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腾 醉 (文革演义)第三十四回
第34回 偶遇大姐时来运转 参与造反事有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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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国年家住的院子有五户人家。从前见面嘻嘻哈哈,谁家做点好吃的还互相端来端去“尝尝”,处得挺热乎。一户姓顾的人家,大儿子在厂里被桁架上掉下来一根螺栓砸中脑袋,搞成神经病,有时竟在半夜呜呜叫起来,很烦人。邻居们也还包涵,不说什么。人家那是工伤,没办法的事。
可是来了文化大革命,阶级斗争的朔风吹进院落,邻里互相瞧着的目光中就多了些冷峻和防范。有人咬耳朵说,顾家的阶级成分恐怕有些问题。
是的,神经病顾大钢的老外公是个房产主,死时留下二十五间房子。由于没有老舅,房子就由大钢的祖母继承了。五十年代房改时交公了十间给政府,剩下十五间由大钢的父亲顾金湖代管,出租。房子在城郊,原就简陋,又年久失修,租金很低。
顾金湖本身是个工人,灯泡厂烧锅炉的。1964年“四清”工作队认为顾家成份评为工人不合理,因为他收房租。但评为资本家似也不宜,因为他只是代管,房租又不多。研究来研究去没有结论,作为悬案暂搁。
洪国年从邻居们的咬耳朵中得到这一信息,就去与纪延冈葛成花说。于是古博中学的红卫兵开进院子,直奔顾家。洪国年顾及邻居面子,没敢现身。
很快抄出成果:一个收房租的账本!纪延冈葛成花非常兴奋,认为这是变天账。当即与居委会和灯泡厂联系。灯泡厂也认为是变天账,来了一辆吉普车将顾金湖捉走,关入厂中“牛棚”。
这一来顾家就惨了。原作为悬案的家庭成份就定了下来:房产主,反动资本家;还记变天账,妄图推翻社会主义制度!
邻里从此将顾家视为阶级敌人。小孩子尤其不客气。顾家正吃晚饭,就有两颗石子飞来,将玻璃窗砸出大洞。
幸好,神经病被文化大革命的气势那么一吓,倒似乎好了。要是半夜里又呜呜叫起来,不知邻居们还会不会包涵。
洪国年的姨妈带着十三岁儿子从乡下来走亲戚。国年跟表弟说,对面顾家是牛鬼蛇神,别打招呼。乡下的孩子一般阶级觉悟更高些。一天早晨,神经病的母亲顾妈买菜回来,国年的表弟就指指戳戳,说“地主婆,牛鬼蛇神”什么的。那光着眼,黑黑一脸土气,毫无教养的模样令顾妈非常反感,忍不住说:“我不是地主婆。乡下才有地主婆。”国年的姨妈听到这话,认为有瞧不起乡下人的意思,出来吵。母子联手将顾妈菜篮子掀翻,鸡蛋豆腐一塌糊涂。顾妈气极,说:“你就是这样教育孩子的吗?什么德性!”母子更不依了,表弟竟捡起一只破瓦罐向顾妈砸上去。打在后脑勺上,鲜血淋漓。
顾家二儿子顾士钢中专毕业,分配在重型机器厂工作。下夜班回家看到这一幕,当即将母亲救下,弄到卫生院止血包扎。回来便冲入洪家,一手抓母一手抓子将两人拉去派出所。洪家父母、哥哥和国年四人上来争夺。可顾士钢是个炼过武术的硬汉,两手像铁钳子,紧紧抓住母子不放。同时用两脚对付上来争夺的洪家老少。疾走如飞,把母子弄到派出所。
然而派出所以出身好坏判决是非。问了一下,把打人者放了,倒将顾妈去捉了来,令其检讨出言的不逊,直拘留到晚上。
顾士钢恨得拳头要攥出水来,真想将派出所砸了。然而他硬是压住怒火。最后为了将妈妈接回家休息,还掏出圆珠笔代她写了检讨!心里要多窝囊有多窝囊,像地壳下憋着一股炽热的岩浆。
偏神经病大哥这天夜里又发作。不但叫,还开门到院子里叫。吵得四邻不安。从前人们搞阶级调和论,多少还包涵一点。现在阵线分明了,陡然便以阶级斗争的眼光来看待这件事,认定为阶级敌人在捣蛋。一个叫柳大同的二十多岁小伙子,取一根大棒对神经病就扫过去。洪国年那个未成年表弟也举扫帚参战。打得神经病满院乱滚。
一个吃斋念佛的大妈说:“别打了,人家是精神病人!”
不料几个人说:“打!他们打的是反动资本家的儿子!”
早晨,顾士钢下夜班回家得知哥哥被打的事,那股岩浆几乎冲天而起。站在院子里看着地上那豆腐脑般的血块,他胸部剧烈地起伏着,真想冲进柳家和洪家把人给宰了。
终于还是压住自己,知道那不是男子汉之所为。倘奋一时之勇,将被说成阶级报复,一家子更加完蛋。回屋拿了一把铲子,将血豆腐脑铲起一块放进日记本。然后用三轮车把哥哥送去医院。医生给伤口贴一块纱布,叫他们回家,说如果要住院进一步治疗,得去街委会开个家庭出身非黑七类的证明。三轮车只好还是把哥哥拉回家。
尽管压了下去,地底下那股炽热的岩浆还是在寻找出路。顾士钢将情势前后左右想了一遍,分析出关键点在于家庭成份。成份不是没定下来吗?要能设法定为工人,局面就扭转了。他决定去灯泡厂说一说。他爸是个傻乎乎的人,智商在未成年人的水平,在厂里时常被人当作猴子耍弄。这样的人容易获得同情。去找领导说一说,兴许能让厂里出面帮忙将成份搞定。
他找到灯泡厂党委办公室。介绍了自己,某人的儿子。党委书记是个从山旯旮打到城市来的,外行领导内行的政治干部,操着一口哩哩噜噜的湖南话,眼神里装满阶级仇和革命警惕性。听清了顾士钢的身份,惊怪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阵,大声呵斥:“你来贡(干)嘛?你想贡(干)嘛?”
顾士钢见这样子,知道什么都不用说了,再说有可能连他也给当成狗崽子关进“牛棚”。退出来,像一头疯牛般在街上直闯。到哪里去,不知道。只觉得需要发散郁闷和愤怒。怒冲冲在人群中穿行,口鼻喷着白汽。横里就撞到一个女人身上。女人踉跄两步,几乎跌倒。士钢跃上去一把扶住。女人朝他一看,叫起来:“哟,是你呀!冲床车间的顾士钢不是?”
2
撞的是他们单位女干部,厂办公室主任范桂兰,范大姐。丈夫原是区委组织科科长,生肺癌去年死了。范大姐老不老小不小的,正在虎狼之年,身体健壮,胃口特佳,开始煎熬起守寡的滋味来。孤灯长夜辗转反侧的时候,不免胡思乱想,将厂里小伙子形貌在脑子里过一遍。今天街上正漫步呢,冷不防差点让一个莽小子撞倒。一看,竟是顾士钢!
士钢大惊。什么人不好撞?偏撞在领导身上!这不雪上加霜了吗?正惶恐,就感到范主任的头往他怀里靠,呻吟道:“哎哟,你这楞小子把我撞晕了!”扶着头晕得不行。
士钢慌乱地说:“哎呀范主任,怎么就把您给撞了呢,我真该死真该死!这这怎么办,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
“送我回家!”范桂兰扶头皱眉,说。脚也崴了。
家就在附近。桂兰一瘸一拐的,士钢搀着她。走刻把钟,转入一个狭长的院子,种着高大的银杏树和香樟树,两边立着楼房。士钢感觉像是走进一个山谷。山谷的底部打横又是一座楼房。四层,狭面。每层两个单元。范桂兰占着四层东头的一单元。老头死了,儿子女儿在外地,她一个人住着三房一厅。
桂兰掏出钥匙开门。顾士钢犹豫着说:“范主任,这就把您送到家了。那么我回去了!没问题吧?”
桂兰返身一把将他拽进去,关上门,说:“什么回去!将我撞了一家伙,思想不作个检查就跑了?”把他导至客厅。
“今天确实不知怎么搞的,”士钢在沙发落座说,“怎么就撞到您了呢!”
“看你气乎乎两眼发直的模样,是不是有啥不顺心的事哪?不顺心就到马路上撞人,那可不行!”桂兰说,给客人倒茶。
提到不顺心的事,士钢心里一把火就窜上来,说了家的遭难和自己的窝火,刚刚在灯泡厂碰一鼻子灰,那湖南老乡问他你来贡嘛,你想贡嘛。说着来了灵感:是不是可以请这位革命寡妇帮忙呢?人家可是上层,有权有办法的人哪!
桂兰一边看小伙子脸上饱满鲜活的肌肉,一边倒也将事情听清了个大概。说:“将房租账本说成是变天账,这当然是太过上纲上线。那么点房租,你父亲又只是代管,当然不能算资本家。这事,也许可以想办法纠正。”眼珠子转了转,头又晕起来,说得到床上躺一躺。起身走进卧室。顾士钢独自留在客厅不知所措。一会儿就听里边叫:“进来呀,有话问你呢!”
顾士钢起立挨近房门,也有点晕了。跨进去。房间雅致幽暗,透着檀木型香味。已见大姐倚在床头,盖着被子。卡其布蓝外衣已经脱掉,剩粉红色绒线套衫。他两只脚傻傻的立住,脸上带着惊悸和茫然的表情。
范大姐拍拍床沿说:“过来,坐这儿!”
离床也就五步的距离,他是飘着过去的。半个屁股挨床沿坐下。却是在床尾,范大姐脚尖的位置。
大姐属于那种方正、厚实,略带阳刚大气的女人。两道黑眉像大雁的翅膀向上飞扬。嘴巴方阔。即使年轻时恐怕也算不上美。但保养得好。皮肤白净。头发浓密,年过半百而还没有一根白丝。
“你家的事也许我可以帮助调停。——坐过来些呀!那么远做什么?说话都不方便!”大姐又拍拍床沿。
小伙子于是把屁股挪过去,坐到靠近大腿的位置。
“我真的是给你撞坏了,这会儿怎么脸发烫!”大姐摸着自己的脸说,“你摸摸!”拉过他的手,往自己脸上贴。“是不是发烫?”
的确是发烫,而且发红!士钢的脸也红了,把脸别开,低头。
“哟,害羞了?大姑娘似的!——成亲了没有?”
“没有呢!哪有条件成亲?”
“还没挨过女人的身子是不是?上来吧,教教你!”大姐说着就脱套衫。套衫口子两颗钮扣只解开一颗,一时脱不上去,蒙着头挣扎。这时就露出了丰腴雪白的胸部。顾士钢看着,一下子就像站在阿尔卑斯山快要雪崩的悬崖边。
“你知道,我男人没了。就想!”桂兰喘呼呼地说,“想死我了!以后你得常来!我会帮你家的忙!啊呀呀,棒小伙子,我离不开你了啊呀呀!”
范桂兰丈夫虽然死了,也还是遗留下一些政治资源的。她本身也是个干部,人脉关系广泛。很快就为顾士钢想了办法。小伙子在厂里做活卖力,技术又好,年年评为生产标兵。这为解决问题奠定一个有利的基础。桂兰叫他先去与车间主任诉说烦恼。车间主任便找到厂办范主任。范主任即向厂长报告,特别强调小伙子是厂的劳动模范,我们必须为他排忧解难。厂长觉得这话对。恰好灯泡厂那个书记是他的老战友,老部下。于是开始了一系列运作。
士钢上了范大姐床十天后,关在“牛棚”里的顾金湖忽然被灯泡厂敲锣打鼓送回家来了!一辆卡车的前头挂红布标语“欢送老工人师傅顾金湖同志光荣退休!”车上,金湖戴大红花立在前头,几个工友簇拥着。车载一面桌子般大小的鼓,两个赤膊大汉甩槌往上面擂。还有几个人敲锣拍钹。隆重得不得了的送到门口。
通常,欢送退休的规格是一辆脚踏三轮板车,一面小皮鼓和一面小铜锣。顾金湖这个退休是超规格欢送了。左邻右舍都傻了眼:不是作为反动资本家关进牛棚吗,怎么像英雄凯旋般送回来了呢?
这等于是给顾金湖平了反。邻居再不敢把顾家当阶级敌人看待。
3
照理顾士钢应当小富即安,感谢命运女神的眷顾,感谢领导的帮忙,进一步做好本职工作,设法过好自己的日子。然而他心底里不是这样认识的,倒把命运的转折视为一种偶然,认为这个社会存在着制造悲剧的必然性因素。因此他肚子里是蓄着造反作乱的潜意识的。
恰好北风吹,电波飘,中央送来了“十六条”。厂里一些不安分的工人就串联到一起准备成立造反组织。顾士钢在厂里工作表现好,人缘也佳,有不少肝胆相照的哥们,“点儿”非常高。准备造反的哥们就找到他,要他带头干。顾士钢答应了。他家的资产阶级嫌疑刚刚由灯泡厂敲锣打鼓给平反,现在是工人阶级家庭出身,出来扛造反大旗理真气壮。经过一番筹划,成立了“毛泽东思想工人造反团重机厂总部”,顾士钢当第一号“勤务员”。
其它“勤务员”主张冲击“厂内的走资派”,将厂长抓出来批斗,厂办主任范桂兰陪斗。士钢不赞成,认为自己厂还是安定为好,应当把火烧到社会上去。
没多久,顾士钢又串联其它工厂的造反组织,拉在一起成立了“毛泽东思想造反团黄鹤地区工人总部”,简称工总。士刚成了拥兵四十八万的工总的三号头领。
不久,北京刮起“二月逆流”。又不久,军队介入地方文化大革命,黄鹤市一夜之间抓了六百造反痞子关进监狱。工总的一号头领二号头领都抓进去了。顾士钢那晚正在范大姐家喝蜂蜜茶,军队找不着他,成了漏网之鱼。于是,他成了工人总部实际上的一号头领。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
图 腾 醉 (文革演义)第三十三回
第33回 众笔端共涂两色块 图腾醉试构多彩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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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润秋和李向魁进城闲逛,经过一所中学的门前。校门是中西式结合,水泥仿石雕结构,总体看很别致。但上方的校名不伦不类,非常丑的红油漆两字,非常美的水泥浮雕两字,组成这么一个校名:红卫中学。显然是扫四旧的成果。墨润秋就辨认红油漆下旧字的残迹,觉得第一个应当是“古”。忽然想起那个打听临无地的少年是来自古博中学,那么这就是他的学校咯?不知他现在怎样,不由自主地往校内望去。说也巧,恰好王光华从里边走出来。两人目光相遇,愣了一下,后者欣喜地奔过来叫:“墨大哥,您如何在这里!”墨润秋也喜得拉住手说:“兄弟,你好吗?我路过。太巧啦!”
李向魁微笑着向润秋投去问询的目光。润秋说:“这是我认识不久的小兄弟王光华!”又介绍:“这是我同学李向魁!”李向魁和王光华互相招呼“你好!”
“到学校里坐坐吧,墨大哥,见到你真是在太高兴啦!我正要告诉你,古博中学不一样啦!”
光华兴奋地说着,将二人邀进学校。大门进去,迎面是一堵巨大的影壁,画着毛泽东像。影壁前一条林荫道向两旁弧形伸展,拥抱着一个操场。操场边平台上去,是三座连在一起的楼房。中间的那一座外表比较别致,是学校行政楼。两旁各一座是教学楼,有开放式走廊。三座楼连在一起。
三人沿弧形林荫道走。墨润秋注意到王光华臂上戴着“马克思主义红卫兵”袖章,就问:“你们成立组织啦?”
“是的!”王光华兴奋地说,“你们不知道原来三字兵有多猖狂!我们出身非红五类的同学老师曾一度像砧板上一块肉,任他们爱怎么割就怎么割!最后我们终于组织起来,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当然,这也得益于文化大革命的形势转变,《十六条》!”
客人举眼观赏校园风景。东座教学楼的第四层走廊栏杆上挂着红布白字,写“红衛兵红衛中学总部”,卫字繁体,十六划;西座教学楼的第四层走廊栏杆上也挂着布幅,却是白布红字,写着“马克思主义红卫兵古博中学总部”
李向魁笑道:“看起来好像是两个学校嘛,一个红卫中学,一个古博中学!”
“红卫是他们扫四旧改的,我们不承认!”王光华说。
走着就到了西座教学楼,上到四层,来到“马克思主义红卫兵总部办公室”。推门进去,里边只有司令李茂山。王光华说:“这两位是鸿大朋友。这是我们总部的头!”。
李茂山起立欢迎:“鄙人李茂山,欢迎,欢迎!请坐!”与客人握手。墨、向二位满是恭敬地谢了座。
李茂山端详了李向魁臂上的袖章,说:“你们鸿大也成立加字红卫兵啦?”
“什么加字红卫兵?”李向魁不解。
“只有红卫兵三个字的,是老红卫兵。在红卫兵三个字前面加字的,一般是新成立的红卫兵,造反组织。”王光华解释说。
“啊,原来如此!这表达很好。”李向魁说,“是的,我们鸿大毛泽东思想红卫兵是刚刚成立起来的,是造反的。”
王光华给客人各捧上一杯水。李茂山掏出香烟,一人一支递来。墨润秋说不会吸烟。李向魁接了,与茂山头碰头地点火。
墨润秋说:“你们加字红卫兵应当联合起来。他们三字兵早就成立全市司令部了不是?”
李茂山一口烟还没完全吐出,听到这话急忙说:“是呀!应当联合起来!我们刚刚成立,还没顾得上,今天你倒是提醒了我!”
王光华说:“你们学校毛泽东思想红卫兵的司令是谁?明儿我们找他去!你们二位给引见一下。”
“没问题。”墨润秋说,“明儿你来。第二号头领是我们同班的,跟我是哥们。我们住八舍,他315室。”
聊了一会儿,李向魁起身到窗口边,往下看。发现后面有楼成弧状,与前边这三座楼相交,围成一个半圆空间。李茂山夹着烟卷也立到窗边,往下看,介绍说:“那是后院。主要是住的地方。三字兵猖獗时将曾将这个后院办成劳改所,关押他们所谓的牛鬼蛇神。”
墨润秋也过来往下张望。王光华跟过来,说:“要不要我带你们二位下去参观一番?”
“好主意!”李茂山撺掇道,“你带客人下去,看看三字兵惨无人道的情形!”
李茂山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往上抛了一下接住,笑对客人说:“这是从三字兵手里没收过来的。一切权力归农会!”把钥匙抛给王光华。
王光华带客人下楼,进入行政办公楼底层的门洞。门洞的底端有一扇沉重黑色的木门,关锁着。门上钉着一块木牌,写“牛鬼蛇神劳改所”。王光华掏出钥匙捅开大铁锁,三人进入后院。王光华说:“我们只是释放了被关押的人,劳改所还基本保持原貌。后面这些是宿舍楼,只临街那一面底层的窗户有铁窗棂。其它都是不设防的普通窗子。你们看,现在底层向内的这一面窗子都钉上铁条和木板了。这是三字兵的工程改造,为了适应关人的需要。”
带客人踏上宿舍楼底层的走廊。一个个房间都上着大铁锁,门板上用粉笔写着“牛栏1号”,“牛栏2号”,直至“牛栏8号”。窗子除了铁条木板钉死,还糊着报纸。墨润秋试图找缝隙往里瞧,黑洞洞什么也看不见。王光华随手打开一个房间,说:“人就关在这种地方!”
三人进去,感觉黑洞洞的。原来临街的那一面窗子不但糊了报纸,而且加墨涂黑。霉臭味和尿骚味幽幽袭来,屋角放着一只马桶。地上零乱堆着一些芦席和塑料布。李向魁指问:“那些是给人睡的吗?没有床?”王光华说:“哪有床!就睡在芦席上。芦席是学校的公物。破塑料布大约是家属送来的,释放的时候不要了或是忘记拿了。”
他们退出来,沿廊走过去,就到了东头两个房间。只见门板上用粉笔分别写着“严管室”、“审讯室”字样。光华打开审讯室的锁,进去拉亮电灯,客人跟入。墙上一行大字闯入墨润秋的眼帘,写的是“红色恐怖万岁!”字形丑陋狰狞。墨润秋觉得颜色很可疑,就凑上前去仔细研究。忽然叫了一声:“是不是血写的啊?”
王光华答:“是血写的!是高二(3)班林理夫的血!他被怀疑写反动标语。你看,仅仅怀疑,就被关进来如此折磨毒打!什么世道!林理夫被打成植物人,现在躺在家里,什么都不知道。他的父母哭天抹泪,家里又穷,真惨!”
“听说北京三字兵还打死人呢!”墨润秋神色沉重地说,“光是北京六中劳改所就打死了一个学生和一个看门的老头!北师院附中的红卫兵打死了他们的女校长!”
“打成植物人比打死更坏!真是令人发指!”李向魁愤慨地说。
李向魁又将目光移向墙面其它地方,在一角发现了些星星点点的东西。问道:“老墨你过来看,这些小点子是不是血迹?”墨润秋贴近看了看,肯定地说:“是的!是血迹!是喷溅过来的小血点!”
墨润秋发现墙上贴着两幅毛主席语录。一幅:“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另一幅:“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其中一幅语录的纸角也溅有血迹。另一幅则有一个模糊的血手印。他说:“你们看,这两幅毛主席语录也是血迹斑斑!”
墨润秋继续观察墙上和标语上这些血点子,发现它们有的像逗号,有的像感叹号。就是没有句号,也没有问号。那些逗号仿佛在描述一次次拷打,那些感叹号则似乎代表了受刑者的悲号哭叫。忽然他生出一个念头,想:“要是将这个劳改所办成一个展览怎么样?”
李向魁对着墙角一堆杂物反复察看。这堆杂物有棍子、绳索、鞭子,也有布袋、玻璃瓶,甚至袜子、破布,垃圾一般堆在那里。接着他又看见一只煤炉和一些煤块、煤渣。便问道:“怎么这儿还有煤炉?又不是冬天需要烤火!”
王光华说:“嗨!他们使用了种种刑罚。其中有一项叫‘水深火热’,煤炉就是用来烤人和用来烧开水烫人的!煤渣则是用来罚跪的。奇形怪状什么都有。你们看,这儿还有几双破袜子,猜猜干什么用?”
李向魁困惑地摇头:“猜不出。”
“塞嘴巴!”光华给出答案,“用臭袜子塞人的嘴巴!”
“居然有这种事,亏这些畜生想得出!”两客人摇头惊叹。
参观完出来,王光华说:“二位,顺便去我家弯一下吧。离这儿不远。”
墨、向二人跟随王光华走。到王家,上楼到光华的房间。主人让座,上茶。墨润秋喝着茶,一边观看房间各处。看到木架子底下有只大铁罐子,商标印着强力不干胶五个字。就问:“买这么多胶做什么用的?”
“不是买。我爸他们厂有时会给职工发些剩余产品。”
“你爸厂里是专门生产这个的?”
“不光这个。各种胶都生产。还有各种衍生产品,例如把这种胶涂在纸板上,就成了粘鼠板。”
“真能粘住老鼠吗?”
“能!粘力非常强。他们一位同事不小心滑倒在上面,要是没其它人帮忙,根本无法挣脱!”
2
晚饭后墨润秋独自在寝室里闲坐。郭方雨推门进来,说:“忙得不亦乐乎,还没跟你唠嗑唠嗑。你好吗,这些日子怎样过的?”
“还好。北京串联了一趟。你们在农场倒是悠闲,没受苦吧?”
“不算受苦。那地方满眼绿色,空气好。干点活,出出汗,也很舒服。也可算一种清静。但我不要清静。只牛理会欣赏那种清静。牛理知道吗?”
“就是那个以天谴论出名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
“是的,就是他。在农场喂猪。很想得开。我拜访了他。”
“怎么样,他现在是怎么想的?”
“嗨,还真是有点意思!”郭方雨笑说,“你要是也在场就好了,近距离地研究一下这个人!中国的老夫子们常有这个特点:轻易就叨住一个什么真理,往往叨得还很牢,挨棍子也掉不下来。另一个特点是:能以阿Q精神和口腹之欲来自我解脱。”
墨润秋感受丰富地笑,热切地望着归来的学友,说:“去农场其实很有收获!”
“牛理的子女也让我有所思辨。他们与右派父亲的界限划得非常彻底非常坚决。这从公家的角度看是正确的,但从人伦的角度看又有伤天理。难道我们的革命不能兼顾公理和人伦么?”
“公理是阶级斗争,人伦则是资产阶级的温情主义,两者是不能兼容的。根据毛泽东思想,世界上除了阶级和阶级斗争,别的都谈不到。你要在这个社会生活,就得以阶级斗争为纲。子女与父亲划清界限也是为了生存,或者你说的口腹之欲。虽然做得过分,但那也是环境昭示的结果。”
郭方雨:“我觉得革命应当鼓励人性向善的方向发展。像牛理子女这种现象在我们社会非常普遍,正说明某些原则可能是在鼓励人性向恶的方向发展!”
墨润秋:“革命不但应当鼓励人性向善,而且应当鼓励向真向美。也就是说,应当鼓励人们说真话,敢于独立思考。可是实际情况恰恰相反,是在鼓励人们言不由衷,鼓励说假话。所以,革命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该牛理这样的理论家去探讨的问题,我们就不要操心了。”
郭方雨沉闷下来,没说话。墨润秋转了话题,说:“怎么样,现在加入你们组织的人为数不少了吧?有没想到与别校的造反派组织联合?”
“我们正在筹划这个事,准备出动去各高等学校了解和联络。”
“不要只联合高等学校吧,中学的也要联进来。古博中学你知道吧,最近造反派学生成立了马克思主义红卫兵。他们有一个头领我认识,今天碰到了,带我和李向魁进他们学校参观了一下。明天他会来找你们谈联合的事。”
“那太好了!是的,中学也要联进来!”郭方雨说,又关切地看墨润秋,“可是老弟,我听李茂山说你没答应加入他们的战斗队,为什么?那么直接到总部来当头领吧,好不好?”
“我不想参加任何组织。但我会支持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
郭方雨困惑地看看墨润秋,想了一下,说:“夫有非常之人方有非常之事,有时我很难理解你。那么好吧,就聘你当个幕后军师,给我们出出主意。我觉得你是个有智慧的人,难得的人才。”
“幕后军师?听起来有些吓人,不要将来抓幕后黑手啊!你在组织里尽量不要提到我,我只是作为你的私人朋友有时提点建议。”
“看样子你有顾虑。对这场文化大革命,我想听听你的评估。目前形势是怎么看的?”
墨润秋跏趺坐,闭目合十,竟像一个入定的老和尚,一会儿嗡嗡念起词儿来。
“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呀!说的什么,老弟?”郭方雨惊愕地睁大眼睛,突然间好像不认识这位朝夕相处的同学。
“这场运动的发展,可能会一次次地出人意料,吉凶难卜。”润秋睁开眼睛,说,“所以我想与它保持一定的距离,不参加任何组织。然而我又看到它于世有利的一面,适当时机为它推波助澜也未尝不可。我和你是两肋插刀的哥们,有什么用得着我处我会尽力!”
郭方雨终于释然,说:“行,就这样定了。实际上你已经帮了我们的忙。”
3
经过一番奔走联络,黄鹤市大中学校的造反派红卫兵终于联合起来,成立了毛泽东思想红卫兵黄鹤地区造反司令部。在南体育场举行成立大会。
司令部设在黄鹤师范学院。杨任重当司令。他的党员身份帮了很大的忙,造反派中党员绝无仅有,谁也无法与争。
只有中部工学院的造反派红卫兵没参加联合。他们也有一个党员,在由谁当司令,以及在常委会中占几个席位,这些问题上谈不拢,决定另立山头,叫“中工井冈山造反兵团”。杨任重说那么我当副司令好了,大家还是拉一起吧。对方还是不买账。
杨任重随后对方雨说:“我忙不过来,鸿大总部你来当部首吧!”
郭方雨说:“我可以代理一下。但最好听听全体成员的意见,举行一次民主选举。”
“这话对!”杨任重很赞成,“我们为什么造反?可以说也是为了争取民主改革嘛!民主先从我们总部开始!”
鸿大毛泽东思想红卫兵召开了一次全体大会。杨任重讲话说:我到司令部去了,想叫郭方雨来当鸿大部首。但方雨同志很谦虚,而且有民主思想。在他的建议下,我们今天召开全体会议进行投票。现在,由原有几位头领各自发表一番竞选演说。不是头领的也可以上来发表讲话,报名竞选。然后大家进行投票,选举出我们总部的新部首!同时,我们将根据票数的多少来确定常委名单。报名竞选的普通成员,如果得票多,我们也可以擢拔他进领导班子。
这番讲话为郭方雨大大的拉了一票,投票的结果方雨胜出,正式当了毛泽东思想红卫兵鸿蒙大学总部部首。
蒙曼也上台竞选了!
是跑过去凌空一个筋斗翻上台的。这个漂亮的武术动作使全场愣怔了五秒钟才回过神来,爆发出暴风雨般的掌声。
有人喊:“好!我们需要一个女头领!我投你的票!”
另一个人说:“是五岳剑派传下来的女弟子吧?刚才看你筋斗上台的动作身轻似燕,是不是练过轻功的啊?再翻一个好不好?”
蒙曼又翻筋斗,而且是连翻两个!台下再次响起暴风雨般的掌声喝彩声。
“谢谢大家的掌声!”蒙曼风姿绰约地四面挥手致意。圆滚滚的屁股,长长的美腿,饱满坚挺的胸脯,那么一转,简直就是一台选票吸收机。她作了一番自我介绍,然后说:“我希望兄弟们姐妹们投我的票,我将用实际行动证明你们的票没有投错!”又仪态万方地转了一圈。
结果蒙曼得票几乎赶上郭方雨。杨任重当即宣布她为副部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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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黄鹤市就有两个红卫兵司令部。市民把成立在先的红卫兵黄鹤地区司令部叫做一司,成立在后的毛泽东思想红卫兵黄鹤地区造反司令部叫二司。把一司的人叫老红卫兵,有时又叫三字兵;把二司红卫兵叫八字兵,或老二,敌对的人则叫他们二癞子、二痞子。
文化大革命中的分派就是这个时期开始的。在这之前,各单位各学校只有保守派红卫兵组织,造反派还并没有形成。最多就是个别不买账的小爬虫在那里发不协调的声音,称不上派。
把握这个时间分界非常重要。三十多年来写文革的篇章汗牛充栋,共同绘制出这么一幅文革画卷:它由两大色块构成,一块是由造反派体现的深黑色,一块是由无辜无奈的干部和普通人体现的粉红色。原本应当出现在画卷中的第三种重要色块——保守派,则不见了。作文者混淆时空,张冠李戴。文化大革命初期,即横扫期,还并没有造反派。在工作组领导下手打脚踢横扫的,正是组成保守派的那些人。可是作文者一提起横扫,就老是造反派,造反派的。这就像将辛亥革命、推翻满清说成是共产党干的事一样。到了第四时期,即工宣队期,造反派组织已经消亡,人已经靠边,在挨整。在工宣队领导下积极行动的,正是败而复胜的保守派人。然而作文者一提到这个时期的“清理阶级队伍”事件,“一打三反”事件,也都是造反派,造反派的。这就像将“大跃进”说成是国民党的政绩一样。作文者将保守派这个威武雄壮的派别一笔勾销,似乎保守派从来没存在过,或者虽然存在过也是无辜无奈地站在一旁。在众多笔端的共同绘制下,文化大革命变成了造反派的独角戏!
既然只有一派,大规模武斗又是怎么回事呢?作文者们解释说:那是因为造反派分裂成甲乙两派,互相莫明其妙地打了起来!
如此写文革者,有的是不明情况。例如移民美国写《在上海的生与死》的女人郑念,她只蜗居在家里,对外边的事情不很清楚,所以将凡是上门与她过不去的人,统统称为造反派。
有的是为了叙写方便。大多作者都属这一类,泛泛而谈,不耐烦深入。或如老花眼看物件,模糊一片。在《收获》上专栏连载后来又结集出版的《亲历历史》,作者虽多是名家,也陷此窠臼,尽管观察和思考本该是他们的份内专长。名作家白桦在他的自述中也有“文革开始的时候造反派抄我家”等语。
最近有一个叫岳南的作家写了一本大书叫《南渡北归》。那么多老夫子,各人的来龙去脉,不同的选择,不同的结局,那么漫长的历史过程,时间地点注释,那么详尽。不难想象花了多少深入的考证功夫。然而,此书有一个硬伤,就是关于文革造反派的账完全失实!老夫子们遭到的冲击不是造反派干的。那些事发生的时候造反派组织还没有诞生呢,或者已经靠边站呢。文革初期批斗“反动学术权威”的时候,以及后期“清理阶级队伍”的时候,思想最积极行动最坚决的正是组成保守派的那些人。将所有事情泛泛地归给造反派,是严重错误的。岳先生既然能对学术大师群体那么长的人生历程进行考证,为什么对离他不远的文革就不能稍为考察一下呢?
我们有责任留给后人真实的文革图画。为此,就须要还原派的轮廓线,将深红色的保守派添加进去。本书写作的目的之一,正是试图勾勒出一幅多色调的立体的文革画卷。
要了解和研究文化大革命,非得弄清派脉络不可。而要弄清派脉络,主要得抓住几点:第一,从构成成份上说,保守派多是党团员以及革命积积分子。第二,从斗争矛头所向来说,保守派是对社会,向下。造反派是对党内,向上。两派要紧的分歧点是在对待“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的态度上。第三,从思想上说,保守派是专制主义信徒,造反派则是一批骨子里的自由主义分子。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
图 腾 醉 (文革演义)第三十二回
第32回 造反福音有十六块 重点整治是走资派
人们集中到食堂,散散落落坐下。却不是听传达,而是听广播:刚在党八届十一中全会上通过的《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共十六条。
郭方雨到角落一张饭桌旁坐下。这张桌子除了两个微闭双目昏昏欲睡的老头子外,其余五个人都是“反动学生”。有宇宙真理系的杨任重,化学系的曾兆德,中文系的廖丹青,美术系的陈源。
《决定》中有一条说:革命小将即或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和错误,他们的大方向始终是正确的,谨防有人实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把他们打成“小爬虫”、“反革命”。
另一条说,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这就完全反过来了。在当权者心中,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那些反动学生和各式各样的牛鬼蛇神,抓右派。现在“十六条”说,该被重点整治的是他们自己!而原来挨整的这些“反动学生”,竟是大方向始终正确的革命小将!
五个“反动学生”一边听一边就差点笑出声来。他们热烈地交换目光。广播完了时农场党支部书记宣布说,今天就先睡觉吧,明天不出工,学习讨论“十六条”。宣布完就走了。其他人也往门口涌出。五个学生却咬耳朵说:“我们几个得商量一下。到路口那棵大榕树下见!”
这几个“小爬虫”随着众人出了食堂,先后向大榕树走去。杨任重去把另外三个“反动学生”也找来。八个人来到树下,竟互相揍一拳,开心地笑,拥抱、拍肩,热泪盈眶,压抑着嗓子喊“毛主席万岁!”“江青同志九千岁!”八个人抱成一团转圈。
乱转乱喊一通之后达成一致意见:现在就造反,杀回学校!
铺盖也不要了。当即排成两行,四路纵队,手挽手肩并肩,迈开大正步,唱着“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的歌,向农场大门行进。看门的是两个老场工,附近农村招进来的。看这阵势,也不懂是什么路数,就让他们出去。
原已入笼作害鸟,命运不测路迢迢。
破笼造反忽翻局,扭转乾坤《十六条》!
放出去之后,看门人想想似乎有些不对劲,便去向场长报告。场长又向支部书记报告。支部书记前后一想,再到各房间点名,就大体判断出是怎么回事。立即打电话向学校报告。
罗克思已经躺下,接到电话立即爬起来找工作组组长李格斯汇报。两人紧急商量了一下,决定把张庆余叫来,由他领着红卫兵出面拦截,将八个人捉住送回农场。工作组和文革会则暂时不露面,这样就变成了群众之间的矛盾冲突,而非行政措施。
张庆余接受任务,到各宿舍去把总部几个“首”从被窝里喊出来。商量了一下,组织了一百个人的精干队伍。陈规带四十个人留下守校门。六十个人由张庆余带着,沿通往农场的路搜索过去。
从农场到黄鹤市西城门有十五公里,是一条土公路。从西门穿过整个市区从东门出来,又走五公里才到鸿蒙大学。土公路没有岔道,但在市区穿街走巷,岔路就多了。张庆余领着队伍直抵东门入城。如果妥当,应该兵分多路穿街走巷,以防八个反贼从岔路漏过。然而他估计那八个人还没走到城市边上,就一溜儿从民生路国权路转共产前路直出西城门,沿土公路朝农场方向扑去。野外夜色墨漆黑,他们带了几把手电筒照着往前走。张庆余又想,手电筒目标太大,遇上时对方要是往两旁一躲,不就躲过去了?所以命令关了电筒,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进。
且说杨任重郭方雨他们受到《十六条》精神的鼓舞,脚下生风。当张庆余们从共产前路急急向西穿行的时候,八个“小爬虫”却已走平行的共产后路向东而去!他们错过了,不然就会有一场恶打。
八个人穿城区出东门,走到学校边上刚好起床铃声响。高音喇叭公鸡似的啼叫起来,播放着开始曲,一边自报家门。从前开始曲是“长城外,古道边,桃李缤纷仰问天,”自报家门是“鸿蒙大学广播台,早上好!”不久前红卫兵接管广播台,开始曲变成了“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自报家门是“革命的同志们,这是鸿蒙大学广播台,鸿蒙大学广播台!”
这八个人听惯了旧的开始曲和自报家门,现在突然听到变调,心中不免忐忑,不知道学校发生了多少变化。加快脚步往校门去,晨曦中却看到大门半闭,五个戴红卫兵袖章的人在旁边警戒游荡着。他们就往里走,却被红袖章们挡住了。立即从门房附近又涌出来三四十人,也是红袖章,列队将门堵住。
出面的是陈规,说:“你们不是在农场劳动吗,怎么私自跑出来了?回去吧,此门不为捣乱分子开,没得到领导批准莫进来!”
杨任重说:“党的八届十一中全会胜利召开,做出十六条决定。你们昨晚没听广播吗?我们是被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迫害的革命小将,现在杀回学校造反!”
陈规说:“十六条不适合你们,别歪曲中央精神!造反?造共产党的反?做梦去吧!”
郭方雨说:“我们不是造共产党的反,是造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反!你们想保皇这一回怕是保不住了!想阻挡?没门!不让进我们也得进!”说着就一马当先向人墙挤去。守方手挽手地坚决挡住。此时校园里逐渐有了跑步锻炼身体的学生,听到这边有争执,纷纷跑过来看。孙召达也在其中。
昨晚孙召达听了《十六条》的广播也兴奋异常。他虽然没被送农场劳动,却在“反动学生”的边上。他觉得《十六条》指出的正是鸿蒙大学的情况,那些该被重点整治的当权派却整治别人,将大方向始终正确的革命小将打成“小爬虫”、“反动学生”,甚至流放农场强制劳动,何其荒谬乃尔!他连夜串通相同观点的同学,决定成立“毛泽东思想战斗队”,写好了《成立声明》和“学习十六条,贯彻十六条!”的大标语,以及几份大字报。写好时已是半夜,睡一觉。今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叫上战斗队的人将昨夜的作品贴出去。刚贴好,围上来好多人看,接着就听到校门这边的争吵声。孙召达和“战友”寻声来到校门,看到冲突双方中有郭方雨、陈规,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大喜,手一挥,带领他的战友就冲上去,将陈规的防线冲开一个缺口。郭方雨杨任重等八个人趁势进来。陈规还想抓捕越界分子,扭住郭方雨的衣领不放。惹得召达火起,恰好带着短鞭呢,拔出来一抖,就把陈规的眼镜打落了。陈规慌忙去捡眼镜,防线彻底决开。
杨任重郭方雨等八人重新列成两行四路纵队,手挽手肩并肩,迈开大正步,唱着“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的歌,沿绿树成荫的校道行进。孙召达和他的战友也排进去,迈开大正步跟着走,一起唱。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召达对他们喊:“加入进来!加入进来!”果然陆续有人也参加进队伍来了。昨晚被《十六条》煽动起劲头来的并非少数人,有所动作的也并非只有地物系孙召达们。此时都认识走在前头两行的八个人,知道他们是被整去农场改造的“反动学生”,如今杀回来了!
队伍绕着校道游行了一圈,跟的人和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到了兼听园,已成相当大的规模,便涌进操场去。杨任重跳上水泥高台扯开嗓子演讲:“革命的师生,同志们!自从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以来,鸿蒙大学有关领导实行的是一条怎样的路线,《十六条》已经帮助我们看清楚了。他们实行的是一条彻头彻尾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你们说是不是?”
底下黑压压的人群有小半说是,大半没表示什么,只听着。许多人从食堂打了早饭,边吃边看热闹。其实凭一个人的嗓子对这么大操场讲话,又有校方广播台的声音干扰,是很难听清楚的。孙召达想起食堂里边有一只铁皮喇叭,是管理员有时拿出来对着吃饭的学生通知什么的,就急忙跑去食堂把喇叭借出来,递给杨任重。
杨任重擎着铁皮喇叭,嘴巴接长了,继续演讲。然而校方高音喇叭的声音干扰还是太大。召达火起,掏出刀子就割电线,让操场边上两个喇叭哑掉。
杨任重说:“大家知道,我们八个人是受反动路线迫害最深的青年学生。现在,受《十六条》鼓舞,遵照毛主席造反有理的精神,我们杀回来了!我们在路上已经商议,决定成立毛泽东思想红卫兵。我们希望革命的师生参加到毛泽东思想红卫兵中来!”
郭方雨接过铁皮喇叭开讲:“革命的师生们,我们毛泽东思想红卫兵鸿蒙大学总部由杨任重同学当总头领。他出身贫农,符合党的阶级路线。他是共产党员,思想水平高,立场坚定,一定能带领我们朝着正确的革命方向前进。总部的组织工作由我来临时负责,请各系各年级愿意参加到毛泽东思想红卫兵的战斗队或个人到地物系宿舍315室来找我登记!”
这时就有无线电系的几个人搬来广播器材,打开水泥高台侧面的接线盒接上去。台前立好支架,对着麦克风敲了敲,全校各处的高音喇叭立即卟、卟响了几下。此时校方广播台已结束晨间广播,孙召达跑过去将刚才割断的电线重新接上。接着便听到讲话:“革命的同志们,我们无线电系三年级一帮同学在《十六条》精神的鼓舞下,昨晚成立了‘太阳升战斗队’。现在,我们队决定加入毛泽东思想红卫兵鸿蒙大学总部!团结就是力量,我们呼吁革命的师生们联合起来,向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展开反攻!”
台下响起一片掌声,还有敲碗声。造反空气随着广播器材的使用进一步升温。又有一伙人搬来两张桌子和一些椅子,使看起来更加像一个大会场。
孙召达跳上台,宣布了与无线电系太阳升战斗队同样的决定。上台宣布加入的战斗队和个人越来越多。接着就有人控诉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和党内走资派对他的迫害。虽然没像杨八人那样送去农场,也是乌云压顶,生活在恐惧之中,因此声泪俱下。
廖丹青走到麦克风前喊口号:“愤怒声讨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反迫害,反压制!”台下有一半人跟着喊。另一半人没声响。
廖丹青又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
这一下全操场的人都喊了。
杨任重走到台前,比刚才擎着铁皮喇叭的时候气势又不同,他对着麦克风说道:“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场史无前例的政治运动正在深入发展,这是一场触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我想请校党委马金书记,校文革会罗克思主任,进驻我校工作组组长李格斯同志,以及各系的文革会主任,都到会场来与群众对话。大家说好不好?”
杨任重点名的这些领导,昨晚听了《十六条》的广播,感到风云变幻形势莫测,心气先就虚了。罗克思李格斯在接到农场电话以后聪明地决定缩在后头不出面,让张庆余领着红卫兵去拦截。原以为此举可稳定局面,同时又变成群众之间的事。不料一大早就听到唱歌游行,爬起来到窗口往下看,带头的竟是杨八人!看来没拦截成,张庆余这个笨蛋!后来看到广场集会,乱哄哄,不知说些什么。直至接上广播器材,才听清楚了是要叫领导与群众对话。李格斯一听吓坏了,将大方向始终正确的革命小将打成反革命,是他主政鸿蒙大学以后发生的事,刚好与《十六条》对上号。现在怎样与群众对话呢?对不好群众可能会动粗的。动起粗来,“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后果难料。三十六计走为上,他打电话给汽车队要来一辆小车,说是省委通知开会,钻上车一溜烟跑了。
罗克思是最早起来造党委反的人,因造反而升至校文革会主任的位置。然而这样一来,将大方向始终正确的革命小将打成反革命的事就与他脱不了干系,被《十六条》盯上了,成了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所以听到杨任重邀请,心里也慌,急急又跑到李格斯处讨主意。却迟了一步,只看得到李格斯小车屁股冒出的白烟。他顿了一脚,对着白烟发狠道:“你跑,我不能跑?”返身回自己屋里拎出自行车,骑上就从学校后门开溜。
马金自从被罗克思贴大字报,工作组进校让他暂时靠边站以后,他倒感到轻松了。书记还是当着,每天到党委办公室上班,却没事做。李格斯对他还算尊重,与罗克思的文革会开会时也叫他去。但他只带耳朵不带嘴巴,一般不表示意见。在走廊遇到罗克思,他是不点头不吭声,心里想,好啊,你小子乘隙挤上来了,我就让你好不好?这种低调淡出的态度让他少犯错误。此时杨任重在喇叭里要求领导到会场与群众对话,马金倒不怕。对话就对话,我又没参加任何决策,一切问题都请罗克思回答!不当家不知柴米价,我倒要看看这个削尖脑袋成天想升官的罗克思怎样应对!
于是马金走出家门,慢条斯理向操场走去。他正符合人们描绘的老革命形象:大肚皮,白头发,老花眼,高血压,走起路来很有气派的。众人见他来了,都恭敬地让路。毕竟老领导,百足之虫虽死犹僵,跷起一条腿来比谁的头都高。连杨任重都不敢直呼其名,而是对着麦克风说:“马书记来了,大家鼓掌欢迎!”马金爬上台,举手向鼓掌的会众致意。郭方雨拉过一把椅子来让他坐。
第二个到场的是哲学系文革会主任赵常兴。他运气好,由于有了程俊仁那个事耗了大家的时间和注意力,哲学系就还没来得及对学生下手。被定为“反动学生”并送往农场的八人中没有哲学系的份。也就是说,他们系没有发生将大方向始终正确的革命小将打成反革命的情况,不在《十六条》的枪口上。程俊仁又不是革命小将,他是教师队伍中蹦出来的反革命,打击他是成绩而不是错误。所以赵常兴胸有成竹,慢腾腾的也来了。杨任重没叫鼓掌,欢迎规格没马书记高,但还是有人拉一把椅子给他坐。
其他各系的头就没有赵常兴这么笃定。地物系的孔青东尤其惴惴不安,因为他觉得郭方雨看起来特别像受迫害而大方向始终正确的革命小将,而迫害的账必然算到他的头上。早饭后他在窗口站着想事的时候,刚好看到李格斯钻进小车,看到罗克思出而复进,又骑车而出的情况,猜他们避风头去了。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跑呢?遂给办公室打了电话,说看病去,夹了皮包也从学校后门鼠窜。
且说张庆余六十人摸黑向农场挺进。眼睛睁得溜圆,警惕地向前方搜索。然而土公路走了近十公里还是没有看见八个人的影。算算应当遇上了呀,怎么没有呢?脚步开始游移变慢。又走了一段,停下来七嘴八舌商量,结论是:不用往前走了,回去吧。
队伍掉头往回赶。回到学校时进门就碰到陈规。陈规吼道:“六十个人拦不住八条鱼,你们搞什么名堂!”
“八条鱼现在哪儿呢?”庆余问。
陈规答:“在大操场妖言惑众呢!”
张庆余的队伍由于扑空,精气神都没了,拖着步子脸色青白像一支败兵。进了校门,也不用庆余关照便自动解散向食堂去。庆余恨恨的倒不觉得饿,便直接走到操场立在会众后边观察反贼们的表演。只见杨任重对着麦克风喊道:“马金书记已经到群众中来了。还有哲学系文革会主任赵常兴也来了。我们对他们良好的态度表示肯定。现在,我们再一次敦请工作组长李格斯同志,校文革会主任罗克思同志,还有各系领导,都到会场来与群众对话!”
张庆余再一看,马金书记和赵常兴稳如泰山地在台上坐着呢,很配合的样子!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原以为造反者会对党的干部动粗,而党的干部也与造反者势不两立。这与目前看到的情形完全不一样!原本他还想,如果看到动粗,他将带领红卫兵上去保卫党的干部,与造反者对打,现在完全用不着了!由此又对马金和赵常兴心生反感:你们怎么搞起投降主义调和主义来了呢?你们是不是想走资本主义道路了?所谓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原来就是你们啊!
被“再一次敦请”的领导还是一个都没有来。经过一夜兴奋奔波的杨八人此时也疲惫了,肚子且空着,便想歇一歇。郭方雨走到麦克风前说:“我们要求到会场来与群众对话的领导,除了马书记赵主任响应之外,其他人是逃走了,还是对抗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告诉你们,逃避是没有出路的。只有真诚与群众对话,才能认识错误改正错误。现在我们勒令你们两天内主动到我们毛泽东思想红卫兵总部来说明今天没来的原因。”
杨任重到台前接着讲:“我们对马书记赵主任的配合态度非常肯定。现在,请马书记讲话,大家欢迎!”
台下响起掌声。这倒是马金没料到的,只好立起来走到台前,说:“我对中央《十六条》决定完全支持,对革命小将的革命行动完全支持!”
杨任重宣布休会。然后八人去食堂吃饭。陆续就有人来找郭方雨登记战斗队或个人加入毛泽东思想红卫兵的事。郭方雨旁边放着未吃完的饭,就办起公来。令他想不到的是,蒙曼“这小婊子”也来了。当初在批判郭方雨会上,蒙曼的发言令他印象深刻,打算什么时候揍她一顿。她应该是属于那种正宗左派,红卫兵中人,怎么会要加入到毛泽东思想红卫兵中来呢?
郭方雨愣了一下,还是给她登记了。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
图 腾 醉 (文革演义)第三十一回
第31回 以天谴论追求真理 抱享受说不改初衷
茅家湾农场座落在一片丘陵地之中,圈以铁丝网,是鸿蒙大学农艺系的教学实践基地。现在不用教学了,也不用实践了,刚好用来作为文化大革命的劳动改造基地,有较大政治问题的教职员工和学生都送到这里监督劳动。一个山包上造了四排白色平房,周边是郁郁葱葱的果林和农作物,一条小溪蜿蜒流过。如果将墙上的红色标语和路旁的标语牌,以及架在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清除掉,倒像一个不知有汉遑论唐晋的世外桃源。
这次送到农场劳动的问题人物共有四十八个。另外有各系抽调出来的左派师生二十四人,协助农场当局监督这些牛鬼蛇神的。问题人物白天劳动,或者“政治学习”。作息倒还正常,傍晚便无事,可以在场里走走,不出铁丝网就行。郭方雨来到农场,与这些老右老反们早晚在一起,便想搭讪搭讪。他对有学问的人总是钦慕的,内心深处对受政治运动打击的人是存着一丝同情的。然而他发现,这些老家伙都裹着一层冷漠而湿滑的外壳,不容易接近。
郭方雨在第四排最末一个房间,睡的是靠近窗口的一个上铺。从窗口看下去,山坡下是一个猪圈,养着十二头猪。与猪圈靠着的是一间小砖屋,里边住着一个养猪的老头叫牛理。那是个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年轻时候说过一句非常著名的话:“崇仰马克思主义已经成为世界潮流。我们中国如果不追随这个学说,是要受到天谴的!”牛理一生致力于马克思主义研究,解放后成为鸿蒙大学哲学系的教授。然而他的研究却不正宗,1957年被指为“假马克思主义的政治骗子”而划入右派行列。而且是极右,弄到监狱去关了三年。老婆离婚,儿子女儿声明与他断绝亲属关系。出狱后回鸿大,不能再教书了,起初到图书馆管理图书,后来又贬到农场养猪。
牛理三十年前坐过国民党的牢。那时他还是个学生,参加反政府的示威游行。原是排在队伍中段的,忽然来了灵感,跑到队伍前头说:你们共产党员排在最前面,反动政府一抓都抓进去了,万一开枪都打着了。你们是社会精英,损失太大。往后排吧,让我们这些普通同学排在前面,打了抓了都不要紧,真正的革命实力还是保存着。游行总指挥就采纳他的意见,共产党员和革命骨干往后排。结果不出牛理所料,挨打挨抓的都是前头几排,他也在其中。
抓进去以后与那些刑事犯关在一起。有人给他支招说:你是属于政治犯,跟我们待遇能不一样的。于是他就与狱卒提出来了。果然,狱方给以优待,牢食比刑事犯好了不少。关两个月就放出来了。
五十年代末坐新中国牢的时候,牢食吃不饱。有一次在队长(这时不叫狱卒了)召去进行“个别教育”的时候,他就提出来,说自己是政治犯,能否优待些。被队长训斥了一通:“怎么?你这个‘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居然不知道,在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里是没有政治犯的!进了监狱的都是刑事犯,知道吗!”
“人民民主专政国家是最讲政治的,却没有政治犯!这简直是开玩笑,就如在资本主义国家免谈钱那样!是不是因为一承认有政治犯,就得给以一定的人道待遇了呀?”牛理纳闷道,但不敢借问。
郭方雨倚靠在床头,从窗口看下去,只见那个白发稀稀弯腰驼背的老头子在猪圈旁边忙碌着。同是天涯沦落人,就生同情之心。他又知道,那是个大学问家,在《马列主义研究》刊物上发表过不少文章。郭方雨近来心情苦闷,思想不通,就想找个学问家讨教讨教。此时是下工后的自由活动时间,他下床向坡下猪圈走去。
老头已经进屋去了,坐在床边抽烟。见有人出现在门口,瞬时蹦起立正,同时把燃着的烟卷丢进当烟灰缸用的搪瓷杯里。这是在监狱养成的习惯了:不许抽烟;见了队长要一旁肃立。虽然郭方雨不是队长,但牛理自从出狱以后一直把所有人当队长来尊敬,抽烟也有点心虚。
郭方雨跨进门去,恭敬地说:“牛老师,您好!”
牛理已经好多年没被人呼老师了,此时就像阿Q被人呼“老Q”一样,很不习惯。他赶忙低头,说:“不敢,我有罪!”
方雨原想上去与这位学者拉一下手,看这情形心里想道:怎么吓成这样啊?再靠近岂不把他吓坏了?为难地左右看了一下,发现门旁有一把三条腿的交椅,缺的那条腿用砖头木块胡乱垫着。他就小心把屁股挨下去坐,说:“我想到您这里坐坐,牛教授!我叫郭方雨,地球物理系学生,现在来农场劳动。”
“坐吧,坐吧!”牛教授说。自己却没坐下来,拘谨地立着。
郭方雨说:“您自己坐下来呀!”
“我坐,我坐!”牛理说,迟疑着把半个屁股挨下去。坐了,姿势却仍然很僵硬,双掌放在膝盖上。
屋子大约只有八平方米。小床挨着破书桌,破书桌挨着门口这把缺一条腿的交椅。桌面上放两个叠在一起的破搪瓷碗,一只又黑又皱的铝锅,以及破搪瓷杯,一只生锈的铁罐子,一叠裁成块块的纸片,此外一本《毛主席语录》,一本英文版的《毛泽东选集》。郭方雨又生崇仰,抓过这本满是英文的“红色圣经”来翻了翻,十个字倒有三个不认得。便说:“牛教授不愧是大学问家,连学习毛主席著作也看外文的!”
人到了这地步也还是喜欢被人拍马屁的,教授脸上掠过一丝得意。但仍然拘谨地说:“不敢,不敢!我是学习,一方面温习英文单词,一方面也为了更加准确地理解毛主席的伟大教导。”
“牛教授对马列主义有深入的研究,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而毛主席创造性地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您对革命理论的掌握可以说已炉火纯青。我能从您这里得到一些教益吗,教授?”
“不敢,不敢!我有罪,是个右派分子,你不会不知道吧?”牛理惶恐地说,同时探头往搪瓷杯里瞧。
“知道。但我对有学问的人是非常尊敬的。”郭方雨说。
牛理再次往搪瓷杯里瞧,取出刚才慌乱丢进去的没燃完的烟卷,划了火柴,试图再把它点着抽。却点不着了,大约杯里不是很干燥。他便从裁好的纸片中取出一片摊好;将点不着的残存烟卷拆开,回收里边的烟丝放在纸片上;再从锈铁罐里取些烟丝加上去,卷起来;放到舌尖上舔口水作为粘合剂,制成一支喇叭状烟卷。划火柴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在吐出的烟雾中眯缝起眼睛瞧郭方雨。从年轻人出现到这会儿,他还没瞧他的脸。他已形成一种习惯:目光向右下方或左下方回避,不公然看别人的脸,好像那是个非礼勿视的所在。尤其怕与别人目光相触。
郭方雨也眯缝起眼睛观察对方。教授的脸上没有残留知识分子的任何痕迹,或任何傲世嫉俗的血气,那种血气使他三十年前在游行队伍中代替共产党员冲在最前面。如今他不仅老了,而且被新社会彻底改造好了。呆滞、木然,看起来与蹲在马路旁卖菜的老农民或在市场守摊卖鱼的商贩,已没什么两样。改造是全方位的,物质的极度贫乏迫使他抖缩在生存的基本需要上,压倒一切的舆论宣传使他的脑子呆若木鸡,强大的专政力量使他胆战心惊。这个人有可能是完全废了,郭方雨想。
牛理把烟卷抽得剩下扁扁的屁股尖了,最后再猛吸两口才丢进搪瓷缸。却始终没再说话。枯坐了五分钟,又开始制作另一支烟卷。
郭方雨怀着访问落魄智者的兴致而来,此时油然产生了一种索然无味的失望感,起身准备告辞。不料牛理嗫嚅着开口道:“据我所知,来农场的学生分两类,一类是受监督的,一类是监督别人的。我能问问吗,您属于哪一类?”
“我不是来监督别人的。”郭方雨答道。
回去躺在床上却又想,也许老头并非真的废了,而是在严峻的革命环境中长期修炼出来的道行。也难怪,一个被吓坏了的老右派分子怎么可能对突然来访的一个年青人毫无提防之心呢?
郭方雨是个好奇心和求知欲都很炽热的年轻人。虽然首次拜访受挫,还是没放弃对牛理的兴趣。文化大革命的好处之一是展现许多人的来龙去脉和隐私,提供给有心者以观察社会研究人生的机会。这些有心者也许就是今后中国文学创作的生力军。倘若这么个素材丰富的时代都产生不出厚实的文学作品,那真是太可惜了。从耳闻和大字报中郭方雨已经对牛理的人生轮廓有大致的了解,他就纳闷:牛理说中国如果不追随马克思主义学说是要受到天谴的,为什么最终在马克思主义一统天下的中国受到天谴的却是牛理自己呢?有关方面为何说他是假马克思主义的政治骗子,被打成右派分子是否另有隐曲?当年在反国府的游行示威中他显然出了一个好主意,后来有没得到称赏和奖励?现在牛理对自己的人生是怎么看的,有何感触?郭方雨就想趁在农场的机会近距离地研究一下这个人。此外,中国的现状和发展方向跟马克思主义原教旨是否完全符合,他也想听听这位老理论家的看法。
第二天晚饭后郭方雨又下坡访问。牛理在扫猪圈,用一把大竹帚将猪屎扫向排污口。方雨上去说:“牛教授,我来帮你忙!”
牛理吃惊说:“啊,不,不!不要你帮忙!”
郭方雨不容分说,夺过扫帚就干起来。年轻人手脚利索,三下五除二就把猪圈里里外外打扫干净,连同牛理的小屋也扫了一下。他又去小溪挑来两担水,将猪们吃喝拉撒的地方冲洗了一番,再挑水把所有水缸灌满。牛理手足无措地转圈,道谢。
干完活,郭方雨很有兴趣地立在猪圈旁看猪,说:“这些猪都长得膘肥体壮,看起来精神状态不错。牛教授,您养得好!”
牛理受到称赞,更加高兴起来。立到方雨旁边也看猪,并作介绍。那只粉红是这里的头,最蛮不讲理;那只黑的最乖,叫都不大叫。然后说:“我们进屋坐吧!”
主客进屋,气氛不同于昨。牛理长期过孤寂的生活,有个年轻人来坐坐也挺高兴。桌上有一罐泡得浓浓的茶。那是将酱菜玻璃罐子洗净当茶杯用的。牛理旋开盖子要喝,却停住,说:“你喝不喝茶?这是刚泡的,我还没喝。不嫌的话,就这样喝吧!”要把罐子递过来,方雨辞谢了。
于是牛理自己喝茶。喝了一口,呼出烦劳气。“茶叶是场里内销的,便宜。”他说。又连喝几口。茶水半足,就想抽烟。于是取出纸片和烟丝制作烟卷,点上抽。又喝又抽的,看起来非常享受。
郭方雨看到桌上放着两封信,封皮写着牛理收,牛寄。却不是新收到的,封皮和墨迹都很旧了,好像博物馆玻璃柜里的革命文物。就好奇地盯着,问:“是家书吗?”
“是家书。从前的家书。”牛理答,神色黯然。
“家书抵万金啊!”
牛理抬头看他一眼,没再说话,只是动手制作另一支烟卷。这回取出的纸片好像是旧信纸或公笺裁的,上边有红杠杠。
郭方雨敏感到自己触及了一个不快的话题,心中抱歉。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坐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
下一天又去。帮忙干活,然后进入小屋。牛理准备了另一只空玻璃罐子,洗净晾着,一进屋就给方雨泡茶。方雨谢了,喝着茶,漫不经心问:“平常喝酒吗?”
“喝的!”牛理高兴地说。自己爱好的物事被别人提起一般总是高兴的。他从床底下提出一瓶,红澄澄的。方雨接过来,看上边商标,说:“黄酒好,养身。有时也喝白酒的吧?”递还给主人。
“白酒也喝的!我这特加饭里边已经掺一点双沟大曲,这样有劲!”主人接回酒瓶,拔开木塞喝一口,手掌在瓶嘴撸撸,将木塞重新堵上。放下瓶,抬起双掌撸擦自己的脸,很舒服的模样。烟茶酒一起来,乐滋滋的,说: “小伙子,你不知道,人不管到什么地步,都有他享受的时刻。吃点,喝点,钻进暖和的被窝睡一觉,都是享受!”
郭方雨专注地听着。他感兴趣的人物开始敞开心扉和他说话了!遂高兴地附和说:“那是的。饭后一支烟,快活似神仙。茶烟袅袅,百烦尽消。手握酒壶,腾云驾雾。记得看过一部什么电影,上边有一句话说:睡吧,睡觉就是幸福!”
“是的,睡觉就是幸福,说得对极了!”教授觉得跟这个年轻人能谈到一块,高兴地说。又拔开木塞喝一口,手掌撸擦瓶口。
“只要活着,就有享受!”教授竖起一根手指摇晃,“当然,前提条件是身体要好。倘若重病在身,吃不能吃喝不能喝动不能动,那就没意思了是不是?只要身体好,到哪里都行。我对人生看得开!”
“您身子骨看起来挺硬朗的!显然跟您的精神状态大有关系,凡事想得通。”
郭方雨会拍马屁,牛理越加来了谈兴,目光炯炯,手势比划着说:“想不通又能怎样?譬如隔壁这些猪吧,它们应当有许多问题想不通:为什么被圈在这么小的地方,吃这些粗劣的食物呢?隔壁这个老头子待遇比我们好得多呀!但想不通对它们有好处吗?没有,一点好处都没有,只是自添烦恼!世界就这样,它们的地位就这样,环境就这样,命运就这样。倒不如有什么吃什么吧,吃完倒头便睡。它们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去看事物,例如不用自己去刨食,不用风吹雨淋,不用提防老虎狮子的捕食,这些都是足以自解的地方。”
猪猡最是智商好,有喝有吃知足了。
命运就是这个样,倒头便睡无烦恼!
牛理又喝一口,把木塞堵上。刚堵上又拔开喝。继续讲:“又譬如我,不管到哪里,工资照拿!当然,不算监狱那会儿。我是说无论在教室、图书馆还是这里,一百二十块,三位数!虽然比原来降了不少,但任何一个养猪的农民都没有我收入高是不是?便是一般职工,有几人是三位数的?我衣食无忧,不用担心失业,不用担心破产,充分享受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
“是的,有道理!”方雨虽然有些吃惊,还是附和着点头。
牛理提起热水瓶给客人续水,给自己也续水,一边说:“其实来农场喂猪也不错,满眼绿色,空气好。人要善于在生活中发现优于别人的地方。骑驴的不要跟骑马的比,而要跟走路的比,这样就不会不满意。阿Q的精神胜利法是很有道理的。我虽然在农场,学校的事也知道一些。那么多人自杀,何苦呢?你们地物系主任李可余也自杀,他真是憨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四百元的工资,自杀?我都没有自杀,他自杀?这都是缺乏阿Q精神的缘故。生命诚可贵,什么都不高,只要能吃喝,活着比死好!”
郭方雨有些吃惊。一个大学者的人生观滑落到这地步,是他没料到的,就笑笑说:“牛教授,听说您年轻时候志向挺高的。”
“嗨!别提年轻那会儿了!”牛理大为感慨,对着瓶嘴又喝,脸颊已经潮红,“年轻时心比天高,满血管的革命热情,孜孜不倦地追求真理,和你们现在一样。只是命比纸薄。”
“命比纸薄,的确如此!”方雨同情地说,“我听说那会儿只要参加一次示威游行就算参加革命了。履历表都是这么填的。这么说起来,您参加革命的年份应当是很早,却没领受到相应待遇!听说您不但参加示威游行,而且出了一个很好的点子,让共产党员往后排,保护了革命实力。有没这回事,教授?”
“怎么没有?此事千真万确!”教授提起来很是愤愤,拔开木塞喝一口。没有将木塞堵回去,就捏着瓶颈挥舞起来。“但居然没有人给我作证!当时参加游行的,排在前头的共产党员只有两个跟我认识,他们知道这个事。后来世事两茫茫,不知去处了。终于在1958年打听到一个在冶金工业局当党委书记的纪红雷。他与我是同校不同系,点头之交。我知道他是共产党员,他知道我是进步学生,倒不一定叫得出名字。寻到他时我已经是个右派分子。人倒霉了时大约就有一副倒霉相。他让秘书出来接待我。我憨了,其实我不应该说自己成为右派分子的,也要穿得神气些,头抬得高些。不要给人家看出倒霉样。那样效果可能会不同。秘书进去汇报以后,竟然出来说,纪书记记不清旧事了!贵人多忘事不是?他已经是贵人了!第二天我又去,想等他下班出来拦驾求助,门卫却不再让我进院。有小轿车进出,车窗关着,我又不知道里边坐着是不是他。来年我又找到当年游行的总指挥。总指挥搔着头皮说,记得是有这么回事,是有一个人来出了那么个主意,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认不出长相了。不肯签名作证!”
“您还没自告奋勇排到前头的时候是在后边是不是?后边有没有认识您的人,同班同系什么的?他们不能证明您出了好主意,至少也能证明您是参加游行的,资格可以从那一年算起。”
“有啊!同系同班参加游行的都在一起。但当组织上去调查时,他们说,牛某人起初是在的,后来却跑了!有可能是临阵脱逃!”
郭方雨忍俊不禁,却不敢放声笑。
牛理对瓶嘴又喝一口,捏着瓶颈挥舞,愤愤说:“他们倒可以给根本没参加游行的人作伪证,说她参加游行了!教育局的吴江芳就是这样。那时她是校花,美女,不少人追求她。她根本没参加游行。解放以后填履历表的时候,她就找了两个参加游行的追求者作证,将参加革命的年份往前推了许多年。这样做的时候,她不过三十多岁虎狼之年吧,还很妖媚的,谁晓得动用了什么手段!”
郭方雨又笑。牛理放下酒瓶,取出一块纸片制作烟卷。这一块是学习资料或旧报纸裁成的。方雨说:“牛老师,您用旧报纸片卷烟丝,那上边是有油墨的,长期吸这个会不会有害啊?不能买正式的卷烟纸吗?或者,就买现成的盒烟抽。大前门也就四毛多钱一盒,你应该还是抽得起的,三位数呢!”
“抽得起。但我要养家呀,得给家里寄钱呀!我有四个孩子。老婆有病,长期拿病假工资。”
“恕我冒昧,牛教授。我仿佛听说,家已经跟您没关系了,他们跟你断了。”
牛理神情一下子蔫了,说:“是的,跟我断了!”
他拉开抽屉,取出两封信,就是昨天郭方雨在桌面上看见的那两封“革命文物”。“这一封是与我断绝父子女关系的声明,四人都签名在上面呢!但我心中是断绝不了的,仍然每月给老婆孩子写信。出狱那天,到家门口已是风雪黄昏。他们不让我进去,老婆——虽然早已离婚,但还没嫁人不是?应当还算我的老婆——将我的破卷儿都扔出来,说‘害人还害得不够吗?’我回学校恢复工作以后,只留少量生活费,工资大部分寄回家。仍然坚持给他们写信,要求子女来见面,或给我写信,要求老婆让我回家。你看,这是子女的答复!也是最后一封信,我一直存着。”
牛理说着把“最后一封信”递过来,说:“你读读,你读读!”
方雨打开信。
“牛理,”信写道。没喊爸爸,也没称呼教授先生什么的。也没另起一行,逗号后面接着写下去,“我们与你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们不想收回那份声明。要知道,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不跟着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走,要不跟你走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路线。除此以外没有第三条道路。崇仰毛泽东思想已成为世界潮流,作为我们个人如果不追随毛泽东思想,是要受到天谴的!”
居然使用乃父当年的句式!郭方雨的读后感十分复杂,心情沉重。俯思良久,忽然抬头问道:“教授,您觉得我们这个社会正常吗?人的发展方向正常吗?”
“正常,正常!”牛理忙不迭回答,眼睛却闪着警戒的神色。毕竟,这后生触及的是一个敏感的政治话题。
方雨现出了不易觉察的笑意。想了想,犹豫着问道:“牛教授,您落得这么个现状,对过去的革命追求后悔吗?您说过一句话:中国若不追随马克思主义是要受到天谴的。现在您对这句话怎么看?您对真理的追求有没有改变初衷?”
“那倒是没有改变!我还是认为,像毛主席说的那样,马列主义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社会主义制度有无可比拟的优越性,最终会在全世界取代资本主义。我个人是有一些不愉快,但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不能因为个人的小不如意就背离革命的大方向,你说是不是?”
“那是的!”郭方雨十分赞同教授的立场,他也觉得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动摇对革命真理的追求。主义是没有错的,如果有不尽如人意的现状,那也是执行的人没准确掌握精髓的原故。他就请教道:“牛教授,我很佩服您对真理坚持不渝的追求。您对马克思主义有很深入的研究和全面的掌握,那么在您看来,新中国成立以来所有的革命实践都与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相一致吗?”
牛理没有仔细听郭方雨的问题,而是竖起耳朵,指指外面。方雨这才注意到高音喇叭有广播。终于听清了,通知说,全体人员立即到食堂,听传达并学习中央重要文件!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
一起努力推倒这堵墙
今天不少网友问毛衣战已经确认2千亿商品加征25%了,那么大的利空股市下午开盘应该大跌才对啊,怎么往下急跌一会马上就一路走高头也不回地上涨了,还涨了3%多,老师这是咋回事啊?
答:貌似利空出尽即为利好(真实的景象是更大更深远的利空还在后面呢),中共维稳资金就是要造成这样的假像引诱韭菜跟进接盘,同时配合国内與论把毛衣战的责任嫁祸美帝(反正墙内民众也不知道真相,美帝的声音也传不到墙内)。今天的维稳郭嘉队资金不小应该在千亿以上。
网友问:下周还会有源源不断的维稳资金吗?
答:不会了,但会继续造假像把韭菜引进来,郭嘉队资金会边打边撤,请散户韭菜们千万保持情绪稳定不要冲动。
网友问:老师,猫衣战到底有什么后果,好像我们目前的生活也没受多大影响。
答:此次毛衣战引发的后果将会是长期的复杂的。在近10个月的谈判过程中,美方的要求一点不高只是要求中共兑现15年前加入WTO时的承诺,遵守国际规则,与文明世界真正融为一体,但中共为了自私利益绑架14亿人民与美方讨价还价,美方多次咨询各方智库推演此次贸衣战一旦开打会给双方人民尤其是中国百姓带来怎样的后果(美方的这些仁义中国百姓是不会知道的,但中共政府是知道的,所以他们拿本国人民来要挟)。
美帝谨小慎微希望中共政府实现当初承诺,使双方实现零关税零壁垒零补贴,真正造福双方国家和人民,不要开打毛衣战,但这些善意均被中共谎言欺骗拖延(实际就是不签,拒绝,牠们知道,一旦签约在美方监督真正实行,他们这些权贵家族集团利益再也不可能巧取豪夺人民的利益了,而中国的百姓利益却大幅提高和觉醒),在这种情况下,美方只能加征关税以应对,直至一轮轮谈判以期中共良心发现兑现承诺。
10个月了,谈判在一次次欺骗中最后破裂,毛衣战只能开打,美方已宣布之后的3250亿美元的商品正在制订加征关税的计划中,如果全部关税加征,中共的经济将无以为继,必定崩溃,汇率、股市一泻千里,而且随着毛衣战的深入,中共为了一己私利政权的把控会越来越严酷(监狱正在扩建)对国内百姓的盘剥和洗劫也会越来越严厉,这也是美方估计到的中国百姓的痛苦,但不这样不行,因为中共在这三十年里利用国际社会尤其是美国对牠们的让利、善意和绥靖,经济获得异常发展后大力发展军备,对周边、远洋构成实质性威胁,非常像二战前的德国和日本,如果放任中共肆意妄为必将给世界带来无法预计的灾难,所以,老百姓必须清醒地认识到以前30年在美帝帮助输出的好日子结束了(美帝在政治上经济上大力帮助中共,期待中共经济大力发展后能在政治上实现民主化,真正融入国际守规则的文明社会,与美国一样真正负起对世界的责任,但实际上这种美好的期待落空了),做好一定的心理准备吧,至于如何应对这种局面我也在之前说过无数次了,不再赘言。
总之,一切都不会回到过去了,拥抱一个灿烂美好的明天一定先得熬过这个黑暗之夜,务必保持清醒的认知,出现改变的机会应该抓住,一起努力推倒这堵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