兄妹一左一右搀着快要虚脱的妈妈。纪红雷手里多了一件武器:拐杖!四个人眼睛眨也不眨盯着走出小门的人。

十几个人出来完了。最后面的人回头挥挥手,门里边的人也挥挥手,小门关上。一切摆在那里:没有纪延冈的影子!

首长一行走向座车。纪家四人跟过来,步子沉重得拖不动。

随从已经把车门打开候着,首长正要上车,纪红雷拄拐杖急步抢过来,急猴般望着首长的脸:“谢副总理,——?”

“爸,那是王立同志,谢副总理在这边!”纪延安纠正道。

“是老纪吗?”副总理说话了,“你的事我问二司了。他们说你儿子已经放出来了。”

纪家四人听不懂,定格在那里。

“放出来了?在哪儿呢?什么时间放出来的?”四人同时发问。

“他们说,是作为人质交换的。你儿子一走出那扇门就被一辆车接走了。而红基方面却把放出来的对方的人射杀。有没这事?”

纪老妈自始至终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首长的脸,这时外界的事情对于她来说太复杂了,就晕了过去,倒在儿子女儿怀里。

“作为人质交换放出来的是她!”延安指延玉,“他们绑架进去两个,兄妹俩!放出来一个,还有一个在里边!”

中央首长和随行人员,以及北京红卫兵代表,十几个人听得愣愣的,好像说书的正说到紧要处。正是:

    似清而乱悬疑随,因果从来有指归。

                       3

“那是怎么的一回事啊,直把人搞胡涂了!”谢副总理说,“老纪,要不一道到宾馆去坐坐吧,我再打电话问问杨任重那小子!”

四辆车一串儿向大北湖宾馆开去。三辆放进去了,后面坐着纪红雷一家子的那一辆被拦住。延安下车,亮出证件,说自己是省委办的,谢副总理特邀客人。这才通过。前边三辆已拐弯不见,延安一路打听,终于到钦差大臣住的东13楼。警卫叫他们在门厅坐等。

等到喝完一杯茶,副总理才带着一名秘书出来,与纪家寒暄。秘书摇茶几上的电话机,终于接通二司。那头是杨任重。秘书将听筒递给副总理。

“小杨啊,你说纪家的儿子已经放出来了。可人家说放出来的是姑娘。你跟我变戏法还是怎么着?”

“哟,谢副总理啊,我们不是魔术师,不可能将男的变成女的。”

纪妈妈早已从昏厥中醒来。此时就紧盯着副总理手里那个听筒,恨不得钻到里边去。由于极度关注,耳朵居然就有了特异功能,能听清双方的对话。

“你们绑进去两个,兄妹俩。放出来一个,还有一个在里边。”

“没有。我们只收到过一个。”

“收到过一个?是谁把一个大活人打包邮寄给你们的吗?”

“差不多吧。只是没通过邮局。”

“小杨啊,无论从行政上讲还是从年龄上讲,你都不可以对我隐瞒什么。快将实情告诉我!”

那头停顿了三秒钟,声音变低平了:“谢副总理,人不是我们绑的。是工人阶级老大哥为了救我们,绑了送给我们的。只送来一个,另一个没收到。”

“那么,另一个是在老大哥手里对不对?是哪一个工人组织?我去问问!”

那头又停顿了一阵,终于说:“不用问了,谢副总理。两个人质送到门口下车时,那小子逃跑,慌不择路摔死了!”

纪妈妈大叫一声“冈儿啊!”就倒地抽搐。延安兄妹又喊又掐的慌了手脚。还是秘书镇定,打电话叫来宾馆医院的救护车。兄妹护送去了。正是:

    舐犊之爱尾儿深,锻造酿藏在基因。

    玉树临风皆母血,魁梧雄壮乳汁成。

    忽生绑祸吉凶卜,因果缘由欲问神。

    多日惊悬尚犹可,忽闻撕票在阎城!

门厅只剩下三个人。谢符之说:“老纪,情况不大理想,你儿子可能已经不在了。要不你亲自问问杨任重那小子吧。”

红雷两行老泪爬出来。秘书已经重新挂通电话,将听筒递给他。

“杨任重,你们这帮混蛋把我儿子怎么啦?”带哭的声音说。

那头一听是纪红雷,火气嘭的一下窜上来:“你才是混蛋,老混蛋!把我们的人杀了,还有脸来问我们要儿子?”

“是因为白慕红误中流弹,你们把我儿子杀了抵命?”

“你儿子也是误中流弹,老混蛋!活该!”

“那么,儿子尸体总该还给我的吧?现在什么地方呢?”

“给野狗吃了!”

“你们不是人!”纪红雷吼了起来,“我马上叫百万红基拿大炮轰你们,断你们的水,停你们的电。你们只有跳楼一条路了!”

纪红雷呜呜哭了一阵。谢符之等他告一段落,问道:“你叫百万红基拿大炮轰他们?百万红基听你的?”

“不瞒您说,我是百万红基参谋顾问组的副组长。”

谢符之恍然大悟,说:“原来这样!是你们这些走资派在背后操纵啊!也怪不得二司要绑架你的儿女,有见地,有见地!”

纪红雷方知失言。今天真是乱了分寸了!

谢符之问参谋顾问组的办公处所在哪里,正组长是谁,有多少老家伙。纪红雷不得不如实道出。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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