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腾 醉 (文革演义)第九十八回

第98回  搭顺风车蒙曼越狱  论一代人润秋谈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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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曼处心积虑地想越狱。当人处在被看守的位置而又有强烈的挣脱欲望的时候,往往会想出匪夷所思的办法。而看守者则以为防线固若金汤,有时会翘起一条腿来打瞌睡。

首先,蒙曼决定认罪服法。只有认罪服法了,才有可能当“三犯”。而当了“三犯”,才会有比较大的活动空间。

她起初是不认罪的。现在,经过队长的耐心教育,我认识到什么什么,首份认罪书写道。此后,每个月一份认罪书,认识越来越深刻。各方面都争取“改造表现”。

监狱擢拔“三犯”自有它的标准,看中的是强势、能干、凶恶,甚至无赖,能镇住其他犯人。但认罪服法、改造表现好是个必要条件。蒙曼是个女强人,队长早就看上她。现在,既然是个“改造模子”,就开始利用她了。不久越级提拔,竟当上了大队事务犯!

蒙曼自己有一个由小监房布置成的“事务室”,里边一桌二椅和一壁架子。“大账车”经理卢芳娣每月两次要进入事务室交接货物清单和账款结算。蒙曼笑脸讨好,趁便也拉拉家常。那些管生产的外厂师傅,也必须和事务犯蒙曼打交道。蒙曼也把与他们的感情培养得十分热络。

文革高潮时卢芳娣思想立场是倾向于造反派的,但她这个人少言寡语,也没参加什么组织。她的弟弟则不同,是个工总队员。百万红基攻打水运学院时,工总和913组织了六卡车敢死队驰救。她弟卢胜利在第一辆车上。不料只冲进去一辆,后边五辆被坦克阻截。这第一辆孤车深入,全部33人被百万红基杀了。为此卢芳娣悲痛欲绝,恨不得也捏根长矛去与百万红基拚杀。但女流之辈,只好将眼泪往肚子里咽。泪水在肚子里熬成了一股无名闷火。这股闷火不只是对着红基。文革后期陆续清算造反派的做法也让她反感。因此当知道蒙曼原是造反派头领时,便十分同情。况且蒙曼长得矫健婀娜,语音清甜,令她十分喜爱。一来二去,两人竟变得情同姐妹。卢芳娣每次都会带些吃的给蒙曼,甚至带两小瓶白酒,两人碰瓶对饮。

蒙曼小心啜了一口大曲,温热舒畅的感觉直下喉咙,说:“真好!想不到在这里边能够喝到琼浆玉液!但我不能多喝,要是让人闻着酒气,汇报上去,不好。监狱里边酒是违禁品。”

“这就是坐牢啊!”卢芳娣说,“什么都不能碰,酒,男人!等到无期徒刑吃出去,多少岁?”

“都老太婆了!”蒙曼痛恨地说,声音低下来,靠近芳娣耳朵,“卢姐,能不能帮我逃出去?”

芳娣认真地看了一会儿蒙曼的脸,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捏了一记蒙曼的肩膀,说:“我来想办法!”

二十天以后,卢芳娣的大账车开进监狱,停在九大队门前。芳娣从副驾座下来,打开车厢后门,拿着订购清单大纸板夹子爬上去。事务犯蒙曼也爬上去,也拿着订购清单夹子。搬大账的小组囚犯围到车旁候着。于是两人对照着清单往下边发货,各自拿圆珠笔勾着。女囚犯们来来回回将东西搬进大队门。芳娣这一次特地多用几个大纸箱。每卸完一个纸箱就随手拆瘪,往车厢后部丢。于是等到全部货物快卸完时,车厢后部就杂七杂八地堆了许多拆瘪了的纸箱麻袋。芳娣对蒙曼使了个眼色,同时给蒙曼几张钞票,悄声说:“停车就下!”

最后一盒货物发下去,芳娣把蒙曼推往后部,自己立到车厢尾口望风。蒙曼钻进纸板麻袋堆。芳娣跳下去,关上车门,上驾驶室叫司机开车。车子通过监狱四道门之间的院子,照例要停车检查。芳娣下来打开后车门。门警老习惯了,这个流程天天做,往车厢瞥了一眼即放行。于是芳娣关车门。关上而已,没有像往常那样上栓。

车子开出监狱,上马路跑了十来分钟,芳娣叫司机停车,她进商店买东西。蒙曼早已在囚服里边穿了一套便装,在车里脱下囚服团成一个疙瘩拿在手里。此时见到停车,便打开后车门跳下去,关上,大大方方走在熙熙攘攘的路人中。

2

大账货物堆在门廊里,各中队事务犯陆续来到,等待蒙曼发货。然而左等右等不见蒙曼。便寻到大队事务室,不见她!以为她干什么去了,或队长叫去“教育”去了。又等了一会儿,寻到中队长办公室,又寻到大队长办公室,哪有蒙曼的影子!大队长见她们探头探脑,问干什么。答,找蒙曼。大队长出来看,问了情况,立即召集全体队长,发命令,通过广播叫所有囚犯进各自监房坐好,清点“人账”!

各中队人账清点完了,只有五中队缺一个人,就是蒙曼。大队长紧急报告给监狱。监狱长命令九大队搜角落。同时亲来问明细节,知道蒙曼最后出现是在大账车上。监狱长想了想,跳上警车叫追。三辆警车呼啸着直开商品供应站。那辆大账车也刚好在此时进门。警方围上去,驾驶室、车厢、车底下,搜了一遍,哪有要找的人!问司机,一脸茫然。问卢芳娣,一脸惊讶,说:“跑了?竟有此事?我亲眼见她带着最后一盒牙刷下车的!”

监狱长问:“怎么这时候才到呢?路上有没停车?”司机说停车了,人民区人民广场人民角人民路人民街第一人民商店门口,人民银行旁边。

监狱长用车载电话向公安局报告。不一会儿,全市警车呼啸出动,封锁各交通要道,盘查行人。监狱长带着三辆警车直扑第一人民商店,配合赶到的公安局长亲自带领的人马,封锁商店出入口,上上下下地搜查。然而没用。即使蒙曼还在里边,他们也大都不认得。只有九大队的大队长知道蒙曼长啥样。于是抓了几个可疑女人,带到九大队长面前。这些公安局人员平时抓小偷最有眼光,因此带来的多是女扒手。九大队长一一摇头否定。

警犬也出动了,六条。到监狱闻了蒙曼的衣服用品,以第一人民商店为起点,一路嗅过去。警犬直扑火车站。结果在站外铁路路肩下的草丛中发现了蒙曼的囚服,气味自此中断。

监狱长恨恨的,怀疑大账车的司机和经理帮助蒙曼逃跑。于是带刑侦技术人员再往商品供应站,对那辆车仔细堪查。结果,在车底下的车轴、油箱和备胎架上发现大片灰尘摩擦痕迹,显然有人曾经趴在上面!

的确曾经有一个人趴在上面。但那不是蒙曼,而是卢芳娣!她趴了一下就出来了,目的是制造一个假象。

结论:蒙曼溜到车底下,粘附在车轴和备胎架上逃出监狱,在第一人民商店门口下的车,一路走到火车站外,爬上一列开往西安方向的货车!

3

蒙曼的确爬上一列刚刚从黄鹤启动的货物列车,囚服扔下路肩。

车开了约十来分钟,在8公里外的编组场停下来。她跳下车,四方观望。越过两股道,发现停着一列不太正规的旅客列车,车厢都是原始年代的那种。有一些工人陆续往上进。蒙曼猜这是铁路部门接送职工上下班的交通车。于是她也登上去。果然,车子往市内方向启动。没多远又停下来,又有一些工人上车。停了几回,都是不正规的地方,没有站台的。蒙曼估量快到终点站了,便下车,走上她所熟悉的市内马路。

她寻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拨电话:“鸿大总机,请接H7D8分机!”

这是她与林芷芬约定的联络暗语。如果不是林芷芬值班,对方会说“没有瞎七搭八分机!”如果是林芷芬,会说“好的,请稍等!”

林芷芬听到这个讯号吓一跳:监狱可以打电话?

停了三秒钟蒙曼才听到回音:“好的,请稍等!你在哪儿?”

“大法师,滴水洞,两小时。”蒙曼答。又重复一遍。

大法师林芷芬知道的,就是墨润秋。滴水洞却不知道,正要问,已挂断。摸不着头脑,只好给学生6舍打电话。每层楼的楼梯口有一个分机。刚巧向逵路过,接了,叫老墨。润秋立即出来听。

“马上来北处!”林芷芬说。大美人的声音墨润秋已经熟悉,而且知道北处是总机室,西处是她的家。

墨润秋当即赶到“北处”。林芷芬迎出去,把他带到走廊尽头。此时是下班后人们在家吃晚饭时间,楼道各处静悄悄。林芷芬小声将信息告诉他。问:“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了!”润秋说。他判断有两种可能。如果电话从监狱打出来的,是蒙曼告诉他滴水洞有东西。如果不是从监狱打的,则蒙曼已经逃出来,约他两小时后在滴水洞见面。

滴水洞就是二司开辟防御工事时,在马蹄山下迷宫似的地道中辟出的若干侧室中的一个。木板铺垫,接以电灯,储有食物。旁一凹坑,有水自石壁滴下,故名滴水洞。墨润秋冒险上山救两美时,郭方雨蒙曼带他下去参观过,指点过此洞通山凹处一个隐蔽进出口。

“第二种可能性大!已经逃出来了!”润秋兴备地对大美人说,“现在我要带上水和食物,去滴水洞见她!”

“我也要去!”林芷芬说,也面露喜色。

“你先不要去。我探明情况再说。”

林芷芬返身进总机室,出来交给润秋一个信封,说:“恰好我带着些钱,不多,先拿去给她。现在我值班不能离开,要不然应该再回家拿些。”

4

墨润秋上街买了饼干、牛肉干、咸菜,一只行军水壶,还买了几只肉包子。回校到食堂外的开水供应角洗干净水壶,灌了开水。又回宿舍拿了一条毛毯,一只电筒。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就向山上走去。他环顾一下四周,迅速消失在一处林草丛生的山凹中。移开一块石头,溜身而下抵达地道,小心翼翼往前走。心提到嗓子眼上。便听到压低的女声:“谁?”他一喜,答:“是我,墨润秋!”

噼的一声电灯亮起。隐蔽的电源线还仍然接着电!站在十数步之外的,就是那个矫健婀娜的女逃犯的身影!

“蒙姐!”润秋惊喜地喊道。

蒙曼与墨润秋,其实双方早有好感,隐秘地互相爱慕着。只是由于女大男小,强强相斥等因素,这爱慕被各自压抑在潜意识里。此时却是在一个特殊的时间点和特殊情景下,潜意识里的东西就窜上来。尤其蒙曼,在经历了九死一生的牢狱生涯和逃亡惊险后,此刻身体里已积满激荡的苦水和炽热的岩浆,爱的火山便不顾一切地喷发了!就如一块铁片飞向强力磁场,她扑上去抱住润秋,疯狂地亲吻,大哭。

润秋抱住她,怜爱地抚慰。“怎么逃出来的?”一边说。

蒙曼顾不得说别的,两人倒卧到木板上。酣畅淋漓的暴风雨进行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平静下来。

“怎么逃出来的,蒙姐?”润秋一边穿衣服,说。

“造反派的帮助!”还没穿好衣服,又抱住润秋吻起来。

润秋打开带的东西,“这里是吃的,还有水。好,肉包子还有些温热。吃吧!下一步怎么办,你打算?”

“我这次逃出来,一为自由,二为报仇!我知道是谁开枪暗杀白慕红的了,是张庆余!你猜我遇到谁了?遇到四人暗杀小组中一个人的老婆!那人在中了白汽弹以后,得了猫叫综合症不能好。吓得老婆不肯跟他睡。他硬要来,老婆就把他给捅死了。判死缓,跟我住过一个监房。这个老婆知道一切细节。是张庆余开的枪,她丈夫和另一个人开车接走纪延玉。她只是不晓张庆余名字怎么写,说成张青鱼。”

润秋眼里涌出愤怒和杀气。“好!我早就猜想,只是没有准确无误的情报,怕冤了他。现在,既然确定,可以行动了!”

“准备怎么行动呢?”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把他杀了,再回来与你一起逃亡!”

“最好干得神不知鬼不觉,那样你可以继续留在学校,等待毕业分配。”

“不,我要当众申斥他的罪行,他的卑劣无良,公开跟他决斗!”

“决斗双方都有危险,你反而被他杀死了怎么办?我坚决不同意这个做法!还是突然袭击吧。上街买一把尖刀,找个人所不见的机会捅他!”

“很难做到人所不见。迟早会知道是我干的。那样,我墨润秋会给老师同学留下黑暗的印象。大家都不知道我行动的理由,这是我所不愿意的。其次,你这一逃出来,必定面临许多的艰难险阻和一系列的问题。我要跟你在一起,好互相照应!”

蒙曼感动地吻了润秋,沉默了。她理解润秋的为人格调。过了半分钟才说:“我又不能出现在公开场合帮助你。万一你打不过他怎么办?张庆余也是个学过武功的人。”

“不会打不过,这个你放心!”

蒙曼想起通天河,想起墨润秋的非凡来历,终于同意他的说法。心渐渐安顿,头埋进润秋的胸膛,倦意袭来,就睡着了。润秋拉过毛毯轻轻给她盖上,温柔地抱紧。不知不觉地,他自己也睡着了。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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