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腾 醉 (文革演义)第八十七回

第87回  工宣队进鸿蒙大学  忆苦饭泻三司一片

1

鸿大革委会接到通知:工宣队将于今日进驻鸿蒙大学。

郭方雨、蒙曼和马金紧急商量了一下,立即筹备欢迎大会,并叫食堂备餐。知道工人阶级朴素,只叫准备二十盆红烧肉,二十盆辣椒炒莲耦片,和十大桶蕃茄蛋汤。搬了许多桌椅揩抹干净,碗筷一摞摞,在大礼堂摆好。工宣队采取自助餐形式,随便吃点。

大操场的水泥高台上,大红幅标语“热烈欢迎工宣队进驻我校参预斗批改”横扯起来,全校师生一队队入场坐好。

程序设计是这样的:革委会三位副主任和校长谢白固带两队师生,以及花鼓仪仗队,候在校门。工宣队一到,花鼓仪仗队舞起来,口号喊起来。工宣队校门外下车,领头的上来与副主任及校长握手。然后一同步入学校,走到操场,上主席台。师生们鼓掌、呼口号。马金致欢迎词。工宣队头领讲话。师生代表讲话。散会。请工宣队进入大礼堂用餐。

书呆子闭门造车,设计出来的程序完全脱离实际。工宣队根本不鸟他们。三十辆大卡车,前头六辆立满军人,后头二十四辆是工人。工人一律黑工装,绷着脸,一如当年的百万红基。不同的是,手里的长矛大刀这时换成了小红书,头上摘去了柳条帽,露着稀稀拉拉的头皮。车队到鸿大门口,看到欢迎的师生和载歌载舞的花鼓仪仗队,并不减速停车。轰隆隆直开进去,沿校道驰骋。

犹如一个人开中门迎客,伸出手去。客人却不理他,直闯入他家。三位副主任和校长脸上讪讪的,带着欢迎队伍傻傻的退进校门,犹如一股败兵。

走到与环形校道交叉处,恰好工宣车队驰骋一圈回来。副主任、校长立住,朝奔跑中的车队鼓掌。其它人也跟着鼓掌。花鼓仪仗队条件反射似的也挥动花束,跳起舞敲起锣。

三十辆卡车继续沿校道奔驰,轰隆隆,尘埃滚滚。副主任、校长带领队伍回到欢迎会场,却不知道下面唱哪一出。只听到工宣车队还在继续驰骋,每10分钟经过操场东侧的校道一次。已经驰过三次。坐满操场的师生们如鸭子般伸长脖子四处张望,不知究竟什么情况。

又一次驰过。墨润秋对向逵说:“这是在示威啊,臭老九们!”

车队沿校道轰隆隆驰骋了四圈,终于在兼听园附近停下来。士兵和工人们跳下车就往欢迎会场冲。不是走向留给他们的坐地,而是将会场包围!每八个工人间插一个士兵,沿会场外围撒了两圈。

工宣队“指挥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军官,姓秦。他带着一支十几人的小队伍,有军人也有工人,直奔主席台。马金、谢白固、郭、蒙急忙鼓掌,呼口号:“热烈欢迎工宣队进驻我校参预斗批改!”

秦指挥长跃上台,带的小队伍也一涌而上。军官抢过蒙曼正在喊口号的麦克风,讲道:“什么参预斗批改?我们是领导斗批改来的!并且将永远领导学校!你们这个口号是有意篡改毛主席最高指示的精神,企图作最后抵抗!”

马金将欢迎词底稿掏出来,准备修改。却始终没有读的机会。

军官说我姓秦,鸿大工宣队指挥长,可懂?将姚文元的文章和毛主席的伟大战略部署说了又说。中间夹杂许多“可懂?”

好不容易说完了,副指挥长路可森上去说。路可森是黄鹤石油化工厂一车间主任,老共产党员。他的两个儿子路一鸣路二鸣都在文革武斗中牺牲了,这事我们前头提到过的。

路可森讲了是怎样从旧社会过来的,旧社会是怎样怎样的苦。如今毛主席共产党领导我们翻身得解放。

趁路可森没完没了讲的时候,马金和郭方雨就跟秦指挥长搭讪。刚搭讪几句,路可森的讲话突然结束。于是马、郭向二位指挥长说:“解放军同志和工人师傅们辛苦了。时间已经过午,肚子也一定饿了。我们准备了饭菜。现在,是不是就请解放军同志和师傅们进大礼堂用餐?”

“我们不吃你们的饭菜!”路副指挥长坚决地说,“想对工人阶级使糖衣炮弹呀?”

“我们自己带饭来的。”秦指挥长说,“工人阶级和解放军都严格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可懂?”

师生们看到台上没什么指挥,且肚子空了,便想散场。但看到四周还被兵们和工人围着,又不敢走。正惶惑,就见工宣队从卡车上抬下一筐筐黑馒头和一些保温桶,以及搪瓷碗。围场的工人士兵见到吃的,也自动解散,涌上去取了馒头就啃。又取碗盛汤,是黑黑的咸菜汤。师生们也解散,好奇地绕着大嚼的工人士兵们看了一圈,脸上各自现着复杂的表情,有的惊讶,有的困惑,有的崇敬而感动。便陆续走向各自的食堂。

“怎么办?我们准备好的‘糖衣炮弹’不吃可是要坏了呀!”蒙曼说。

郭方雨说:“抬到食堂大家分了!也不用收饭票,白吃。”

“好的。叫各食堂主管来,平均分配到各食堂——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行使权力了!”蒙曼说,便去各食堂串了一圈,对正在吃饭的人们说:“大家慢点吃啊,留着点肚皮,马上有好东西送来!”

当学生们喜滋滋地吃着红烧肉的时候,工宣队一些队员就在学校里东游西荡到处看。食堂也进去看了。工宣队里边有一支队伍是建筑机械厂来的,为首的是那个大嘴金牙金箍龙。领着冒牌红卫兵抄过唐朝玉家的那个金鑫此次也是工宣队员。他们一伙也进食堂参观。

食堂出来,一个说:“臭老九们吃得好嘛!油都从嘴角往外冒!”

金鑫突然冒上来一个绝妙的主意:“弄一顿忆苦饭他们吃吃!”

“这个要得!”金箍笼十分赞成,“吃忆苦饭,这是最直接的新旧社会对比教育、阶级斗争教育了!”

当天晚上工宣队指挥部会议上,分配了各支队的地盘。建机厂支队分配到了地球物理系。金箍龙把吃忆苦饭进行阶级教育的主意提出来,立即得到两位指挥长及与会者一片声赞成。

回去金箍龙对金鑫说:“小金,你负责这个事,回厂叫上一帮弟兄,到地里去采十几箩筐野菜树皮,再到菜场去收罗老叶子烂菜皮鱼头鱼内脏鸡鸭脚皮,工厂食堂的土豆皮山芋皮也摆进去,熬几大桶原汤运进学校来,各学生食堂再添料,做成一顿忆苦饭!”

金鑫得到这项指派连夜就走。一方面是公家的任务,一方面他要趁机对新婚妻子来一次突然袭击,看看她有没趁他去鸿大当工宣队的空子搞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

2

第二天星期二,工宣队便“全面领导斗、批、改”。原已复课将近一年了,这一下工宣队进校,又把课停下来。

早上八点,学生们照样准时到教室。然而等待他们的,已不是教授讲师助教,而是工宣队员。

每个班都分配到了三位工宣队员。墨润秋他们6342班分到的是邵尕尕三人小组。邵尕尕先把全班学生密集排队立到毛主席画像前,他恭敬地举着毛主席语录,立到队伍前面,喊:“首先,让我们敬祝伟大领袖,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万寿无疆!”

所有人冲举小红书,喊:“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尕师傅又喊:“敬祝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我们的林副统帅,身体永远健康!”

所有人冲举小红书,喊:“永远健康!永远健康!”

“现在,让我们共同学习毛主席指示。请翻到语录本第某页第某条。”尕师傅说。

于是大家翻到那一页,齐声朗读。

朗读七八条。仪式总算结束。桌椅已不是原来那种听课排列,而是排成圆圈,会议式。大家绕圈坐下来。

邵尕尕师傅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其实他讲不出什么,文化低、脑子笨,只会把平时灌进耳朵零星记得的流行语翻来覆去抖一抖。然后就叫学生发言,谈谈对于工宣队进校领导斗批改的认识。

李红遇抢先发言。他说,姚文元同志的文章写得何等的好啊!毛主席说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这是何等伟大的战略部署啊!

诸如此类的意思阐述了十分钟。第二个发言的是林博源。林博源说完,陆续又有魏世忠等人接着说。老三司的那些人一个个都发言了,大体是李红遇说过的那些话。

奇怪的是,老二司的那些人却一个都还未发言,坐在那里无精打采的。郭方雨觉得这样不好,便打破沉默,也发言,将前头人说过的那些话炒了一遍。结末竟说:“下面请大家继续发言。挨着来吧,从我这里右手挨过去,还没有发言的,请对工宣队进驻学校的事表个态!”

右手第一个挨着的,竟是墨润秋!他看看躲不过了,又不愿意缠绕废话,便竖起右手掌像敬礼似的,发言。不过只有一句话:“欢迎工宣队进驻学校领导斗批改!”

老墨这个发言就为后边挨到的人定了调子,基本上都是言简意赅的模式。

轮完以后,没人说话了。邵尕尕也不知道下面该唱哪一出。正愣怔,就有工宣队员来通知:全系集中到109教室,听彬指导员和金箍龙队长讲话。

这是一个阶梯教室,师生们进去坐好。金箍龙走上讲台开讲:“我是工宣队地物系队长,姓金。现在,请大家拿出毛主席语录,一起来学习最高指示!”

墨润秋看着台上讲话的人,悄悄对向逵说:“这人我们见过!记得不,攻打水运学院的时候,守门人中有他!”

“是呀!”向逵也认出来,“大嘴金牙,手里拿一根冰棍送给一个女的。女人让他先咬一口!”

两人憋着笑,很开心的样子,说:“天下真小啊,碰来碰去都碰上了!”

金箍龙领读完毛主席语录,讲了开头白,接下来是请解放军彬指导员讲话。

3

下午还是各自教室里坐好,学习姚文元的文章《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邵师傅对李红遇印象特别好,就叫他读文章给大家听。读了一会儿,怕他累了,叫魏世忠接着读。

读完以后各人谈心得体会。采取了郭方雨办法:逆时针轮流。

走马灯般轮完了。都说过了。全场静默下来。时间却才两点,离通常的下课还有两个钟头。下面做什么,谁也没主意。尕师傅也没主意。他这个连初级小学都没念完,脑子里只杈杈丫丫架着几条语录的老工人,叫他到这群大学生中间来“领导一切”,确实是勉为其难。尴尬了一刻钟,只好开口:“大家再谈谈,再谈谈!深入一些,再深入!”

尕师傅说完,将眼光投向李红遇。李红遇领略了意思,再次鼓动声带说起来,把第一轮中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第二轮走马灯也走过了。又是冷场。邵尕尕师傅忽然来了灵感:我来忆苦思甜吧。于是讲起旧社会的苦,1943那一年,我在河南老家,大旱加上日本鬼子,饿得如何如何。这方面讲起来,尕尕口才变得特别好,嘴上跑马一般。一不留神,竟说了一句:“简直比公社化大跃进那会儿还苦!”

忆苦怎么忆到解放后了呢?大家一愣。尕尕师傅自己也觉得不妥,收住了嘴。

下一天星期三,又是如此这般地早仪式,敬祝,读语录;绕圈坐,念报纸,走马灯发言。轮完了无话,互相看着脸,静默。有的人居然闭目养神,眼观鼻鼻观心心观丹田。时间实在是难熬。到了下午更加没有精神。开始有人找借口离开,说感冒了,去医务所开点药。有的说,去涂点红药水。还有的不说什么理由就溜了。

下午三点半,尕师傅熬得自己也难过,便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大家回去自学吧”,提前下课。

老九们喜出望外,正起身,尕师傅却想起一件事,又叫大家坐下来,说:“我们应该牢记旧社会的苦,爱惜新社会的甜。为了进行这方面的教育,明天中午工宣队为大家准备了一顿忆苦饭。请大家明天早上来学习的时候,各人把自己的碗筷带来。我们就在这儿一起吃中饭,一起忆苦思甜。”

4

“明天中午这顿忆苦饭不知什么样子!”墨润秋忧心忡忡跟向逵说,“估计够呛,有可能是故意整我们。赶快到医务室去开些止泻药片吧。此外,我那搪瓷碗太大了些,你有没有小一点的碗?”

“我那碗也差不多。这样吧,我认识幼儿园一位老师,去问她要两只小朋友的碗。另外,我们去买一瓶白酒,吃完忆苦饭喝酒。”

二人去买白酒。出校门往左走了一段,就发现从什么商店里排出来一支很长的队。排在最后边的是一个教师模样的中年人,手里拎着一只新马桶。向逵就向他打听:这是排队买什么呢?中年人答:“我也不知道。有抢购的机会先排进来再说。”向逵又问前边的人,也是同样的回答。

“我们要不要也排进去?”向逵问墨润秋。

“干嘛呢?人家是居家过日子,我们不一样!”润秋说。

于是往前走到市第七百货商店,买了两瓶洋河大曲。往回走到刚才人们排队买什么的商店。二人好奇,沿着队伍寻到最前端看究竟。啊,原来是卖酱油!

那个手里拎新马桶的中年人快排到了,这时才知道是买酱油。但没有带容器,已经排了不少工夫,又不愿放弃。竟决定就用这只新马桶盛酱油算了!

不料出现一个穿油污污工作服的半老头“夹塞子”插进队伍来。就在拎马桶的中年人的前面两个人的位置。中年人排队已经排得烦躁,就发声音:“别插队!到后边去排!”

半老头子和他的熟人起初只是掉过头来白白眼,不理他。中年人不依,上前跟半老头说:“我们已经排了好久,你这样,好意思吗?”

“我早就排这块的!”半老头说,一口楚北话。

“说的什么话!我一直盯在这儿,没见过你!”

其他排队的也有人说话了,叫他后边排去。那半老头焦躁起来,就把火发在教师模样的中年人身上。他出列,后退一步摆架势,上下打量这人,眼里喷火,说:“你是什么人?臭老九是吧?我告诉你,现在是我们劳动人民的天下。我们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你给我靠边儿去!”

说着卷起袖子,捏紧拳头,准备开打。那教师模样的中年人目瞪口呆,说不出话了。只好默默退回自己的位置。

墨润秋向逵也目瞪口呆。看了一会儿气氛,往回走。“老兄,明白了吧?现在是什么气候环境,你应该有数了!”墨润秋说。

5

下一天还是八点钟到教室,敬祝,读语录,学习《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轮流发言,冷场静默。捱到11点,就有工宣队领着食堂工人抬来一桶桶的忆苦饭。黑糊糊,是食堂的剩饭剩菜加些面粉熬制,掺进金鑫的“原汤”做成的。金鑫这个任务完成得很出色,除了金箍龙开的方子之外,又到郊区农民家弄了许多山芋叶子滕蔓之类。路上发现一只死兔子,也一起捡回来。工厂食堂刚好有一堆发霉长芽的土豆,连皮带泥巴一道摆进去。连夜熬制,整了一大卡车的“原汤”运来,分配到各食堂。也不重新加热了,直接就掺到食堂的基汤里。由于建机厂支队是管地物系的,金鑫搞本位主义,给地物系的“原汤”加得特别多。

忆苦饭一抬进来,就闻到一股酸腐怪味。尕师傅讲了几句大道理,三个工宣师傅就给排排坐的大学生们上料。各人面前都摆着带来的碗。邵尕尕掌勺,两个工宣师傅来回端碗。轮到墨润秋和向逵面前时,工宣师傅一愣:这么小的碗啊?然而似乎也不好说什么。

大学生们便开吃。尝了第一口就触电似的缩回来,皱起眉头。

尕师傅持汤勺转着身子看大家,说:“不好吃是吧?可我们劳动人民在旧社会就吃的这东西!那时肚子饿啊,便这东西也不定吃得到。你们现在好了,有红烧肉吃,对这东西就不想吃了是吧?吃!一定要吃!这是检验阶级觉悟和思想感情的时候。今天谁吃得多,谁就是劳动人民的好儿子!”

墨润秋慢条斯理的,摆开夸张的动作准备开吃。嘴巴快要碰着时却停下来,左右观察他的同学们。老三司的人都在认真地吃,虽然皱着眉头。吃得最起劲的是李红遇,已经下去大半碗。老二司的人也在吃,但速度像慢镜头。墨润秋发觉尕师傅在看他。他还一口都没碰呢,这不大好,遂硬硬头皮开始吃。磨洋工似的,吃一口停下来好久才又来一口。向逵咬耳朵说:“就像中药,一口一口地尝反而苦,干脆一家伙灌下去倒解决问题。长苦不如短苦!”

润秋说:“那要看桶里还有多少。我劝你也慢点!”

这时李红遇的碗已经空了。尕师傅表杨他:“好样的!再来一碗好不好?”

李红遇苦着脸说:“再来一碗吧。”

忽然想起一年前去李家村的恐怖之旅,想起变成瓦烙人肉片的女朋友,眼中闪出泪来,竟临场发挥说:“今天这忆苦饭,倒使我想起在旧社会的恐怖经历……”哽咽着说不下去。

尕师傅给李红遇添两勺。被他的哽咽和眼泪感动,想起1943那会儿,也大悲,说:“这同学好样的,你们都应该向他学习!”

老三司的人陆续空碗了,尕师傅拖着桶拎着勺子又给他们每人添了些。接着来到润秋面前,看看他的碗里,说:“这位同学,那么小的碗,还没吃完呀?”就要给他添料。

“啊,不了!”润秋说,张开手掌盖住碗口,“我已经够了!我平时胃口就小,吃得很少的。况且,饭不在多,吸收则灵。通过这一小碗,我对旧社会的苦已有充分认识。另一方面,我看到三位师傅还没吃饭不是?也得给师傅们留点呀!”

尕师傅觉得墨润秋话中有话,却又理不出那话后的头绪,不知怎样驳斥,遂讪讪的走过去,给其它人添料。其它人中,老二司的人除了郭方雨,大多不肯添。老三司的人不好意思拒绝,只是说:“少来点,少来点,够了!”

当天晚上,老三司的人全部拉肚子,走马灯似的往厕所跑。李红遇泻得尤其狼狈。老二司的人由于吃得少,症状较轻。两个吃得较多的人是郭方雨和孙召达,但中午吃完回宿舍的时候墨润秋和向逵给他们喝了白酒,基本没事。

6

日历又翻开一页,早晨还是重复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林副统师永远健康的程序,同样还是围圈而坐。不过,《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不学了,改成学习“两报一刊”社论,批判刘少奇的一篇。尕师傅还是叫李红遇念报纸。红遇昨夜泻得发昏章第十一,今天脸色青白枯黄,念了一会儿就沙哑无力了。尕师傅便叫张庆余接着念。张庆余是昨晚回来的,由于没来得及吃忆苦饭,这会儿劲头十足,社论念得铿锵有力。

读完照例是谈学习心得。老三司的人都积极发言。昨天吃了忆苦饭大受教育;只有牢记旧社会的苦才会更加珍惜新社会的甜;可是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一直企图让年轻人忘记旧社会的苦;我们要怎么怎么;诸如此类。

九点半是中间休息。学生们多半到楼下室外草地上晒太阳。溜溜达达,或扎堆儿站立闲话。还是表现出派性,老三与老三在一起,二癞子与二癞子在一起。

“老是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听得我耳朵都麻了!”竹溪英石说。

“是呀,”向逵深有同感,“你看老三们发言,十句话中起码有四句包含这个词组。他们说起政治流行语来,怎那么顺溜啊!庄则栋打乒乓球似的。”

“照理,这些人原都是刘少奇的群众基础,打手。”竹溪英石说,“不应该与刘少奇那么过不去啊!怎么现在提起刘少奇来,竟像有杀父之仇似的!”

“不是有杀父之仇!”墨润秋说,“这是本性使然。他们最反对的是人的独立思考和自主判断,他们的人生哲学是随潮流。如果出生在帝王时代,他们会俯伏得最低,吾皇万岁喊得最响。出生在纳粹德国,会成为最忠诚的党卫军。如果当年日本人征服了中国,他们会趴下去舔皇军的脚趾头。”

周小林忽发奇想道:“要是哪一天刘少奇翻过身来了,他们会怎么样?”

“会重新当刘少奇的群众基础,打手!”墨润秋说。

教师们则利用休息的时间到校门近旁的小菜场去买菜。这时大都手里提着蔬菜回来,向教学楼走入去。周小林远远取笑道:“逗、辟、改的队伍回来了!”听到这话的教师们向这簇人笑笑。

“什么斗、批、改的队伍?”孙召达听不懂。

“逗孩子,劈柴,改善伙食!——中国的知识界现在干的就是这个事!”周小林解说。

“哈哈哈!”大家笑起来。

这时孙建华走过来加入到这簇人的圈子中。他是参加三司的,但派性不那么鲜明,与二癞们平时算是没那么隔阂。他闲荡着,听到笑,脚一顺也参加进来。

墨润秋却脸色沉重地说:“一个国家这样子,教师不教,学生不学,正常吗?文化大革命搞了两年,好不容易复课了,现在又把课停下来。这么多年轻人成天吃饱饭没事干,教师拿工资吃闲饭,大家都混岁月。长久下去行吗?中国人会点石成金是不是?”

孙建华反驳道:“说点石成金也行。革命有创造一切的能量。至于停课嘛,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对,全国都这样嘛!”

“全国都这样就没有问题吗?”墨润秋反驳说,“原来这也是个判断是非的标准啊:只要全国都这样,就正确?”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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