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腾 醉 (文革演义)第九十二回

第92回  二刁兄弟把盏言志  造反头目负账秋后

1

刁德英和刁德二是同村兄弟,辈份年龄都一样,同一年出来当的兵。都混得不错,德二营级,德英团级。德二在黄鹤市720事件中吃了瘪,暂时冷落着。德英由于在9918师,站对了队。这时文化大革命后期,军队进一步发挥作用,到处军管,德英便当了驻公安分局军代表。

周末,德二衣袋里揣两瓶二锅头到德英家来,哥俩喝得脸红眼热。德二举杯碰一下,说:“好啊,公安军代表,操铁练子的!你可得为兄弟我出一口恶气啊!你知道,在攻打二司乌龟壳的时候我带领的弟兄死了五个,跟在后边的百万红基兄弟也死伤了不少人。老反们挖地洞把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你查一下,谁挖的洞谁开的枪,找出来绳之以法!”

“这个是一定要查清楚的!”德英举杯喝一口,从杯子上方亲切地望着老乡恨恨的脸,“不难,现在再次到了权力正常运作的时期。笔杆子喇叭子嘴巴子枪杆子全掌握在咱们手里。他们只有闭嘴的份,听着的份,与乱哄哄的造反时期不一样了。我们有的是办法:第一叫开会法。讲主义,做思想工作,办学习班,谈认识。第二叫斗虫法。背靠背,挑逗他们互咬。第三叫挠心法。利益引诱和人身威胁相结合,挠家属的神经。这些造反痞子在恐惧和利益面前,别说互相揭发,便叫写假材料作伪证,都是肯的。造反时期看上去是硬骨头,实际上缺钙着呢!第四就是暴力法。关进去,吊打煎烤十八般武艺全上!他们顶得住吗?”

听得刁德二美滋滋的,好像在对着笼子里的猎物谈吃法。眼里闪着微醺的泪光,热切地说:“我原来想,你们师是支持造反派的。你会不会在掌铁练子以后对造反痞子手下留情啊。现在看来,咱弟兄俩还是同一战壕的!”

“什么支持造反派!你知道,咱们当兵的,思想感情和立场都偏不到哪儿去,都对党有深厚感情。只是由于部队习惯,一切跟着首长跑,所以当师长政委支持造反派时,底下也只好跟着支持了。而师长政委自有他们的上层关系的考虑,并不能代表全体下级指战员真正的立场。”

“这就对了!”德二说,提起瓶子给德英倒酒,给自己也满上。“那些人造谁的反啊?都他妈的反党反社会主义!阶级敌人!”

“我比你还看得清楚!主席的战略部署,现在到了清算他们的时候了!”

2

杨任重和郭方雨决定去拜访前工总的头领们,感谢在危难时刻挖地洞相救。这天他们到了重型机器厂访顾士钢。士钢现当着厂革委会主任,与厂办主任范桂兰同一办公室。范大姐与士钢在不同时期互相帮助,天造地设,小小的办公室里洋溢着旁人不易觉察的温馨气氛。

上楼,沿走廊寻过去,经过军代表办公室,又经过厂长办公室,就是顾士钢所在的革委会办公室。顾士钢赶过来,一手握杨任重一手握郭方雨,说:“上级领导来视察了啊!”跟范大姐说:“这是省革委副主任杨任重同志,这是鸿大革委副主任小郭!”范大姐起立:“久闻二位大名,报纸上见过相片,久仰久仰!”忙沏茶招待。

杨任重说:“什么上级领导啊,今日来是对朋友表示感谢的。要不是你们挖地道送人质,我们和许多二癞子早已成齑粉了!”

“这事真的要感谢工总朋友们的大恩大德!”郭方雨说,“而且是奇思妙想突出奇兵,令百万红基捶胸顿足!”

士钢大笑,说:“是叶公权头领想出来的点子,抓人质!城建局的朱志文头领则想出了将人质送进去的方法,挖地道。众人协力,终于搞成功。哈哈哈!”笑完,士钢的神情暗淡下来,说:“叶公权昨日抓进去了!”

“抓进去?为什么?”杨、郭惊问。

“说纪延冈是叶公权杀的!”顾士钢哀叹一声说,“这事也许是冤冤相报。叶公权的父亲给纪红雷打成右派横加迫害,后来又遣回原籍。家属也随走,只叶公权当时已是船厂职工,船厂出面保护,才没走。乡下本无根基,又碰上三年饥荒,都饿死了。冥冥之中似有报应,公权当了工总头领,而且给他想出了抓纪家儿女当人质救二司的办法。但,这一回如果杀纪延冈的罪名坐实,公权怕是活不成啦,叶家算是彻底灭门啦!”

杨任重和郭方雨唏嘘叹息,眼眶湿润。

楼下有汽车开进的声音,人步乱声。一会儿,一伙公安出现在门口。杨任重、郭方雨吓一跳,想,墨润秋算命很对,是来抓我们了。幸亏带着牙刷毛巾呢。

没他们的事。是来抓顾士钢的。为首的公安说:“你就是顾士钢?跟我们到局里去说明相关情况!”

顾士钢镇静地立起来,对杨、郭说:“今天不巧,有失相陪!范大姐,请帮忙送客。”便走向前去。公安前后左右围住顾士钢,挟持他走。杨任重清醒过来,说“等等,老顾,把我这个带上!”上去把小书包交给顾士钢,“里边是牙刷毛巾牙膏肥皀和内衣!”

3

顾士钢被带到法院,进了传达室后边的一间屋子。只留三个人在办公桌后边坐下,屋中间一把椅子是士钢的座位。

“我们三个人是法院预审员和公安局侦察员。咱们一起学习老三篇吧!”老三篇是《为人民服务》、《愚公移山》和《纪念白求恩》

“老三篇我能背,不用学。有什么事你们说吧!”

审问方三人互相看一眼,说:“行。既然你老三篇能背,很好,很好的嘛!那么,请你把535厂武斗的事说一说!”

士钢便将535厂事件的始末经过详述了一遍。

“还有一档子事你没说!”

士钢细细的又回想了一遍,摇摇头:“没有了,就这些!”

于是僵着。僵到傍晚,三个人出去吃饭,法警给士钢送进来一盒饭。吃完,还是那三个人进来,重新开始。还是提议学习老三篇。我能背,不用学。535厂你还有一档子事没说。没有了。

僵到子时。这通常是办案人的黄金时间,知道子时丑时是人心理上生理上最脆弱的时间,问案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军代表刁德英精神抖擞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兵。原来的三个人退出去两个,只留下一个记录的。

刁德英坐下,两个兵走到顾士钢的后边蹓达。士钢闻到武打味,弯腰将鞋带扎紧。兵问,你干啥?天凉,脚冷,士钢答。

刁德英翻看着笔录,说:“我们就不用绕弯子了。535厂的事,你还有一档子事没有交待,就是后门的事。后门死了一个人,是你指挥并亲自动手打死的!1967年6 月26号晚上6点多钟的时候!”

“我只去过前门和侧门,后门没去过。况且,那天下午五点多的时候我就因为脚被玻璃扎伤,离开现场了!6点多,后门,跟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你不老实,”刁德英拍桌子大骂,“浑蛋!”

顾士钢一扬脑袋:“你浑蛋,凭什么骂我?”

后边一个兵赶过来对着顾士钢后脑脖颈就是一拳。士钢没等砸着,歪头一闪,屁股没离凳子,就地旋转扬腿,将兵踢到一边。

刁德英跳起,直接将办公桌往前推,抓住顾士钢的头发,要打他耳光。顾士钢一发力,将德英连同桌子掀倒。这样一来,他的头发也被揪掉一把。那个记录员见乱,吓得躲到墙角。士钢抓起凳子。今儿没好了,砸一个是一个吧!将凳子朝记录员砸去。砸个正着,记录员鲜血直流,啊啊叫。刁德英爬起,推桌子别住顾士钢的腿。两个兵将士钢按倒在地。刁德英上来就踢脸。第二脚踢在牙齿上,牙全活了,一口血。三人一顿死揍。揍累了才停下。

“还打吗?”士钢趴着,问道。

“你行凶!”刁德英喘气说。

“咱谁先打的谁?我都不知道你姓啥,干嘛打你?”

“好,告诉你,我姓刁,是公安分局军管会的首席代表!”

“我也告诉你,一我没罪,二我有公民权!你再打,我就还手!”

刁德英又拍桌子:“你不老实,铐上!”

一般人是从电影上看到手铐的,印象还算斯文。实际上,铐有圆形扁形两种。圆形可以转动手腕,扁形转不了。铐法有不同。正铐,就是电影的那种。背铐,两手拉到背后铐。一个犯死罪的人犯(未判叫人犯,已判叫犯人)被从看守所解往法院听宣判时,上车前如果是正铐,那就吉多凶少,死缓。如果是背铐,那就凶多吉少,立即执行。一付铐子铐两个人,叫友谊铐。三付铐子铐四个人,叫串铐。五个人以上,叫连铐。

背铐又分自然铐和应力铐。前者是自然地将两手拉到背后铐在一起,后者则是施以应力,拧一个角度再铐。例如说,你把一只弹簧片拧一个角度,别住,它就产生了应力。放开,应力释放,回到原来状态,它就舒服了。

给顾士钢上的正是应力铐,将他的手臂当弹簧片了,拼命地拧,别。两条胳臂愣掰到背后兑在一起,铐上。铐子如果是圆形的,手腕还能转回一点。可给老顾戴上的是扁圆的,手腕完全不能动。

老顾觉得肩窝的肌肉全绷起来,应力将他生生的撕裂。人都坐不下来,牙齿嗒嗒打战,脑门直掉汗珠子。

“好,好,你们你,还有,有法吗?我有,有公民,权啊!你,娘的,个婊子……”他颤抖着骂。

刁德英不理他,看着手表。二十分钟到了,实行革命人道主义,令解铐。解下以后,顾士钢觉得手臂都不是自己的了。

第二天即把顾士钢关进黄鹤市第一看守所。当夜子时,刁德英到看守所提审,说:“今天性质变了,你是在押犯。告明白你,别以为不承认就没事。没你口供,我们照样判你!”

“要判只能判我无罪。要不,是你们犯法!”士钢说。

“好,叫你硬!来人哪,上绳子!”

这一回跟应力铐同一个原理,不过用的是绳子,叫应力捆。先用四块帆布片将胳臂包住,再用绳子缠绕,以免造成勒痕。缠上绳子以后,往背后掰,煞到最小距离,再往上别,愣煞到耳朵边,再用绳子将两只手腕逮住绑紧。

顾士钢的肌肉再一次被绞得嘶嘶响,碎裂。四个月都没缓过劲,手捏不成拳头,拿不住筷子勺子,握力全没有了。

同时,开始饿他。每天只在早晨给一小碗稀饭。饿得他前胸贴后背,指甲变薄得如同纸片,头昏眼花,无力走路。脚后跟一使劲,五脏六腑就往下揪。

刁德英又来提审,问:“怎么样?有什么体会?招不招?”

“要我招什么?没有的事总不能往自己头上栽吧?”

4

顾士钢的司机兼贴身保镖夏磊也被抓了,进入与顾士钢一样的程序。

“我们三个人是法院预审员和公安局侦察员。让我们一起来学习‘老三篇’吧!”

夏磊抖抖索索从随身带着的“红宝袋”里掏出老三篇,跟着对面三个人念起来。老三篇他不知念过多少遍了,这一回嘴唇打颤。

“学习了老三篇有什么心得呀?”对面坐右边的那个人看着夏磊,问。闹不清他是法院的还是公安局的,制服都一样。

“很好啊!”往时谈老三篇口若悬河,今天却只会三个字。

“很好,是很好!”坐中间的那个人说,“毛泽东思想的核心是为人民服务。我们办案是为人民服务,你配合我们办案也是为人民服务。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希望我们双方配合,为人民的利益做出各自的努力。”

“愿不愿配合呀,小夏?”右边的那个人发话。

“配合!配合!”夏磊说,神态非常谦恭。

“如果不配合,”中间那个人说,“我们有愚公移山的精神,也一定要将案子办好。明白了没?”

“明白!明白!”

“那么你把去年6月26日535厂打死人的事情说一说!”

“我没有打死人!”夏磊急忙辩白。

“反正是死人了!你把535厂事件的始末经过,看到的和自己所做的,详详细细说一遍,好不好?”

夏磊边说边回忆。“……被喷着硫酸的人哭爹叫娘往后奔逃,人群像海浪般压过来,差点将我踩倒。顾士钢叫放行推土机,专打推土机后边跟着的百万红基队伍。结果推土机与后面的队伍脱节了,急忙后退,却挂错了档,原地打转。这一下就糟了,被喷着硫酸的人们对那个踩硫酸开关的人气不过,巨浪般压过去将他捅七八十个窟隆。愤怒的人群下一步将是杀司机。司机已经挨砍。老顾看到不好,急忙冲上去把司机拽下来,架到我的车旁,叫我送回厂找厂医包扎。我正要开车,老顾说妈的我脚给玻璃扎伤了,弯腰将玻璃拔出来,流着血,也上车。同时上来的还有两个北京红卫兵。我将车直接开到厂医务室门口,护士李小胖姑娘给两个伤员清创包扎。我等了一会儿,看看没事,就回家去了。”

“打住,打住!推土机上的人没你和顾士钢的事。说说厂后门死的那个人,六点多的时候!”

“六点多的时候我已经在家!我们是五点钟离开535厂的,回到我们厂医务室门口差不多五点半。六点多,后门,与我没有关系。这有那个推土机司机,北京两个学生,以及厂医小李胖姑娘作证。”

“有人看见后门那个人是你和顾士钢用消防钩子打死的!”

“不可能!”

“许多人看到了,至少有两个人愿出来作证!你不老实!”

在可能和不可能之间来回撕扯到子时。刁德英带两个兵进来,原有三个“员”退出两个,只留下一个记录的。刁德英坐下来,两个兵到夏磊后面蹓达。刁德英翻看着前面的记录,突然擂桌子:“你不老实,混蛋!”

夏磊没回骂浑蛋,只诧异地光着眼。后边蹓达的兵过来,一拳头砸下去,将夏磊按倒,又提起来令跪着,揪住头发令仰脸。

“你和顾士钢六点多在535厂后门杀人的事,招也得招,不招也得招!”刁德英说,稳如泰山地叉开两条腿坐着,观察着面前地上狼狈不堪的这个昔日造反者,心中无比痛快。

“我没有杀人!”夏磊抗辩,五点离开,有谁谁可以作证。

“上铐子!”德英命令。

应力铐。夏磊肩窝肌肉撕裂,头上大汗珠子嗒嗒往下掉,龇牙咧嘴喊叫,“受不了啦受不了啦,饶命!”

老刁看着手表,才五分钟。既然喊饶命,革命人道主义就早些实行吧。他使了个眼色,兵开了铐。夏磊眼泪口水横流,啊啊叫。

“滋味怎么样?还要不要再来点?”刁德英问。

“别,别!”夏磊伸出双掌推挡。

“这才是第一碟开味菜,你就受不了啦!后边菜色多着呢,如果你不想吃,那就老实招来!”

“要我招什么呢?上级,上级,饶饶我!”

“就是你和顾士钢在535厂杀人的事!”

“这个,真的是没有!上级,请饶饶我吧!”

“饶你不难。只要你承认和顾士钢在535厂后门杀人的事,是姓顾的拉着你一起上,用消防钩子砸那人脑袋,活活打死的。只要你承认这个事,我们就不再对你用刑。”

“会判我多少年呢?或者死刑?”

“不会判你!我们是首恶必办,胁从不问。只要你招了,写出详细经过,到时候作证,就是立功表现。我们一年都不会判你,死刑更无从谈起。”

夏磊低下头去,沉默了。他在想:那么老顾呢?必死无疑!等于是我为了保自己的命,将顾士钢往死路上推!这行吗,还讲不讲义气哪?义气不讲的话,还讲不讲良心?

“倒不如一头撞死了吧!”他忽然咬牙,想。

“我们给你时间,回去想想!”德英说。

5

厂内跟着顾士钢造反的小头目及打手,则被办了“毛泽东思想学习班”,要求他们“按照毛泽东思想的要求”交代、揭发。

同时,还办了另一个“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参加的是前面一个班的学员们的妻子、母亲或姐妹。这一个“学习班”比较客气,可以随意上厕,可以回家吃饭睡觉。

夏磊的妻子、老母,是办班的重点。言明利害,晓以大义,终于做通了思想工作,并安排了夏磊与妻子、母亲的单独会见,不限时间,让亲人之间充分交谈。

在老母妻子声泪俱下的劝说下,夏磊终于想通了,决定按照上级的要求招供。其它头目和打手也先后被各自的亲属说服,与顾士钢“划清界线”,按照上级的要求作证、写材料。

于是,有一天,顾士钢被解回重型机器厂。礼堂里一片漆黑,窗帘都拉上的。两盏舞台灯聚焦在顾士钢身上,别人看得见他,他看不见别人。后边一列桌子坐的是法院的人和军代表。

“现在交待还有机会!”法官说。

“全部实情我都交待了。再交待只好交待被你们刑讯逼供的情形!”

“好吧,请回头看!”军管首席代表刁德英说。

后边灯光亮起。顾士钢回头看,身后一排站着的,全是他的造反哥儿们。边上有一人被警察押着,是夏磊,他的司机和贴身保镖!

“你组织里的人,铁哥们总不会诬陷你吧?现在,请他们说说!夏磊先!”

“老顾,我们承认了吧,以免受苦!”夏磊开言,“那天六点多钟的时候,我和你到了535厂后门,看到一个人突破我们的包围圈,要进厂里去。你说那是个百万红基死硬分子。我手里拿着的是一把消防钩子。你从我手里拿过钩子,冲上去对着那人死砸,一下子就打倒了。那人腿蹬了几下,不动了。”

“你胡扯些什么呀?”顾士钢好像当面看见一个人变成猴子,大惊失色,“五点钟我和你已经离开535厂,六点多钟后门的事怎么扯得上关系?完全没有的事你怎么可以胡说!”

“铐上!不准你说!”刁德英吼道。

刚才解上台的时候,为了体现革命人道主义和司法文明,铐子是卸下来的。现在,刁德英一声令下,铐子重新上。士兵走过去请示了一下,德英给出了一个标准:3级应力铐。应力分三级,3级最松,难过但不至于受不了。

造反哥们继续作证。工总重机厂分部小队长张三说:“你把那人打死以后,指挥我们处理了尸体,叫一个小组拉去山上埋了!”

另一个哥们作证说:“你还将我们召集到一起订立攻守同盟,对谁也不准说。”

“你们他妈的,还,是不是人哪?没有的事,都变猴子了?畜生!”顾士钢肺都要气炸了。由于3级应力铐,话都说不囫囵。

突然,台下响起打雷般的口号声:“顾士钢不投降,就叫他灭亡!”“无产阶级专政万岁!”

厅灯亮起。顾士钢这才看清楚了,台下坐满黑压压的“群众”。实际上那是群众中的“先锋队”——全都是公司的共产党员同志和共青团员!

会议结束,人们陆续散去。兵把士钢弄到主席台前,解开铐子。刁德英递给他会议记录,叫签字。老刁想拿这代替口供。现在万事具备,只欠顾士钢的口供。有签字就好判了。

顾士钢仔细看了记录,问:“我的话怎么没记录在上面?”

“没有必要就不记。签字吧!”老刁说,将笔递给他。

顾士钢接过笔,在边上写道:“此案有原则出入,死不瞑目!”又写了一个很大的冤字。

“这么写不行!你是不是想翻案?”

“是!这案一定要翻!”

“这是铁案,翻不了!告诉你,枪毙你很简单。现在公检法联合办公,喝着茶就把你决定了。我们还要在全市把你批臭,再毙你!”

刁德英一边说,一边把那份被案犯篡改了的已经没用了的会议记录,恨恨地撕碎。

“你他妈的凭啥撕?这是原始凭证,你撕了说明你心虚。你是一个专制主义畜生!”士钢破口大骂。反正没好了,骂个痛快吧。

6

顾士钢由于“屎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法院终于还是枪下留人,只判他无期徒刑。如果不臭不硬,有了他的认罪口供,或有他在会议记录上的签字,此命难保了。

厂医务室那位给顾士钢治脚伤的李小胖姑娘不肯作伪证,也起了些作用。小胖她妈说:“那人可能会死,但不能死在咱们手里。你要据实作证,不可人家叫你怎么说你就怎么说!你奶奶是念佛的,她在天上看着你呢,知道不?”于是小胖姑娘据实写了治伤经过、时间等,交给公安侦察员。侦察员交给刁德英。德英看了丢回,叫重写,要求将治伤时间写成晚上八点。小胖不肯重写。此事就冷下来。而这个冷,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法院判决的底气。

刁德英恨恨的,问侦察员说:“怎么没把那个护士和她妈弄进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呢?”

侦察员拍大腿说:“呀,这个事漏了!”

夏磊判十五年。回去的车上,夏磊骂:“妈的!说好不判我的,狗东西骗我!完全没有的事叫我作证,说只要作证,没我的事。这一下好,十五年!真他妈的狗娘养的!”

押车的警察说:“你快省省吧,早干什么去了?”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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