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回 牛怀垄辟头骂诸葛 周师长门前挡重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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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理车队开到近军区就开不动了。到处是百万红基的人车。不过景象与六个钟头前谢符之来时看到的有所不同。那时牛气冲天,此时熊气慌乱。总理让秘书下车听听人们交头接耳在说什么。秘书回来报告:王立溜了!
总理一听,即叫车队掉头,不去军区了。同时叫两个工作人员下车去打听情况,随时电话报告。又跟刘饶说:“你负责寻找王立的下落,接来见我!”
总理到别墅住定,令陈二道、钟旱华,以及人武部部长巴翻蜓来见。
且说陈二道自从早晨给牛怀垄的兵误揍一阵,就躲进15号楼杨成武的房间睡了一觉,醒来哼哼唧唧地叫痛,打电话让老婆来慰问。老婆带来了两条消息,第一条是:总理又来黄鹤了。
“总理来了还不是跟王立一样!”陈二道说。
老婆盯着他脸,说:“你这话什么意思,有什么计划?”
陈二道发愣了一下,令“说说第二条消息!”
“第二条消息是:毛主席说,如果陈二道真的搞兵变,我还出得来吗?恐怕是王立做法太凶逼出来的事吧?”
二道一听此话,身上也不痛了,拍一掌蹦起,说:“这就对了!还是主席知我!英明!这回恐怕王立要吃不了兜着走啦!”兴奋得搓掌走圈。忽然停下,盯着老婆狐疑地问:“主席今晨才走,这会儿刚到上海,说什么话你就晓得了?”
老婆狡黠笑笑,说:“这你就别管了!”见老头子还是满腹不通的盯着,不得不再透露点:“宾馆的服务员小刘跟毛主席上飞机了不是?——你不知道!”
“就是那个吊睛白额小妖精,文工团调过来的小刘?”陈二道两粒小眼珠在坑坑洼洼的地形中转了两个来回,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们搞什么名堂嘛!哈哈哈!”
“主席说,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吧?如果陈二道搞兵变,我走得出来吗?都是他们搞的,我在那,为什么不和我通气呢?这是原话。”
陈二道兴头上嘴无遮拦,说:“要说王立他们没和主席通气,这也冤了他。谢符之王立每天都到百花二号向主席汇报请示。起初跟周胡子去的,周胡子回北京以后他们也还去汇报,这我知道。现在主席……哈哈哈!”
钟旱华被从王立撕扯现场抬下楼以后,也回家去了。只有人武部巴翻蜓被找到,缩头缩脑的来见总理。总理等得正不耐烦,就大火对巴翻蜓训斥:“前天军区高级干部会议上,你否认人武部操纵成立百万红基雄狮突击队的事。现在我把证据带来了。”公文包里拿出一份黄鹤市人武部指示百万红基从工厂抽调人员脱产进行武斗训练的文件,摔在巴翻蜓面前,“这你否认不了吧?”
巴翻蜓毕竟老革命经验丰富。他脸不变色心不跳,说:“总理,这份文件我见过,经过鉴定是假的,伪造的!我办公室里有一份鉴定报告,要不要我去拿来给您看?”
周恩来气得喘呼呼在巴翻蜓和窗子中间跑过来跑过去,对窗外立了一下,转过身来直指:“好啊,你个巴翻蜓!我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样无耻的!当面撒谎,此地无银三百两!”
巴翻蜓垂手立了一会儿,说:“总理,要是你再没什么指示,那我就走了。” 覥着脸往外走。
陈二道终于被转折找到,来见总理。总理对着陈二道的脸怒视了半分钟才说话:“你个陈大麻子!居然敢搞兵变!”
陈二道有老婆的情报打底,心踏实多了。镇定说:“我要真的搞兵变,主席还走得了吗?”
周恩来噎了一下:这话怎么与主席说的那么近似?他在主席身边有耳目?便转了话:“我问你,我分明交待,18日我的讲话暂时不要传达,要先慢慢做通干部战士的思想工作。你们为什么第二天就传达下去?而且是煽动性的传达!”
“那是老钟和牛怀垄他们的决定。我没有管,没有尽到责任。”
“那么你写一份检讨交上来!现在,我问你,王立在什么地方?”
“听说王立跑了。百万红基正满世界找他。”
“你给我去把王立找回来!”
陈二道两手一摊,隐着一丝快意和无赖,说:“我不知道王立在什么地方!”
“你派人去把王立找回来!”
陈司令现出一付无赖相:“我找不回来。我又不是神仙!”
周恩来拍案而起:“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不要以为有百万红基撑腰。百万红基算得什么?如果把你反对中央决定,威胁毛主席安全,揪走中央文革成员的事情通报全国,八亿人民就要起来反对你们。你看是八亿人民力量大,还是你百万红基力量大!”
陈二道也拍桌子:“周胡子你有什么了不起!我还不知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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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怀垄直奔“专揪王立联合指挥部”,进门就逼到诸葛昂面前喷口水:“你婊子养的做什么吃的?那么多猪猡堵着居然让人给跑了!怪不得二癞子叫你们红鸡。鸡还会下蛋,你们会做什么?!”
诸葛昂连日缺食少眠,忙了一大阵却让王立给跑了,心里正窝火。此刻让牛怀垄辟头盖脸骂,受不了,戗声说:“除了我们鸡,还有你手下的弟兄不是?”
蔡秉臣从军方代表室出来,帮着骂诸葛昂:“谁叫你们下楼吃饭的?一两顿不吃就饿死了?都是他妈的馋痨虫,饿死鬼!废物!”
邢甫走出他的小套间。也是满脸沟坎,颜色铁青。不过还算镇定,说:“是呀,在肚子这个问题上我们熬不过对方。楼梯掌握在他们手里,他们的人可以轮替下楼吃饭,我们的人则只能下不能上。人是铁饭是钢。问题是,我们楼上留人太少。至少应留五十个人是不?诸葛兄弟,这点上你太大意,有欠考虑!”
“我那时不在楼上!”诸葛昂抗辩道,“下来组织攻楼梯,就上不去了。楼上是刁营长指挥的。他自己也下来吃饭了!”
“老刁这个婊子养的!”牛师长听到这儿恨恨地骂道,“回去我崩了他!”立到窗边脸朝外生气。
“你们有没想过,去做几筐馒头往楼上丢?”邢甫问诸葛。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怎么就没想起来!”诸葛昂自责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头,叹气。随即抬起头来说:“你这位高参也没现场提醒我呀!——真是事后孔明!”
“好啦,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总指挥纪光军说,手里仍然拿着羽毛扇,但没有摇,“重要的是,牛师长,蔡政委,邢老,我们商量吧,下一步怎么办?我看,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能让王立跑出黄鹤。如果跑了,回到北京,中央立即就会以胜利者的姿态开欢迎大会,将这个事定性为反革命暴乱,问题就严重了。弄不好我和你,还有你,你(羽毛扇一个个指过去)一大批人,就会坐牢,杀脑袋都是可能的。那是最坏的结局。”
牛怀垄转过身来说:“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把王立抓住!喂,诸葛昂,你们百万红基要守住全市各个路口、车站、码头、机场,盘查行人,防止王立溜出黄鹤。这方面,你们的公检法分站有经验,他们专门吃这碗饭的。要把力量调配好,一个公检法配五个红基。”
纪光军说:“另一方面,要布置你们的耳目,注意全市各个角落有没可疑的迹象。你们人数众多,哪个地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你们眼睛。”又转向邢甫:“邢老,你在三司不是建立一个情报系统吗?”
“不但三司,其它的组织也建立了。”邢甫说。
“好!现在正是他们发挥作用的时候!”纪光军说,“请布置下去,收集各种迹象,整体分析。我估计,王立溜走以后有三个去向,一是9918师的哪一处营房。”
“这个我已经请示过军区领导,布置我们的部队对9918严密监视,必要的话就攻进去。”牛师长说。
“第二个可能是进入哪一个造反派据点。”纪光军继续说,“只要吃准在哪里,我们就强攻。第三个可能是化装成一个病老头,躲在哪一个造反分子的家里。所以情报系统要调动起来!”
邢甫说:“除了这些,诸葛昂,你们还是要大造声势,武装游行。不论白昼还是黑夜,维持至少二十万人上街呼口号。造成强大声势,使中央不敢轻易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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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绿色小汽车沿田间土路颠颠簸簸开了一段才离开军区大院附近的密集包围圈,驶上羊肠小巷,转上小马路,向9918师营房疾驰而去。前排是司机和周师长,后排张昭建、王正英把鼻青脸肿的王立夹在中间。张、王各自拿一把大葵扇摇着,为钦差大臣遮挡。
到了通向营房的叉路口,有百万红基设卡盘查,密密的都是大刀长矛。好几支矛伸过来喝令停车。
“冲过去!”师长下令。
小车鸣笛直冲。红基们纷纷躲开。绿色小汽车一路狂奔进入营房,在6号楼前停下。
“这辆车很可疑,为什么不肯停?”情况终于报告至诸葛昂。诸葛给邢甫打电话,邢甫又报告给牛师长。
9918师营房的西面有一幢正在建筑的1028师的大楼,已经盖到八层。楼顶上有哨兵,居高临下对9918院内看得一清二楚。哨兵注意到一辆绿色汽车旋风般冲进院内,下来几个人钻进6号楼,一个人又返身出来东张西望一阵再进去。事有可疑,报告上司。
牛师长同时得到两方面报告,立即调动他的兵包围9918师的营房。同时又向陈二道报告。二道当即增加两个团归牛怀垄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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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18师营区的北面是火狐山。山的那边全是百万红基的天下。东面住着1028师的两个排,近在咫尺。西面是1028师在建的新大楼,楼顶有哨兵。西北面是黄鹤铁路局大楼,“黄鹤人民专揪王立联合指挥部”就设在里边。9918营区内还临时住着工程兵的一个连,他们思想也是站在百万红基一边的。所以,王立至此仍然危在旦夕。张昭建和王正英忐忑不安。勤务兵端来肉包子,王立勉强吃下一个。又给王立喝西瓜汁、涂红药水、包扎纱布,换下撕破的衣服,找来新军服给穿上。
周英年师长出去走了一趟,回来说:“乖乖!所有道路都给红基和1028师堵死了。我们成了被包围的孤岛咯!甚至,连这座楼的门口都立着两个1028的兵!真是岂有此理!”
“那怎么办!”王正英紧张得脸色铁青,“他们会不会开进来搜查?你们有没暗洞将首长藏起来?”
“没有暗洞。”张昭建懊丧地说,“我们只知道对日本人使地道战,没想过对自己人也要使地道战。我看有可能突进来搜查。事不宜迟,赶快转移!”
“往哪儿转移呢?”师长说,“车子肯定是开不过去了。要不我组织火力,掩护突围!”
张昭建走过来走过去,立住说:“不行,火力突围的风险太大!我觉得还是上山好,躲进火狐山密林,再设法转移!”
“也是!”师长说,“我下去把两个1028的兵赶走,然后带兵去大门口布防,与他们搞。你们从后门出去,上山!”
1028师两个兵立在楼下守着。周英年带了几个警卫下楼,凶神恶煞地说:“你们两个立在这儿做什么?这儿是9918的地方,你们什么意思?快出去!”
“我们是执行命令。”两个兵说。
“执行狗屁命令!”警卫们逼过去,“我们能够到你家里去执行命令吗?快走快走!”
两个兵只好往外走。走到营区外,他们的连长说:“你们出来做什么,不是叫你们看着那楼吗?”
“人家师长不让看,说这是9918的地盘。不出来要捅我们了!”
连长汇报给营长。营长直接把他带到牛怀垄的战地指挥车上。牛怀垄正在向几个团长面授机宜。听了报告,判断王立确在里边。这时恰好蔡秉臣带着陈二道的手令来了,写着“兹特许1028师牛怀垄师长带部属进9918师营地参观学习。此令!陈二道,1967年7月20日”牛怀垄便下车,手一挥:“跟我来!”同时叫他后边的武装车队和士兵准备。
牛怀垄带一行人穿过他的部属和百万红基车队,来到9918师门口。碰到周英年带一个连的兵从里边出来在门口布防,子弹上膛刺刀上枪。接着开出来一辆卡车堵死门口,车上架着机枪。
周英年对参谋长附耳低言。参谋长返身进内去了。
两个师长同时出列,向对方走去,面对面立住。
“周师长,别来无恙!”
“鳖来?鳖来做什么?”
“周师长耳朵不好,不是鳖鱼王八来。我是向你问好,别来无恙——分别以来,身体好吗的意思。懂不懂?”
“啊,原来如此!”周英年笑起来,“你大约三国演义看多了,说话文绉绉的。我大老粗一时听不明白,万请见谅!请问今日光临敝处,有何见教哪?”
“不敢,不敢!我们是来向贵师学习的。贵师在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突出政治、坚持四个第一方面走在全军的前头,小子不胜佩服之至。因此今天带小的们特来参观学习。你看,这是陈司令的路条!”把陈二道的手令递过去。
周英年把手令看了,说:“哟,参观学习?参观可以,学习不敢!陈司令叫你们来参观,我们也不敢不叫参观呀。只是,事先未曾通知,得让我们准备一下吧?”回头跟兵说:“传我的命令:各部立即打扫屋子——”
“别别别!”牛怀垄急忙打断,“不用准备!原汁原味最好。准备了再参观就走味了。我们这会儿就进去看!”回头对他的兵招手,喊口令:“第一连,立正!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一连士兵全副武装,齐步走一排排压过来。
“立正!”周英年居然向对方的兵喊口令。那些兵一时也弄不明白是谁喊的,条件反射就立住了。周英年又喊:“向后——转!齐步——走!”那些兵便一二一,一二一走回去了。
牛怀垄瞪眼说:“周师长,你怎么可以对我的弟兄喊口令呢?”
周说:“你的弟兄也是我的弟兄。牛师长,你这真是不够意思,哪有这样参观学习的呀?参观学习也得讲个礼仪程序对不对?你看我的后面也列着人民子弟兵,你们硬逼过来岂不是要火併了?好啦,你等一下!”说着走回他的兵阵。参谋长已在那里等着,低声报告说:张政委、王科长已经扶持着王立同志从后门转移了,平安无事。周英年听此放了心,遂命令架机枪的卡车和门口布防的兵阵撤回去,改成欢迎队列出来。
军人动作也快,不一会儿就见欢迎仪仗队敲皮鼓举小旗出来。还有一幅红布白字标语:“热烈欢迎兄弟部队到来参观指导!”后边是列队欢迎的战士,分立道旁,整齐喊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
第73回 小蒸笼挥汗大决斗 大围困搏弈小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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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反派方面消息也灵通。清早,黄鹤闹市区就相继出现了报导“最新消息”的大字报:《鸡匪和1028师中的一伙暴徒今天凌晨包围大北湖宾馆!》《陈大麻子狗急跳墙了!》《反革命暴乱的前奏》
贴这些大字报或标语是冒风险的,因为百万红基全线出动,控制了全市的每一个角落。有几个贴大字报的“二癞子”被“鸡匪”痛打了一顿。大字报撕掉了。
街路上百万红基更加把声势造得沸反盈天。消防车的叫声特别碜人。卡车、宣传车驰骋狂奔,把一个黄鹤市的早晨弄得尘土飞扬,雷声滚滚。红基们对着路人喊:“王立被我们揪出来了!”宣传车播出的歌曲中居然有《造反有理》,那本来是造反派的专用歌曲。
街面贴出的百万红基方面的大标语中有:“打倒谢符之!”“绞死王立!”“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城市者,我们的城市。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
另外在个别比较偏僻的角落贴出了所谓“中央来电”:谢符之的意见只代表他个人,不代表中央;王立的表态不代表中央文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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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区大院内外聚满了百万红基的车辆和人员,都知道有重要人物到来,夹道恭候。王立从第一辆车上被解下来。耳畔一片口号声:“绞死王立!”有人朝他吐口水。两个兵和两个红基叉着他进门,院内黑压压的红基涌上来捶他,推他,骂他,撕他衣服。最后将他叉上4号楼二层的平台。王立只穿一只鞋,另一只不知何时掉何处了。一个红基居然提起穿皮鞋的脚去跺他光着的一只脚。痛得王立将眼泪水与满头满脸的汗水流在一起。有名的大火炉地方,正逢盛夏,又是车辆人员高度密集,斗争的焦点。王立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围着他的人们也都汗流浃背。碧空如汤,骄阳似火。平台发烫,一股沥青气。兵们和红基们找来一把椅子,要王立站上去示众。王立已经精疲力竭遍体鳞伤,红基们和兵们半抱半扶的,终于把他弄上去。
大院里密密麻麻的站满了红基和1028师的兵,长矛枪枝林立,军帽藤帽杂陈,赤膊军服并有。目光全部聚焦在二楼平台那个狼狈不堪胖大干部身上。口号声怒骂声震耳。诸葛昂示意底下人们安静,然后说:“王立,你有什么话说?”把话筒递给他。
见有讲话的机会,王立调动剩余的精神仍然做出大干部的气派,说:“同志们,首先,我代表党中央和中央文革向大家问好!”
听众一片声反对:“狗日的!你没资格代表中央!”
“我和谢副总理这次来,是按照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来向黄鹤广大人民群众学习的,来当小学生的。解决黄鹤问题,要靠黄鹤地区的革命派和黄鹤驻军的广大指战员共同努力!”
“别废话!”诸葛昂抢过话筒说,“你先回答问题!我问你:百万红基是个什么组织?”
王立将话筒又要回来:“百万红基组织很大。是个什么组织,我们还要看看!”
“这家伙耍滑头!”底下有人高声喊道,“我问你,你们为什么要给黑工总翻案?”
“我们认为,工总广大成员也是革命群众,也是热爱党热爱社会主义的。这个组织并不黑。”
“胡说八道!这家伙死不改悔!打倒死不改悔的走资派王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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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紧急时刻,9918师的政委张昭建和师长周英年带着三个连的士兵赶来了。警卫科长王正英和他申请调用的警卫营也到。大批士兵跳下车就往军区大院冲,迅速控制所有大门和侧门,人只许出不许进。又直插4号楼,命警卫营占领正面楼梯和东西两侧楼梯,控制所有通道。张昭建和周师长带兵直扑二楼平台,将王立从椅子上抢下来,弄到二楼的一个值班室。
警卫营士兵手挽手一排排立在楼梯上。这时楼上正方反方人数大致相等。连王立所在的值班室也正反混杂,挤满了人。反方要将王立重新弄到平台上去,正方不让。双方将王立围着撕扯着。这时整个黄鹤市在骄阳的炙烤下像个大蒸笼,值班室在双方的叫嚷撕扯中成了大蒸笼中的小蒸笼。每个人汗湿得就如从水里捞上来一般。
被封住门的大院内则几乎都是1028师士兵和百万红基武士。他们不知道楼上究竟是什么情形,就向正面楼梯人墙发起一波波的进攻。这是不容易的。一排排的彪形士兵密集地挽在一起,你徒手怎么攻?雄狮突击队冲过去抱第一排士兵的脚往下拖,还踢中一个士兵的裤裆,痛得那兵在地上打滚。但这只是第一排,后面还有那么多排呢。第一排的破口立即修补好,又是严整的队形。
诸葛昂见状,亲自下楼指挥。雄狮突击队有人想出了一个几近玩笑的办法。于是摆下场子耍大刀。锣、鼓、钹敲起来,咚咚呛,咚咚呛。三个赤膊短裤的汉子拿着扎了红绸的大刀起舞,转圈。转着转着就到了楼梯口,大刀向人墙削去。却没削着,只差点碰到鼻子尖,吓得前排士兵心惊胆战,仰起头,眼睛跟着那刀片转。
然而却没像希望的那样吓得正方兵们后退逃散。大刀撤下去又上来耍长矛的。咚咚呛,咚咚呛,矛尖像蛇信那样几乎舔着人墙的鼻子。也没奏效。
漂亮的杂技明星,女头领夏兰花说:“让我们半边天上去吧!”
诸葛昂说:“好好好!女人有女人的力量!”
夏兰花挑选了24个乳峰突出的女红基,只穿背心。也是短裤。六人一排连手搭肩,一共四排。锣鼓钹也敲起来,咚踏踏,咚踏踏。女人们腿踢得高高的,齐步向楼梯口士兵挨过去。前排兵们没见过这阵势,脚都软了。后面的人赶紧扶住,将他们调换到第二排,自己站到最前线。然而一到最前线,自己脚也软了。那一只只好看的乳峰就如滔天巨浪压过来,兵们不由自主往后退。女红基们也换排。前排挨过去,快要碰着时转出来,排到后面;第二排挨过去;接着第三排第四排。步伐整齐,进退有序。兵们乱了阵脚,几乎守不住。急得长官下死命令:“顶住!顶住!都给我顶住!再上来就摸她们!”这一说,兵们就奋不顾身了,争先站到第一排。
木兰班被摸了几把,哇哇尖叫,败下阵来。复冲上前破口大骂:“流氓!”“保皇狗!”“保皇流氓!”“流氓保皇狗!”
诸葛昂看看没戏,忽然想起攀爬班,下令调过来,叫他们搭人梯往楼上爬。爬上去三个。却被正方发觉,正方马上派人守各处窗口,阻止攀爬。
1028师的兵也搭人梯往上闯,而且是对着二楼值班室那个窗口。很快就闯上去了。最上端那个兵带着冲锋枪,从窗口看到王立,心火上冒,骂道:“王立你个老家伙我操你娘姥姥的!老子今天不打死你就是婊子养的我!”摘下枪就指向王立欲扣扳机。张昭建政委抢过来用胸膛堵住枪口,同时去捏住那兵准备扣扳机的手,厉声说:“不准开枪!你要开枪,性质就变了!”那兵听到性质二字,一吓,就从人梯顶掉下去。在那时的中国,这两个字具有杀伤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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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符之决定亲自去军区大院看看。随行人员和北京红卫兵代表劝他不要去。他说:“一定要去!”
第一辆车是警卫人员,第二辆车坐着副总理和北京红卫兵代表,向军区大院开去。然而开了一半路就过不去了,到处堵着百万红基的车,乱哄哄。第一辆车不得不停下。谢符之对司机说:“冲过去!”司机大鸣喇叭左旋右拐地开,企图钻过去。突然有一个人认出来,喊道:“那是谢符之,抓住他!”这一喊,人都围过来。一个红基武士端起长矛就往车窗剌。司机抓紧方向盘左冲右撞,终于脱离包围。不得不开回宾馆。
到了宾馆,谢符之下车就给黄鹤各造反派总部打电话,关照不要去军区参加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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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呈胶着状态。司令陈二道、政委钟旱华都具有强烈的百万红基派性。谢、王代表中央的表态令他们非常不满,却又不敢公开反对,更没胆量搞兵变。于是就半挑唆半默许搞起这个事。事情起来了,以他们的威权,如果想平息,只消给1028 师牛怀垄和蔡秉臣说一声,就如副师长昨天下午对付五个兵那样:“再不退我揍你奶奶的!”1028师的兵们就都太平了。兵一太平,百万红基自然也只好偃旗息鼓。
却装作没办法。钟旱华在谢符之面前说“我亲自去处理”,说过以后,却不想去。还是在三个钟头以后被王正英找到,硬拉他去现场。他随王正英穿过楼梯人墙,上了二楼,进入撕扯王立的“小蒸笼”。那声浪那气味那场面吓得他想往后退,却被王正英挡住。看角落有一把凳子,走过去一坐,居然像一个老太太那样哭叫起来:“你们不能这样啊!你们不能这样啊!”双掌在大腿上拍打。
哭喊拍打一会儿,昏倒在地。1028师和百万红基阶级感情深些,八个人赶紧将他们胖大沉重的钟副帅扛下楼去交给医生。
交给医生之后,八个人趁机喝水吃饭。此时已是下午一点。从半夜连续作战到现在,除了楼上洗手间里捧点自来水喝,还没吃过东西。此时趁着抬钟政委的机会,正好进食堂狼吞虎咽。吃完出来,想重新往楼上去,却走不通了!守梯的兵们说:“不行!我们这里只准下不准上!”
“我们原来就在上面的,为了救钟政委才下来。我们现在是回去,不是下和上的问题!”
“上级给我们的命令就是这样,只准下不准上!只准出来不准回去!”
“俗话说秀才碰到兵,有理说不清。现在我们是兵碰到兵,难道也说不清么?”
“兵碰到兵更加说不清!只有兵碰到秀才,才说得清!”
八个人也没有办法,只好退出去,各自找个角落,摸摸肚皮,打个盹。这样,楼上的力量对比中,反方就少了八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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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理在北京听到居然如此这般,大吃一惊,决定飞回两天前刚刚去过的黄鹤。安排中午12点钟起飞,降落堂士坡军用机场。
这行程立即为反方知晓。即有数十辆载满1028师士兵和百万红基人的大卡车开到堂士波机场门口。跳下车,人群就往里进。门卫兵挡也挡不住。人群直奔塔台附近,乱哄哄。机场军官出来说:“中央军委早有命令,不准冲击军用机场。你们这是非常错误的,赶快出去!”
“我们要见总理!向总理告状!”
“总理不在这儿!”军官说。
“总理下午要来,我们知道的。中央文革来电话,总理12点钟起飞,就降落这儿!”
“我们倒不知道啊!没接到总理要来的预报。谁叫你们来的?”
“我们蔡政委叫来的。他还在电话边等我们消息呢!”
军官感到事情重大,立即返身向空军司令部政委刘饶报告。刘饶即报告北京,由北京通知总理飞机转降河池机场。
总理一下飞机就问刘饶:“王立同志现在在哪儿?”
“还在军区困着。”刘饶答道。
“去军区!”总理对随从人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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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甫、纪红雷坐镇参谋顾问组,和诸葛昂通电话,叫他便在院内挑选几个红基代表组成谈判小组,提出与王立谈判。只要王立收回在二司司令部的讲话,收回昨天下午在军区二级干部会议上的讲话,表态支持百万红基,签字画押,立即就放他回大北湖宾馆。
诸葛昂依计而行,组成谈判小组到4号楼边,对上齐喊:“王立,出来谈判!王立,出来谈判!”
张昭建政委往楼下看,说:“可以谈判,但现在不行!”
“什么时候行?”诸葛昂问。
“吃好晚饭以后吧!”
此时是下午三点钟,被堵在楼上的反方人员口干舌燥,精疲力竭。正方的倒可以轮番下去吃喝,楼梯控制在他们手里。反方的就不行了,下去就上不来。从半夜忙活到现在,饭也没得吃,只有到厕所水龙头去喝自来水。这对他们的革命意志是个考验。正是:
从夜到明搏斗凶, 无炊无米腹肠空。
楼梯能下不能上, 厕所龙头且饥充!
张昭建就和他们谈心,指出“你们这样做是非常错误的!你们想想,什么人才绑架中央派来的代表?”劝他们“现在食堂准备了饭,下去吃饭吧!”
似乎是配合张昭建的话,9918师的兵抬出来几大筐白米饭、热汽腾腾的蕃茄鸡蛋汤和粉条猪肉白菜。院子里的人们各自拿碗上去,狼吞虎咽。看得楼上1028的兵和红基人直嚥口水。许多人熬不住移步下楼。陆续下去一批人,只剩八个1028师士兵和十二个红基还在楼上坚持着。其中一个兵和一个红基被指定守在王立所在的值班室,不得离开。半个小时一换。
外边,在9918师长周英年的布置下,一辆绿色小汽车已经隐藏在大白楼后面的棉花地悄悄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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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光军、邢甫在“黄鹤人民专揪王立联合指挥部”走过来走过去。邢甫刚刚和诸葛昂通了电话,感觉似乎什么地方不对劲,说:“现在楼上他们的人连同楼梯的,靠两百个,可我们的人只留下二十个!那些馋痨虫都下楼吃饭去了,楼上力量对比现在是十比一!”
“不要紧的吧?”纪光军仍然慢条斯理地摇着扇子,“楼上有人看着就行。一有情况声喊起来,楼下都是我们的人,跑不了!”
“就怕有什么闪失。要知道,王立是我们最重要的筹码。只要还在我们手里,中央就得考虑对黄鹤问题的态度。估计不敢广播王立被我们扣押的事。如果广播,中央文革就大失面子,甚至其它地方也会发生反中央文革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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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下午冲击军区的五个兵,张三李四王麻赵长吴短都在楼上坚持着。张三轮值,守在值班室看王立。另一个轮值的人是雄狮突击队的吴瑞金。赵长吴短虽然没轮值,也在值班室呆着。李四和王麻以及其它十几个反方人员则在外边走廊晃晃荡荡。这时9918师的兵三三两两地陆续走过来,与反方人员搭讪、聊天。
“还不下去吃饭啊,兄弟?看起来你像广东人.”一个9918兵跟李四说。
“是的,我老广。听口音你也是?”李四答道。
“是呀!”对方兴致勃勃说,“咱们是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出来混多少年了?——这里热,我们到那里去站站吧,那边风凉。难得碰到老乡!”
“好啊,你广东哪里的?我汕头的,当兵五年了。”李四说着,跟老乡往那头走。
另三个9918兵则围住王麻:“兄弟,辛苦了!不过,我觉得你们的做法是欠考虑的,大方向不对,怎么可以绑架中央代表呢?”
王麻就反驳:“王立屁股坐错凳子了!造反派都是些坏人。听说6.17大血案,解放军去制止武斗的一个加强团的人被民众乐园的牛鬼蛇神杀了一大半,邱少云生前的英雄连队死得只剩十几个人,一个空军女广播员被二司拉进民众乐园轮奸,开膛破肚,割了脑袋。他们杀人放火,抢友好商店,抢粮店!王立居然支持这样的人!”
“兄弟,我们听说的情况与你相反……”对方兵与他辩论着,半引半推地也使王麻往风凉地方走,渐渐离开王立所在的值班室那一带走廊。
其余十数人也被诸如此类的方法引离那一带走廊。许多9918兵又陆续走过来,若无其事地填塞这一带的走廊。
一个9918兵端来一大杯酸梅汤请王立喝。王立喝了一口就不想喝了。张三忍不住去抢,说:“给我喝吧,我渴得受不住啦!”
9918兵说:“这是给首长喝的!”说着仰脖却把剩余的酸梅汤自己喝掉了,“你要,跟我那边去拿!”
“我这会儿轮值,不能离开这个房间。”张三说。
9918兵转向吴瑞金说:“那么你跟我去吧!”
“我也轮值,不能走!”吴瑞金说。他也渴得受不了啦。
赵长吴短却不算值班,自由之身,于是跟那个9918兵去喝酸梅汤。屋里反方就剩下张三和吴瑞金两个人了。
只见张昭建进来。后面又陆续进来几个9918兵,闲闲荡荡地在张三和吴瑞金后头立定。张昭建和王立寒暄两句,转过来与张三吴瑞金谈心,说你们肚子不饿吗之类,夹夹眼睛。后头的兵见政委夹眼睛,就动手了。一铁拳对着头砸下去,吴瑞金声儿也没哼就像一个布袋瘫倒。张三则被背后一根绳子勒了脖。政委和一个兵架起王立就跑,其它几个兵围护着,出门往西沿走廊奔去。
10
诸葛昂和邢甫通了电话,邢甫表示不放心。诸葛昂也忧虑起来,抓着头皮走过来走过去。忽然发现一根落水管,相了相,就抱住往上爬。这根落水管位于值班室东面二十米处。当他差不多爬到二楼时,正是王立被架着溜出来往西去的时刻。要是早两分钟,就瞧见了。终于爬上去,翻进二楼走廊。一个9918兵见了,急忙跑过来说:“你是要找王立吗?跟我来!”拉着他就往东头跑。诸葛昂胡里胡涂就跟着跑了。那些正被分割围着的红基和1028兵见诸葛昂慌里慌张跑过来东张西望,都奇怪地看他。
诸葛昂问道:“王立呢?”
“不是在值班室呆着吗?我们有人看着!”
诸葛昂就要返身往值班室去。那个误导他的9918兵却还想将他拉着跑。诸葛昂问红基同伙:“你们看见王立跑过去没有?”
“没有呀!”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诸葛昂返身就往值班室去。走廊里游游散散立着许多9918兵。见诸葛昂过来,自动地聚拢挡住通道。
这时,王立已经在张昭建一伙护送下从西侧楼梯下去,穿过一片棉花地,上了隐藏在大白楼后面的小汽车,箭一般扬长而去。
诸葛昂着急,硬撞过去。却有一只脚伸过来一绊,将他跌了个发昏章第十一。他硬撑着爬过去,终于到达值班室。一看,哪有王立?只有吴瑞金和张三卷曲在地上!他急忙扶着桌脚站起,摇摇晃晃冲到窗口,向楼下喊道:“王立跑了!王立跑了!你们快到各梯口截住!”
底下红基人众及1028师的兵一听炸了锅,乱转,寻找,互相责骂。许多人不相信真的给王立跑了,要上楼搜索。碰到警卫营长下来,便围住营长要人。营长说:“是你们把人捉去和看着的。我还问你们要人呢!”
楼梯人墙这时也解散了。红基人众和1028 师兵明知希望不大,还是往楼上去,进行了地毯式搜查。正是:
人如铁杵饭如钢,肚子无食心里慌。
移步下楼填肚子,笼中首长已逃亡!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
第72回 夜闯宾馆据理厮闹 晨入禁地绑架大臣
1
林彪觉察到不对劲,调动部队从水陆两面悄悄包围黄鹤市。舰队全速溯江而上,途中撞翻渔船也不停,只发电报叫地方政府救护。野战部队埋伏在城外庄稼地里,喂蚊子和忍受着逼人的闷热。
夜十一点钟,谢符之、王立回到大北湖宾语,吃饭毕准备休息。十一点半,百万红基“公检法”分站东武公安兵团二十四个人乘一辆华沙牌小汽车和四辆吉普车来到宾馆北门,领头的拿出介绍信,说:“我们要见谢符之、王立!”
门警班长接过介绍信看,见是驻东武公安分局军代表,1028师某团政治处主任张某开的。想了一下,进门房去打电话给警卫科长王正英。王正英心急火燎的带领一班士兵就往北门赶。
门警班长打完电话出来,二十四个人问:“怎么样?”
“中央首长的住地恐怕是不好随便进去的!”班长说,“现在又是半夜,首长休息了,要接见也是明天的事。”
“那不行!我们就是要今天晚上接见!”说着往门里走。
守门的士兵急忙拖住。正在那里拖扯,王正英带一个班的士兵赶到。他连劝带阻。二十四个人说:“我们来,就是准备闯祸的!不见也得见!要是天明还不接见,就要来几千人!告诉你们,谢副总理住哪个房子我们都知道,这里面我们熟得很,你不传达,我们就冲!”说着真的往里冲。
王正英指挥士兵拼命挡住。在冲进一百多米的地方对峙下来。
情况紧急,王正英赶紧给军区政委钟旱华打电话报告情况。秘书不想传达,说钟政委睡了。
“事态严重,来头不小。发展下去谁知道会怎样。你不想传达可要负责任咯!我要求钟政委采取必要措施!”王科长说。
秘书这才答应去传达了。但杳无回音。
接着王正英给军区值班军官打电话,要求调别的部队来。建议调9918师,他知道9918观点不像1028那么鲜明,而且与1028平时不对劲。值班军官答应了。
王正英又向中央首长警卫处报告。谢符之知道情况后,叫中央文革工作人员张耿成前往北门劝阻闯入者,同时打电话叫军区司令员陈二道、政委钟旱华来见。
此时,一般人不知道的是,伟大领袖也于一周前来黄鹤市,住在大北湖宾馆百花村二号,离北门不远。警卫首长汪东信得到北门吃紧的消息,急忙带着1438部队的一排士兵,荷枪实弹赶到距北门闯入者200米的地方,隐蔽观察着,做最坏的打算。
2
张耿成赶到北门帮助劝说“公检法”二十四个人,说:“谢副总理、王立同志准备明天下午接见你们和其它群众组织的代表——啊,不对,是今天下午,”他抬手看了一下手表,“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就今天下午接见。你们现在先回去!”
“不行!不能等到下午,现在就得见!”
“哪有天没亮就接见人的呀?”张耿成说,“首长连日连夜地忙,回宾馆已经子时,年纪也大了,还能不让首长休息?”
“休什么息!毛主席教导我们:要发扬艰苦奋斗、不怕疲劳和连续作战的作风!我们都没休息,他休什么息!”
“话虽然这么说,但人不是铁打的呀!便是神仙,”差点说便是毛主席,又本能地避开这个敏感词,“神仙也不可能不休息!”
“你是中央文革的工作人员吗?中央文革是干什么吃的,居然想把八十万产业大军打成反革命?把解放军打成保皇派?”
“什么产业大军?”张耿成听不懂。
“就是百万红基呗!”
“我们没说百万红基是反革命呀!”
“你们要给工总这个反革命组织平反,说他们是革命的,那不就等于说百万红基是反革命的?”
“你这个推理不成立。譬如说,张三骂李四是畜生,我说李四不是畜生,并不就意味着说张三是畜生。中央首长的意思,百万红基是革命的,工总也是革命的,大家都是革命群众组织,要停止武斗,实行谅解和大联合。”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们凭什么说工总是革命的?那都是些对社会主义现实不满的家伙,有的是搞阶级报复来的,有的是找油水来的。就如一艘轮船,有特等舱上等舱下等舱。你们革命干部是特等舱。我们是上等舱。工总、二司,这些所谓造反派,都是下等舱乘客,他们想混到上等舱来,甚至想混到你们特等舱去。就是这么回事!”
“那也是可以理解的嘛!譬如说,你要是在下等舱,”
话音未落,一只拳头打过来:“可以理解?我叫你可以理解!”
张耿成面孔着了一下,嘴角冒出血来。他捂着脸,说:“你们这是太野蛮了!不顾后果么?”
“什么后果?告诉你吧,我们今天来就是准备闯祸的!不接见我们就冲!”
说着二十四个人发起新一轮挤撞,要往里进。正在这时,9918师政委张昭建带着一个排的士兵、一个秘书科长和一个侦察参谋赶来了。下车,士兵们手挽手筑成人墙,挡住“公检法”这些人。同时在秘书科长的带领下,齐声朗读毛泽东关于纪律的语录:少数服从多数,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等等。
“你们还有脸说什么少数服从多数?”公检法的人说。
“这是毛主席说的!”秘书科长说。
“对啊,毛主席说的!你不上街看看,大多数人民群众站在谁的一边?我们是多数,你们必须服从我们!”
“还有下级服从上级呢?”
“你们又不是我们的上级,扯什么扯!你们是9918,这里是1028守卫的地方,没你们的事!你们这是企图武装镇压我们!”二十四人说,同时转头对先前在此的一帮士兵说:“人家不信任你们,另外派部队来了!”
双方扯蛋着,居然扯到了天边发白,是早晨四点了!陈二道被秘书叫醒,打着呵欠来到东13 楼见钦差大臣。进门摊两手说:“就靠你们做工作了,我是无能为力咯!”接着钟旱华也来了。
谢符之怒道:“你们明知毛主席在这里,还这样搞?”
3
警卫人员的注意力集中在北门,却不防从西门涌进来大批装束奇特的汉子:上身赤裸,下身短裤,脸戴口罩(大热的天!)手持长矛、大刀、匕首,头戴柳条帽,足登解放鞋。他们是百万红基雄狮突击队的。西门的警卫问都没问就放行了。西门距谢、王的住处东13楼很近。突击队直接往13楼冲。
张耿成已从北门回来,这时和其它工作人员,以及北京红卫兵代表,共十一个人上前阻挡。突击队说:“我们要见谢符之、王立,叫他们出来!”拔出匕首,步步进逼。十一个人看着那寒光闪闪的匕首,脚不由自主往后退,直退到谢、王门口。
谢符之、王立走出来,“我是谢符之!”“我是王立!”
陈二道、钟旱华也出来,立在谢、王的后边。
“你们是哪里的?想干什么?绑架吗?”谢符之威严地说。
百万红基的勇士们这时倒心怯了。尽管处在“主人翁”的阶级地位,但比起革命干部来还是“小的们”。毕竟没见过大官,嗫嚅着说:“我们是百万红基的,有些问题要请教!”
“我们准备下午接见你们的代表。你们这种行为是非常错误的!”
红基们气势汹汹的突进来,这时却中年痴呆似的不知怎样做。只见谢符之返身进屋,穿了军衣出来说:“走,到外面去谈谈!”
红基们跟着他转身往外走,来到屋外湖边一片草坪上。谢符之看了一圈这些人,发现其中还有女的。离他最近的是杂技女明星夏兰花,短衣短打的蓝卡其红基女服包紧着她圆圆的屁股和坚挺的胸部,露着健美的胳膊和大腿,右手持一柄三尖两刃刀,面孔漂亮而板正。黄鹤杂技团进京演出时谢符之接见过,夏兰花又是全国人大代表,认得。谢符之这时就伸出手去,说:“你怎么也来了?”夏兰花将三尖两刃刀换到左手,伸右手握了一下,昂头说:“我就不能来吗?”
谢符之又伸手与周围的男女红基握了握,叫大家坐下。他自己也坐下。红基们绕着他老老实实坐了三四圈,后边又立了两圈人。陈二道不得不也来坐在副总理的旁边。钟旱华则不敢进去,只杂在外圈红基中间探头探脑。
王立也返身穿了军衣出来,要跟人群走过去。张耿成劝阻道:“王立同志,您就不要过去了!刚才他们喊了揪您的口号呢!”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王立说,径直往前走,去坐在谢符之和陈二道中间。
谢符之看看周围这些奇怪的人,问道:“你们戴口罩做什么呢?”
突击队员面面相觑,有的就将口罩摘下来,说:“我们怕感冒。”
“怕感冒为什么打赤膊呢?”副总理说,“这身打扮可不怎么样!要学张飞赤膊上阵呀?你们攻打学校的时候就是这样装束的?”
“有时候打赤膊,有时候不。那次包围水院就打赤膊,夜里下雨了,把我们冷得够呛。还是周围居民好,居委会叫每家拿出一件衣服来我们穿。”
另一个武士说:“居民都支持我们的。”
“也有不支持你们的吧?”王立问道。
“不支持我们的都是落后分子,牛鬼蛇神!”
“作过调查统计吗?”王立说,“我看两派都有支持的普通群众,两派都是拥护社会主义,热爱党热爱毛主席的,都是人民内部。人民内部互相打来打去不好。必须停止武斗,双方坐下来谈。”
“你叫二癞子打解放军,又叫工总解散百万红基,有没这回事?”
“没有的事!我怎么会那样说?”
4
单靠百万红基显然成不了事。这时,刁德二营长带着八卡车士兵来了。轰隆隆开进大北湖宾馆,跳下车径往13 楼冲。找到王立的房间,却没有他。问服务员,知道在草坪上,便掉头冲向湖边草坪。留下一小队人进王立的房间打砸搜。
湖边草坪正在对话的人们发觉情况有异,都立起来看。只见大批士兵端冲锋枪急步而来。百万红基突击队的人见这阵势也怕了,纷纷躲避,只剩谢符之、王立、陈二道,以及张耿成等十几个人呆若木鸡。钟旱华不知躲哪里去了。士兵冲过来就打人,却把陈二道错认为王立,打翻在地。陈二道挣扎嚎叫。一个股长急忙过来说:“那是我们的陈司令员!你们错了,别打了,别打了!”士兵这才知道大水冲着龙王庙了,急忙将二道扶起来弄到一边去休息。陈二道知道老朋友杨成武代总长住在不远处的15号楼,乘乱提脚便向那里溜。
其余的士兵则转向真正的目标去挥老拳,把两大臣推过来推过去地打。谢符之喊叫:“哎哟!干什么?你们这是武装暴乱!”王立嘴角流血眼冒金星,说:“谁主使你们这样干的?哎哟!哎哟!”
“毛泽东思想主使我们这样干的!我们打你是对你最大的爱护!”拳头又像拳击手那样不停地冲。
躲开的百万红基武士惊魂稍定,明白来者是他们的老朋友,纷纷壮胆回来参加战斗。中央文革工作人员和北京红卫兵代表上去阻挡落向首长的拳头。乱成一团。尹聚平给打翻在地,有人指着她说:“这个女的是个活情报。搞四川产业军就是她提供的情报。现在又跑黄鹤捣鬼来了。不要放过她!”
且说在北门阻挡“公检法”的9918师政委张昭建得知西门被破,大惊,留下秘书科长和一排兵继续守卫北门,他和侦察参谋以及王正英科长急忙往西门跑。两门相距三里路,跑得气喘吁吁。赶到那里时,情况正乱。张昭建扑上去拽开那个正在拳打脚踢尹聚平的士兵,将她拉起来。又冲过去与王科长一道掩护挨打的副总理。左右一看,王立正被几个兵架着往外走。张昭建和侦察参谋急忙跑过去抢,却被众多士兵截住。张昭建自己也被打翻在地,如果有一个裁判来数到十,还站不起来。
王立被架上第一辆军车。张耿成跟过去喊:“王立同志是毛主席派来的人,代表中央来解决黄鹤问题的,你们绑架他要犯大错误!”
绑兵听到此话极为不乐,两人过来卡张耿成的脖子,问:“你是什么人?”
“我是中央文革工作人员!”
“那就更应该打了!”拳头雨点般落在张耿成身上。接着将他膊臂一扭,也绑架走,上了第二辆军车。第三个被绑架的是尹聚平,待遇差一点,上的是百万红基的卡车。车上的人拿了一个百万红基的袖章要给尹聚平戴上,她不肯戴。
王正英四处寻找1028 师的牛师长。终于在厕所找到他。王正英说:“牛师长,你的战士绑架了中央代表,这不好吧?请你去命令他们放开王立同志。那样你才可以脱开干系!”
牛怀垄不说话,一边系裤子一边往外走。他踱着散步走到车队旁边,东看看西看看。车上列满他的兵,刺刀上枪寒光闪闪,车前架着机关枪。他绑着脸对车上说:“不要搞那么凶嘛!搞那么凶做什么?把机关枪收起来!”
接着向百万红基的车队走。红基有认识他的,说:“那是我们的牛师长!真牛!”车上的红基个个眼睛放光,热列鼓掌,竖起大拇指。牛怀垄吃一惊,背过脸走开去,两片手掌在背后摆着说:“嗯!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谢符之没有被绑走,眼睁睁的看着。第一辆车开过,他看到王立被两个兵扭着胳臂按着头,像死刑犯游街示众那般。第二辆车上的张耿成也是。八辆军车后边是百万红基的车,也是八辆。有的红基汉子举拳喊道:“王立被我们揪出来了,我们胜利了!”
副总理看到有一辆车上一道来的女红卫兵尹聚平像一只小鸡那样被两个汉子捉着,心里感到很窝囊。这时钟旱华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立在副总理的旁边。谢符之便问钟旱华:“他们开往哪里去呢?”
“大概是开去军区吧。”钟政委说。
“那么我马上去军区!”谢符之决定。
“你不要去了。我亲自去处理。”钟旱华说。
最后一辆百万红基卡车开过去时,车尾几个人向谢符之挥手,兴高采烈地喊道:“再见,老谢!”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
第71回 看大事将至游行急 听山雨欲来风满楼
1
1028师二团政治处主任张绍忠是驻建筑机械厂支左军代表,也是百万红基江岩分站顾问。师部开完会他就回建机厂,把厂中大小干部、红基骨干,连同江岩分站及其属下兵团、方阵、基缕头目都叫来开会,听他传达师长的讲话。
会上,张主任信口开河先抖了许多道听途说,自己添油加醋,或纯属编造的信息。
“中央文革最近有个别人给中央写了报告,其中有这样两条内容:1,河南省军区支左方向错了;2,二七公社是革命左派组织。毛主席看了后,将这两条划掉!”
意思告诉大家:毛主席与中央文革并非一条心。
接着讲中央文革在外省到处碰钉子:“四川的产业军是个响当当的革命左派组织。可是中央文革某同志说产业军是保守组织。产业军不服,转入农村,与贫下中农相处很好。现在,成都物资紧张,生活困难。”“关于成都问题,中央作出决定后,部队不通。有八个战士徒步上北京,要将材料亲手交给毛主席,对中央文革表示不信任。”
“中央作出‘关于江西问题的决定’以后,群众思想也不通,江西军区指战员被迫转入农村。”
意思无非说,全国保守派强大而且不买中央文革的账。
张绍忠对造反派大加挞伐:“浙江的造反派想炸毁钱塘江大桥,你看看,你看看,造反派究竟是什么性质的组织!黄鹤市的造反派弄不好也会想要去炸毁长江大桥呢!这些人无恶不作。还干起绑架暗杀的勾当。你们不知道,我们有一个高级干部的一儿一女就给绑进二司围楼里边,弄得我们也不好强攻,真是可恶得很哪!”
这是一个新鲜消息,与会者严峻表情中闪过一波活泛。
张绍忠从全国讲到黄鹤:“黄鹤市的文化大革命,与全国的形势是联系在一起的。我们从外省市的形势发展再联系到本地区的形势发展,可以知道黄鹤市也到了紧要关头。大家知道,我们这个地方,群众觉悟高,军区政策水平高。运动开始以来还没开枪打死过人。广大支持红色政权的基本群众组成了百万红基联络站,始终掌握阶级斗争大方向。他们搞武斗是被迫的。在军区广大指战员的支持下,黄鹤地区文化大革命形势一片大好!”
于是讲到了横里杀出的程咬金:“可是,大家知道,中央文革最近派人来,谢符之,和王立。昨天,总理也来了,召集军区高级干部开会,说工人总部是个革命组织,说军区支左的大方向错了。我们牛师长和蔡政委代表广大指战员将意见带上去,可到会场一看,气氛不对!总理和王立根本不愿听取大家的汇报。军区钟政委说一句,总理问一句。问得钟政委答不出,只好把汇报提纲放一旁,作检讨。牛师长和蔡政委汇报对工总和二司的看法时,王立十分反感。王立说,二司打解放军是对解放军最大的爱护!”
和在师部一样,底下的人也像烧开水一样哗啦啦响,也说“赶明儿我们去把王立揍一顿,也是对他最大的爱护!”
“王立将百万红基的优点都变成了缺点,说什么对造反派的围困攻打是不能容许的。甚至说百万红基应予以解散。”张绍忠说。
底下像哗哗响的开水突然就炸了,大小头目纷纷起立喊叫。“他妈的王立算什么东西?”“去把他揪出来!”
张绍忠使劲扇动两片手掌,说:“安静!安静!不用激动!百万红基解散不了,这么大的组织谁能解散?中央文革也不可能!我今天只是跟大家讲一下形势,让大家有个思想准备。黄鹤军区的立场是坚定的,坚决支持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派,但是中央的政策已定,接下来我们可能不得不作出某些调整。你们有想法可以表达,群众组织嘛,说话过火一点也不要紧。但对外不要提周总理。”
2
百万红基建机厂基缕的头领叫金箍龙。听完军代表的传达,红基分站又来电话叫他去开会。他急忙赶了去。分站已经坐满各基层来的头领。诸葛昂也从总站赶过来讲话。内容与张绍忠讲的,大要差不多。只强调了一点:“黄鹤地区文化大革命的问题,不要指望中央文革来解决,要靠我们百万红基来解决!”
金箍龙回厂,到各个车间把手一招:“走,上街去!”
几百人从车间涌出来。剩下工总的一般成员和没参派的普通工人继续干活。工总的头领和骨干已经给打得不知躲哪儿去了。
金箍龙讲话:“黄鹤地区文化大革命形势大好。可是谢符之、王立下车伊始哇哩哇啦,没有调查就乱表态,说什么要给工总平反,黄鹤军区的支左大方向错了,百万红基不得围困和屠杀造反派。我们是镇压反革命,却被他说成屠杀!多难听!还说百万红基应予解散!”右手背拍左手掌,“你们看看这说的什么话!”
环视了会众,继续讲下去:“甚至说二司打解放军是对解放军最大的爱护,可笑不可笑?刚才我去分站开会了。总站领导也来讲话了。说:不行,黄鹤地区文化大革命的问题不能指望中央文革来解决,要靠我们百万红基来解决!所以我们现在要上街表达我们的意见,武装游行。我和基缕几位同志商量了一下,我们厂出动五辆卡车。其余同志待在厂里,准备轮班替换。”
卡车的前后左右都挂上标语,除了踏平工总镇压反革命等老标外,又加上了“王立,出来与我们辩论!”等几条新的。
威风凛凛排了五车开出去。街上轰隆隆开过的都是百万红基的车队,标语和呼喊的口号中已经有更加先进的:“打倒王立!”“把王立揪出来示众!”建机厂五卡车停了一会儿才有空隙插入到游行长龙中去。绕市区主要街道驰骋了一圈。沿路看到的都是打倒王立的大标语,和路旁观看的市民。
金箍龙坐在第一辆车的驾驶室副座上。他瞧着路旁这些围观者,忽然看到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子在偷偷地拍照。大热的天穿着宽大的外套,两手插在兜里,忽然衣摆张开,对着车队晃了一下。那衣摆内里有一个洞,显然是镜头。汽车开过去十几米,碰到前头堵车停下。金箍龙打开车门,叫同在驾驶室的张大胡一起下车,说:“那里一个二癞子在偷偷地拍照,我们去将相机缴过来!”
拍照的那人是李茂山,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墨润秋、王光华。金箍龙抢上去一把抓住外套,“你拍照做什么?把相机给我!”李茂山挣脱不了。金箍龙是八级钳工,抓得很牢,同时将另一只手伸进茂山衣袋。茂山正着急,只见王光华过来对金箍龙只一捏,龙就僵在那里,摆造型般静止不动,有些像毛主席石膏塑像。李茂山赶紧脱离开去。张大胡赶过来要抓李茂山,却被墨润秋伸脚一绊,跌了个狗啃地。等到爬起来,三人已经不见。张大胡只好将摆造型的金箍龙拦腰一抱,像扛一具木头模特般扛往前去上车。车上的红基队伍看得目瞪口呆。
由于僵硬着,只好把金箍龙横着放入驾驶室。幸好十几分钟就醒过来。坐起扭扭胳臂揉揉眼睛,说:“碰到妖人了,三个,让他们给跑了。婊子养的这弄的是什么事啊!”
张大胡问:“你看到是三个人?”
“是的,也看到你被一个婊子养的绊倒,然后三个人就跑了。”
“我以为你晕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呢!”
“没晕过去,头脑清醒着呢,就是不能动。这使的什么妖术呀!我感觉后背被捏了一下。你给看看有没有伤?”
大胡撩起衣服看,说:“是有一块乌青。铜钱那么大,中间一个红点。”
司机金鑫一手从什么地方摸出一瓶白酒,说:“擦擦,擦擦!”张大胡接过来开瓶闻一闻,忍不住先喝一口,然后倒些在手心里,给金箍龙背上用力擦。箍龙呲着金牙,喊“轻点,轻点!”
擦完大胡又喝一口,把酒还给金鑫。金鑫接过喝一口,正要放好,被金箍龙抢过来,咕噜咕噜灌了两大口。抹抹嘴,还酒给司机,然后说:“我们开去军区看看吧。”
于是司机转弯,向军区开去。离军区还有一个巴士站就开不动了。马路上堵满了百万红基的车辆。卡车上的红基武士沉着脸流着汗持着长矛,严峻地陈列着。街面人山人海。这里那里地停着七八辆宣传车,在大音量地各说各话,哇哩哇啦吵得人耳膜发胀。
3
这时的黄鹤军区成了全地球最热的一个点。那么多人那么多车围着,又正是大伏天,气象台报的最高气温是41摄氏度!
军区小礼堂坐满了军官,在听谢符之、王立讲话。讲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基本原理和意义,讲毛主席的伟大战略部署,讲工总、二司正确的大方向,必须结束武斗,实行两派的大联合,等等。小礼堂外边,坐了许多一般干部和士兵,还有军区大院的家属,连走廊也坐满了,通过扩音设备听讲话。尽管围墙外人潮汹涌声如巨浪,里边却井然有序固若金汤,大门和侧门警备森严。
谢符之的讲话不符合大多数会众的口味,听得一张张脸都现着多云转阴的颜色。1028师政委蔡秉臣出去小便,就不回来了,只带着一腔憋闷气呼哧呼哧到处走。师长牛怀垄耐着性子听,突然打断副总理的讲话,举手要求发言。副总理不许,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要再说了!”继续讲主题。牛怀垄腾的一声立起,愤愤转身,立正,甩开两条膀子,以板正的进行步,一二一,一二一,离开会场。走到军区休息室,进门就把一个椅子踢翻,举起牛掌重重地擂在桌上,牛魔王似的大吼:“妈的,我跟他拚了!”
突然出现五个解放军战士直往军区大门闯,说:“我们是1028 师的,要见王立!”守门的兵急忙挡住。已经冲过警戒线,相持在门廊里。警卫排长赶过来,要他们出去。他们酒劲发作似的争抢着说话:“我们要求王立接见,回答我们的问题!”
警卫排长说:“有意见可以通过组织系统向上反映,冲击军区是不对的!”
但不管怎么说,那五个兵还是要进:“非要王立接见不可,不接见就不回去!”
警卫排长只好去找1028师长牛怀垄和政委蔡秉臣。小礼堂听众中没有他们。找到休息室,见牛师长正踢翻第二把凳子,叫“与他拼了”!不敢吱声,只好重回小礼堂,把正在听讲的副师长叫出来,请他去“做五个战士的思想工作”。
副师长到了门口,问五个兵的番号姓名。兵说,某团某营的,张三李四王麻赵长吴短,“我们思想不通,要向中央首长提出!”
“你们不通?我还不通呢!快回去!”副师长说。
五个兵还不走。副师长撸撸袖子逼过去:“妈的个巴子的!再不走我揍你奶奶的!”
五个人只好退出去。在门口骂了一阵,肚子饿,回军营。刚好他们的营长刁德二从作战室走出来,叫“去吃饭,今晚可能有任务!”
刁德二刚刚被牛师长叫进作战室谈话。出来就到各宿舍叫他的兵们吃饭。
金箍龙带领的五车人也回去吃饭。吃完饭,他与诸葛通了电话,出来对他的喽罗们说:“今晚加班!加班费每人一元!不要回家,白天出去游行过的人在厂里休息,换一批人上车。两个钟头开回来换人。今晚要保持二十万人游行不断,可能要发生大动作!”
4
傍晚六点,军区外的车辆人众逐渐减少,回去吃饭了。却又有1028师百把人冲进军区大院,在小礼堂通往1号门的路上静坐,要求谢符之、王立接见。接着是“省直属机关造反团”几十个人涌进军区,要与谢、王辩论,“澄清事实”。又有307医院二三十人赶来,说要与百万红基共存亡,要杀光二癞子,上山打游击等等。
军区外,吃饱饭的人众车辆再次聚集,围得水泄不通,宣传车乱叫。街上比白天还要沸反盈天。百万红基出动了更多人更多车辆,轰隆隆在全市街道驰骋,喊口号。宣传车也夹杂其间又喊又唱,声嘶力竭。有百万红基的宣传车,三司的宣传车,还有军事院校保守组织的宣传车。不一会儿,又来了军队的宣传车。1028师六台宣传车同时出动。行前蔡秉臣讲话:“去就去吧,要守纪律!” 正是:
七月鹤城似火炉,黑红两派奋臂呼。
腾腾杀气车行急,山雨欲来风满楼!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
第70回 大臣忙做思想工作 军人另有传达文章
1
向副总理道谢,告别,纪红雷去宾馆医院。老伴昏过去活过来的好几回,泪水已经浸湿半个枕头。夫子女要她住几天医院,她不肯,硬是要回家。医生也说没大碍。于是一家子上车,回去。
到家红雷喝了一杯水就回车上,叫司机开往参谋顾问组办公室。拐杖也丢掉了,愤怒和仇恨使他变得筋骨强健。邢甫在里边。红雷一进门就叫:“开炮!开炮!把二司轰个稀巴烂!”
邢甫见他红眼披发,十分可怕。大惊。问发生什么事了。红雷跌坐在转椅上,涕泪交流,说:“二癞把我儿子杀了丢给野狗吃了!”
邢甫震惊之余,有一丝潜得很深的快意和庆幸,想:幸亏没绑我孙子啊!忙表示悲愤。“给野狗吃了,咱们的孩子?”夹出了两颗泪珠。
“拿大炮轰他们!断水断电!”纪红雷说。
“我早就说轰,说断。那个时候却顾忌到咱们的孩子在里头。现在,既然两个孩子都出来了,咱们就轰吧!问题是——”
“不是两个孩子都出来了!”红雷纠正道。
“当然,一个出来了,一个遇难。反正都一样!”
“怎么能一样?你这话不吉利!”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轰不到咱们的孩子了,不用顾忌了。问题是,现在钦差大臣在此和稀泥。如果继续进攻,甚至火力升级,会被说成对抗中央。那样,政治上就陷于被动。”
“我不相信钦差大臣能扭转黄鹤地区整个文化大革命的形势!”纪红雷说,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又显出不利索,撑着扶手。他开始在房间里走过来走过去。这是老习惯了,当有什么事需要动脑筋时或有什么激烈言词要阐发时,就立起来在房间里兜圈子。他边走边说:“这么多群众,广大的人民群众,自觉地组成捍卫红色政权的革命长城!”手划了一圈,似乎那就是长城,“伟大的人民解放军是他们的后盾。很快就要将一小撮反革命分子搞定。钦差大臣能把这整个形势翻过来?他们不怕脱离群众?想给工人总部这个反革命组织平反,群众能答应吗?”
邢甫皱眉头吸烟,也不知究竟有没在听,却打断说:“你不知道,总理也到黄鹤来了。昨天召集四五十人军区高级干部开会,讲话了。说军区支左犯了方向性错误,说工人总部是革命群众组织,抓的头头要放出来;说二司等学生组织的革命大方向是正确的。”
纪红雷听这消息,突然就感到累了,回到椅子边,连坐下来都不利索。散架似的瘫在扶手转椅上,困惑地望着邢甫的脸,问:“部队指战员的思想能通吗?他们全都是坚定地支持百万红基的!”
“部队也不是铁板一块。”邢甫换另一支香烟,同时丢给红雷一支,“当然,干部战士全都是支持百万红基的,但坚定的程度有所不同。最铁杆是1028师,牛师长和蔡政委都恨不得拿根长矛赤膊上阵冲在百万红基的前列。9918师则似乎有点含糊,支持是支持的,但不那么激烈。况且,听说这两支部队平时就有矛盾。中央一讲话,在支左问题上部队就有可能裂成两块。”
红雷说:“重要的是,军区陈司令员和钟政委坚定地站在百万红基一边。再加上1028这支铁杆部队,我们还是大有希望的。即使9918不配合,也无碍大局!”
邢甫只一个劲吸烟,没有说话。
纪红雷给香烟点上火,眼珠子转着。转了一会儿,声音闷闷的说:“黄鹤市的文化大革命在人民群众的广泛参与和人民解放军广大指战员的支持下,好不容易形成这么好的局面。难道能够让这一切半途而废么,老邢?我看我们还是应当做点什么,事在人为嘛!”
“是的,我和牛师长也是这个意思!”邢甫两眼发光,从懒散的坐姿直起腰来,“昨晚牛师长叫我去。我们分析了形势,都不甘心让黄鹤市这个形势往后退,都认为事有可为!”
纪红雷一兴奋,又想立起来踱步。撑了一下扶手,却感到吃力,只好坐着说:“英雄所见略同!我看也是广大人民群众的意见,人民所见略同嘛!我们要让群众充分表达意见,让中央看到黄鹤市广大群众是站在谁一边的,要不要尊重群众意志!”
“我跟诸葛昂讲了,每天维持十万人上街。标语写它一个字一层楼高。百万红基的农民分站也要进城来游行示威。看到有这么多工农群众要求镇压工总、二司,中央若要公开表态就得想想!”
“可他们实际上已经表态了!总理亲临讲话,这可是个不好对付的事情。我们能公开反对总理吗?”纪红雷沮丧地说。
“总理来黄鹤并没有公开。讲完话就回北京去了。我们要把批判的矛头对准王立,打狗给主人看!另一方面,牛师长和蔡政委正在做部队的思想工作!”
2
两人话说完了,闷下来抽烟。窗外浓密树阴中传来蝉的鸣唱声。忽然脚步声响,一看,却是钦差大臣!谢符之、王立大步走来,带着三个随员!惊得邢甫、红雷屁股装弹簧似的崩起来,离座哈腰,嗫嚅着:“谢副总理!王立同志!”
“怎么没挂牌呢?”谢符之说,在邢甫的宽大转椅上坐下来。王立则在红雷的位上落座。两位主人只好立着。虽然后面有沙发,也没敢去坐。三个随员也立着。
“谢副总理,我们这是工余歇脚的地方,抽抽烟,或许可以叫抽烟室,用不着挂牌。”邢甫说。
“光是抽抽烟吗?别是搞阴谋诡计的地方哟!”谢符之说,“你是邢甫同志是不是?堂堂百万红基总顾问,别以为我不知道!原来,黄鹤市形势这么复杂,是你们这帮老家伙在背后操纵啊!”
“不敢,不敢!”邢甫说,“黄鹤市的文化大革命完全是群众自己解放自己。一些群众组织尊重革命老干部,来串串门也是有的。”
“串串门?是你叫他们来串的吧?”王立歪仰脖子斜视邢甫,“是你们这帮走资派成立起一个参谋顾问组,把全黄鹤市的保守派组织串门到一起了,出谋划策,煽风点火!”
“好吧,咱们别兜圈子了!”谢符之直截了当地说,“当前的形势,黄鹤市的文化大革命到了关键阶段。毛主席和党中央非常关心黄鹤的事情,派我和王立同志来调查研究,促成两派群众的和解、联合。我们了解到百万红基的背后有一个由你们这些老家伙组成的参谋顾问班子,起着关键性的作用。你们这样做是非常错误的,真正是黑手啊!真正是挑动群众斗群众啊!这个性质是非常严重的!我们今天来的意思,也不是要解散你们这个参谋顾问组,既然成立起来了,就不由我们来解散吧。但是你们必须悬崖勒马,改变错误的参谋方向。希望你们起好的作用,不要起坏的作用。要帮助促成两派的和解、联合,而不是相反!黄鹤市的文革能不能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你们参谋顾问组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两位老参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像木鸡般呆呆立在那里。
“你们二位觉得怎么样?”王立仰脸问,“谢副总理的话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听清楚了!”纪红雷急忙说,态度谦恭。他为自己今天上午由于失子过痛而对杨任重发狠话,由于发狠话而导致在副总理面前泄密而懊悔不已。今天真是难过的日子,悲痛、愤恨、懊悔、沮丧一道袭来,他的心脏快受不住啦!
邢甫倒还沉得住。他说:“谢副总理,王立同志,我们这个所谓参谋顾问组其实是不存在的。没挂牌不是?如果说存在,那也算是无形的吧。刚才听了谢副总理一番话,我认识到即使是无形的也不应该存在,应予解散!所以我们现在就解散它!自今日起就没有所谓参谋顾问这个事了。”
谢符之听了邢甫这番虚幻得像禅语的话,不知怎样应对。瞪眼邢甫好几次,终于起身说;“好啦,你们看着办。如果你们敢在背后再操纵什么坏事,那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说着往门外走。王立和工作人员跟了出去。
“怎么知道这个事的呢?而且直接找到这里!”邢甫纳闷地说。
“是呀,怎么知道这个事的呢?而且直接找到这儿来!”纪红雷也纳闷地说,虽然他心里比谁都明白。
3
谢符之和王立开到黄鹤军区,走进司令员陈二道的办公室,准备根据总理的调子和他谈谈落实的问题。政委钟旱华也在里头。
“老陈,老钟,你们二位觉得总理昨天的讲话怎么样?黄鹤地区的文化大革命下一步该怎么做,我们商量一下。”谢符之说。
陈二道往特大号宽转椅上一坐,叉开两条腿,掏出雪茄烟来点上,仰头吞云吐雾,说:“我们文化大革命搞得不好,你们可以到街上去看看嘛!”
政委钟旱华客气一些,请两位中央首长坐,然后说:“谢副总理,王立同志,我们的确有些想不通。工人总部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哪?你们不知道,都是些吊儿郎当,干活不卖劲,政治不求上进,怪话连篇的家伙。臭味相投,集合到一块。他们的头,有的是野心家,平时郁郁不得志,此时碰到文化大革命就想趁乱捞一把。例如工总第三号头领顾士钢,家庭出身应属黑七类,资本家,房产主。有的本来就是阶级异己分子。例如第五号头领叶公权,父亲是极右分子,1957年受到打击,全家除叶公权外遣送回乡。回乡以后,死了。叶公权就记仇,现在搞阶级报复来了!这一类的例子还有不少!”
配合政委的话,陈二道拉开抽屉,取出一本材料,封面题目叫《请看造反派都是些什么人》,重重地摔在桌上,眼睛却望着窗外,狠狠地抽雪茄。
王立取过材料翻了一下,说:“这份材料我已经有了。”
陈二道转过脸来:“看过没有?没看过好好看看!”
“你要是好好地看一下这份材料的话,”钟旱华说,“再上街看看气象,听听群众的意见,就可明白黄鹤市的阶级阵线实际是非常分明的。各式各样的阶级异己分子,对社会主义心怀不满的人,组成了造反派,企图复辟资本主义。而人民群众出于对党和对社会主义的无限热爱,自觉地站出来组成捍卫红色政权的钢铁长城。”
谢符之打断钟旱华喋喋不休的表述,说:“这些话,在总理召开的会议上,你们,和参加会议的干部,都说过了。总理也耐心地听了。总理说,这些汇报都不是第一手材料。现在我也认为,整这份材料的人,”拿起陈二道摔在桌上那份材料,“是抱有偏见的。造反派中的绝大多数是拥护党拥护社会主义的革命群众。我看军区支左的正确做法是两派都支持,促成谅解和联合。当下先要做的是,释放在押的工总头领,制止百万红基的武装游行和对造反派的围困!”
陈二道还是大仰八叉的摊在转椅上,眼睛望着窗外,说:“抓的人可以放。但是群众的思想工作能否做通,我不敢保证。如果做不通,就要靠你们咯!”
4
钟旱华出来。1028师的师长牛怀垄和政委蔡秉臣找到他,问:“钟政委,你看总理的讲话精神要不要往下传达?总理是不让传达的,说是要慢慢做干部战士的思想工作。但这工作怎么做,我们也没数。”
钟旱华将他们带到自己的办公室。都坐下后,皱眉头各自抽了一支烟,钟旱华终于开口说:“传达吧!不传达怎么做思想工作?当然,怎么个传达法,思想工作怎么做,你们自己去发挥。”
牛、蔡回到自己的部队就召集团以上干部会议,派出的支左军代表也召回来听。会前蔡秉臣将一个叫做刁德二的营长叫来嘀咕几句。于是会议还没正式开始,刁德二就先擎着《毛泽东语录》立起来,说大家一起来学习两条“最高指示”。
那个时候开会都要先读《毛泽东语录》。选择什么内容的语录,就等于宣示了本次会议的什么主题。例如说,会议是有关抄家的,就读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那一条。会议是有关吃饭的,就读厉行节约忙时吃干闲时吃稀那一条。中间如果有不同意见的辩论,发言者也会先选择一条于己有利的语录叫大家一起来朗读。你想说对方自私,就读有的人一事当前只替自己打算。你想指责对方瞎说,就读关于调查研究的条目。
果然,刁德二带领大家一起念的语录第一条是“有许多人下车伊始就哇喇哇喇地发议论提意见这也批评那也指责,其实这种人十有十个要失败。因为这种议论和批评没有经过周密调查,不过是无知妄说。”这显然是含沙射影指某些人“妄说”。
另一条是“共产党员对任何事情都要问一个为什么,都要经过自己头脑的周密思考,想一想它是否合乎实际,是否真有道理,绝对不应盲从,绝对不应提倡奴隶主义。”这是叫大家要抵制“妄说”。
众人被刁德二带领着,像小学生朗读课文那样嗡嗡一大阵之后,会议正式开始。牛师长讲话:“在支左工作中,同志们作出了很大的努力,辛苦了!黄鹤市的文化大革命形势是怎么样的呢?大家知道,文革开始以来,一些对社会主义心怀不满的分子和阶级敌人沉渣泛起,组成各种各样所谓造反组织,尤以工总、二司为突出。幸亏黄鹤市人民群众政治觉悟高,组织起捍卫红色政权的百万红基。黄鹤军区广大指战员爱憎分明,政治正确,坚定地支持了革命左派群众。百万红基节节胜利,很快就要把缩在乌龟壳里的各路反革命搞定。下一步是实行全市无产阶级革命派的大联合,向党内走资本主义当权派夺权。黄鹤地区文化大革命形势一片大好。可是中央文革小组不是这样的看法,派来了谢符之和王立。昨天,总理也来了,召集军区高级干部会议。总理讲话说,军区支左工作犯了方向性错误,工总、二司是革命左派组织!”
“这是说的什么话呀!”军官们本就不喜欢造反派的,又有刁德二念的那两条语录打底,此时就如烧水开始冒泡那样。
牛怀垄继续讲话:“我和蔡政委本来是代表大家去向中央首长汇报的,但是一看,气氛不对头!总理和王立根本不愿听取大家的汇报。钟种政委在汇报时说一句,总理问一句,问得钟政委答不上来,只好把汇报提纲放在一边作检讨。军区后勤和其他单位观点都是一致的,在汇报时也被顶回去了。我们汇报对工总、二司的看法时,王立很反感。总理和王立很注意我们两个。”
蔡秉臣插话:“王立讲,二司打解放军是对解放军最大的爱护!”
好像水壶又被燃了一把火,冒白汽的水沸腾起来。“真他妈的瞎说八道!”“赶明儿我去扇他王立一巴掌,也是对他最大的爱护!”
“王立把百万红基的优点全都变成了缺点!”牛师长继续讲话,“我和大家心情是一样的,思想也是不通的。代总长还因此给我谈话,我表示思想不通,组织服从,个人意见保留。”
牛怀垄退下,蔡秉臣讲话:“我们不是不代表大家的意见,而是中央政策已定,首长们根本听不进去了!现在牛师长把总理讲话的精神传达给你们,你们自己去消化吧!传不传达是我们的事,至于思想通还是不通,那是你们的问题!”
军官们原来认定的坏人好人现在全颠倒过来。坏人变成好人,好人不那么好了。数月来他们付出的辛劳,现在都白费。这无论如何是不可接受的!因而会场像炸了锅,一个一个激烈问题掷向他们的顶头上司:“我们要去找王立辩论!”“下车伊始哇哩哇啦,算啥玩意儿!”“屁股坐哪一边去了?”
蔡秉臣喝道:“别吵了!你们想不通,我还不通呢!你们意见可以表达,但是,”他举起一只手,表示强调,“但是,对外不要提周总理!明天,你们把牛师长的传达讲话传达到排级,后天再传达到战士。支左的人回去也可以对百万红基做思想工作。”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
第69回 饮差访问二司总部 纪家求放宝贝儿子
1
中央首长的车队要进入鸿蒙大学,两支长矛横过来挡住:“哪路的来?干啥子的?”
“国务院和中央文革来的!你们还围着?不是叫你们撤了吗?”
“啊,原来是钦差大臣!”长矛甲向长矛乙挤挤眼笑,“我们没接到上面通知呀,大人!”
车队开了进去。一路上都看到刀枪剑戟杂列。鸿蒙地大路多,几次问路,终于到达地物大楼附近。
“就这儿停下。”警卫科长王正英说。他是谢符之、王立到黄鹤以后,军区指定他负责二大臣的警卫工作的。
车停下来。副总理叫工作人员下去打电话通知围城里边的人。一行人在车上等着。这时就有一个穿长裤短袖衬衫中年干部模样的人急猴似的赶来,趴着窗对副总理说:“我是市府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叫纪延安。他们,”指指二司大楼,“将我弟弟纪延冈绑架进去了。求副总理跟他们说说,将我弟放出来!”
“啊,他们还干这个事?”谢符之说,和王立对看了一眼。
这时打电话的人回来了,示意下车。说二司山口的铁大门封死了,车子开不进去,来往的人只能侧身从铁小门进出。
王正英却叫且慢,问纪延安:“围攻鸿大的阵地指挥是谁?叫他过来!”
延安跑步过去,一会儿跟一个头戴钢盔短衣短打腰挂手枪的矮胖汉子来了。王正英说:“你是阵地指挥吧?我们现在要进入二司司令部,吩咐你们的人,把武器收起来!别擦枪走火!”
阵地指挥点点头,跑回去了。于是一行人下车走向山口二司的防线。杨任重等头领已经恭候在门后,从小孔往外瞧。一行人到达门旁时,小门铛一声打开,走出来十几人分列两旁躬身欢迎,“首长好!首长辛苦了!”
首长们鱼贯而入。杨任重却抢上去抓住最后一个人,说“你不能进!”
原来,纪延安跟在屁股后面企图混进去见弟弟,不料杨任重认得他,将他揪住。
“对,这人跟我们不是一块的!”首长的随行人员回头说。纪延安只好怏怏退回去。
2
守楼的数百个二癞子早已列队等着。当“毛主席派来的亲人”从小门刚迈进一脚,暴风雨般的掌声响起,呼口号:“谢副总理好!王立同志好!热烈欢呼毛主席派来亲人!”
其实第一个迈进小门的并不是首长,而是北航红旗的红卫兵代表尹聚平,女的!谢符之排在第五,王立第六,二癞们喊首长好的时候他们还没进来呢。
首长终于出现,二癞们真正疯狂起来了,热泪盈眶。也不管队列了,围拥得首长无法往前走。郭方雨推挡人群,学苏联电影台词,喊“让列宁同志先走!让列宁同志先走!”终于移动到一个空阔地。那里早已开辟成一个露天小会场,山脚削出一个土台子,现在土台子摆上桌椅,拉好扩音器材。杨任重跳上去,情绪激昂地欢迎中央首长,说:“百万红基穷凶极恶,企图把我们瓮中杀鳖。就在我们求生无门的时候,毛主席派亲人救我们来了!我们得救了!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
二癞子们全都泪流满面,带着哽咽高呼毛主席万岁!
接着是请首长讲话。副总理说的第一部分,大意与在中部工学院说的一样。看望你们来了;毛主席非常关心黄鹤地区的文化大革命,毛主席身体非常健康;二司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作出很大贡献,等等。然后说,黄鹤地区的文化大革命,方向上出了些偏差,需要拨正过来。二司是主要的学生组织,希望你们在拨正过程中起积极的作用。
王立作为中央文化大革命领导小组成员,对造反派感情原就深些。来到黄鹤以后,见到百万红基耀武扬威态度恶劣,心生厌恶。因此轮到他讲话时,不免就偏袒些:“我们都是老百姓。毛主席派我们来是当小学生的。第一是看望你们,第二是向你们学习。第三是,就地解决黄鹤问题。我们相信能很好地解决,因为黄鹤地区有一支钢铁般的无产阶级革命派队伍!”
“无产阶级革命派”这个称呼,理应既不指保守派,也不指造反派。但文革期间似乎约定俗成就是指造反派了。数月前二司还在自己的名字前边加一个钢字,叫钢二司。现在听到“钢铁般的”,二癞子们喜得再次疯狂地鼓掌欢呼。
“同志们,毛主席、林副主席、中央文革小组坚定不移地支持黄鹤地区的无产阶级革命派。无产阶级革命派的同志受压制,受打击的现象是不容许存在的,这种现象叫它一去不复返!”这几句话便有些尖锐了。
首长的讲话通过二司架在山上的高音喇叭向四面八方广播。当二癞子们热烈欢呼的时候,山外的百万红基却听得无名火起。他们天生对中央文革小组过敏,此时王立的讲话加大了过敏剂量。一个“红鸡”捏起长矛,指着十步外一棵猴面包树,说:“你们看,那就是王立!”双手握矛直向虚拟的王立冲过去。登时刺出一个矛洞,流出汁液来,像是王立的血。
开完欢迎大会,首长要进入司令部,准备与头领们谈谈。于是请首长进入大楼。司令部是在二层。楼梯早封死了,只留一个井口,架一只木梯子上下。叫两位胖大首长像年轻人那样地爬上爬下,杨任重觉得不妥。王正英也同感。商量临时在底楼凑合一个会议室。谢符之却说:“爬爬看吧。我也要瞧一下你们司令部呢!”于是七手八脚扶着拽着,终于将两个老革命弄上去。
上去以后,首长在楼层各处参观了一圈,进入司令部坐下来。二司的头领们已坐了一圈等候。副总理说:“参观了你们的防御工事,真是大开眼界。不过,我要求你们把工事拆掉,上缴武器,为解决黄鹤地区文化大革命问题创造良好气氛。”
头领们没人说话。静了一阵,杨任重终于说:“当然,我们会遵从中央首长的指示。但是在执行之前,我有些思想不通,说出来不怕首长笑话。现在的情况,百万红基是矛,我们是盾。我们处在被进攻的地位。当对方没放下矛的时候,我们把手里的盾丢掉,是不是有危险啊?”
王立说:“我们会做百万红基的思想工作,让他们撤兵,停止武斗。”
这时就有警卫人员来叫副总理听电话,冶金工业局局长纪红雷打来的。谢符之遂起身到隔壁电话室。
“谢副总理啊,今早我大儿子纪延安跟你说过这个事了。你一定要帮我们这个忙啊!叫他们把我小儿子纪延冈放出来!我那老爱人哭天抹泪茶饭不思,说梦见小儿子鲜血淋漓地来跟她打哑语。快撑不住啦!你救了一个人,就等于是救了两个啊!”
“好的。没问题,我一定叫他们放人。这个你放心。我一会儿出去时将你儿子带上。”副总理说。
回来坐下,说:“听说你们绑架了一个人,有没这个事?”
杨任重说:“这也是一种防御策略。有人质在我们手里,对方就不敢拿大炮轰我们,也不敢断水断电。否则,恐怕早打进来了!”
“现在人质在哪儿呢?放出去吧,我担保百万红基不会拿大炮轰你们,也不会断水断电。双方都要表示诚意,停止武斗,为解决问题创造条件。等一会儿叫人质跟我们走。”
“人质早放出去了!”郭方雨说。
“放出去了?那,怎么他的父亲和哥哥还求我说情呢?”
杨任重和郭方雨互相看了一眼,说:“人质如果还没回到家,那不是我们的事。那次是交换人质。他们也绑我们的人。在交换的时候百万红基背信弃义卑鄙无耻,开过来一辆车把我们放出去的人迅即拉走,随即对放出来的我们的人开枪射杀。这事还没跟他们算账呢,现在还来要人?”
中央首长听得云遮雾罩,只好搁在一边。准备出去以后问清楚再说。现在先谈要紧的事: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形势和方针政策,毛主席伟大的战略部署,这次来黄鹤解决问题的方略,两派各自应该做什么,等等。
谈了一个多钟头,终于告辞出来,迈出二司的小门。纪红雷一家望眼欲穿地等在对面阵地上。纪延安兄妹一左一右搀着快要虚脱的妈妈。纪红雷手里多了一件武器:拐杖!四个人眼睛眨也不眨盯着走出小门的人。
十几个人出来完了。最后面的人回头挥挥手,门里边的人也挥挥手,小门关上。一切摆在那里:没有纪延冈的影子!
首长一行走向座车。纪家四人跟过来,步子沉重得拖不动。
随从已经把车门打开候着,首长正要上车,纪红雷拄拐杖急步抢过来,急猴般望着首长的脸:“谢副总理,——?”
“爸,那是王立同志,谢副总理在这边!”纪延安纠正道。
“是老纪吗?”副总理说话了,“你的事我问二司了。他们说你儿子已经放出来了。”
纪家四人听不懂,定格在那里。
“放出来了?在哪儿呢?什么时间放出来的?”四人同时发问。
“他们说,是作为人质交换的。你儿子一走出那扇门就被一辆车接走了。而红基方面却把放出来的对方的人射杀。有没这事?”
纪老妈自始至终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首长的脸,这时外界的事情对于她来说太复杂了,就晕了过去,倒在儿子女儿怀里。
“作为人质交换放出来的是她!”延安指延玉,“他们绑架进去两个,兄妹俩!放出来一个,还有一个在里边!”
中央首长和随行人员,以及北京红卫兵代表,十几个人听得愣愣的,好像说书的正说到紧要处。正是:
似清而乱悬疑随,因果从来有指归。
3
“那是怎么的一回事啊,直把人搞胡涂了!”谢副总理说,“老纪,要不一道到宾馆去坐坐吧,我再打电话问问杨任重那小子!”
四辆车一串儿向大北湖宾馆开去。三辆放进去了,后面坐着纪红雷一家子的那一辆被拦住。延安下车,亮出证件,说自己是省委办的,谢副总理特邀客人。这才通过。前边三辆已拐弯不见,延安一路打听,终于到钦差大臣住的东13楼。警卫叫他们在门厅坐等。
等到喝完一杯茶,副总理才带着一名秘书出来,与纪家寒暄。秘书摇茶几上的电话机,终于接通二司。那头是杨任重。秘书将听筒递给副总理。
“小杨啊,你说纪家的儿子已经放出来了。可人家说放出来的是姑娘。你跟我变戏法还是怎么着?”
“哟,谢副总理啊,我们不是魔术师,不可能将男的变成女的。”
纪妈妈早已从昏厥中醒来。此时就紧盯着副总理手里那个听筒,恨不得钻到里边去。由于极度关注,耳朵居然就有了特异功能,能听清双方的对话。
“你们绑进去两个,兄妹俩。放出来一个,还有一个在里边。”
“没有。我们只收到过一个。”
“收到过一个?是谁把一个大活人打包邮寄给你们的吗?”
“差不多吧。只是没通过邮局。”
“小杨啊,无论从行政上讲还是从年龄上讲,你都不可以对我隐瞒什么。快将实情告诉我!”
那头停顿了三秒钟,声音变低平了:“谢副总理,人不是我们绑的。是工人阶级老大哥为了救我们,绑了送给我们的。只送来一个,另一个没收到。”
“那么,另一个是在老大哥手里对不对?是哪一个工人组织?我去问问!”
那头又停顿了一阵,终于说:“不用问了,谢副总理。两个人质送到门口下车时,那小子逃跑,慌不择路摔死了!”
纪妈妈大叫一声“冈儿啊!”就倒地抽搐。延安兄妹又喊又掐的慌了手脚。还是秘书镇定,打电话叫来宾馆医院的救护车。兄妹护送去了。正是:
舐犊之爱尾儿深,锻造酿藏在基因。
玉树临风皆母血,魁梧雄壮乳汁成。
忽生绑祸吉凶卜,因果缘由欲问神。
多日惊悬尚犹可,忽闻撕票在阎城!
门厅只剩下三个人。谢符之说:“老纪,情况不大理想,你儿子可能已经不在了。要不你亲自问问杨任重那小子吧。”
红雷两行老泪爬出来。秘书已经重新挂通电话,将听筒递给他。
“杨任重,你们这帮混蛋把我儿子怎么啦?”带哭的声音说。
那头一听是纪红雷,火气嘭的一下窜上来:“你才是混蛋,老混蛋!把我们的人杀了,还有脸来问我们要儿子?”
“是因为白慕红误中流弹,你们把我儿子杀了抵命?”
“你儿子也是误中流弹,老混蛋!活该!”
“那么,儿子尸体总该还给我的吧?现在什么地方呢?”
“给野狗吃了!”
“你们不是人!”纪红雷吼了起来,“我马上叫百万红基拿大炮轰你们,断你们的水,停你们的电。你们只有跳楼一条路了!”
纪红雷呜呜哭了一阵。谢符之等他告一段落,问道:“你叫百万红基拿大炮轰他们?百万红基听你的?”
“不瞒您说,我是百万红基参谋顾问组的副组长。”
谢符之恍然大悟,说:“原来这样!是你们这些走资派在背后操纵啊!也怪不得二司要绑架你的儿女,有见地,有见地!”
纪红雷方知失言。今天真是乱了分寸了!
谢符之问参谋顾问组的办公处所在哪里,正组长是谁,有多少老家伙。纪红雷不得不如实道出。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
第68回 毛主席钦差二大员 喜怒情搅疯两派天
1
夜色苍茫。中部工学院的大门紧闭,只留旁侧一扇小门进出。路灯下,头戴钢盔手持长矛的两个学生在大门边站得笔直。另有八个在往返巡逻。他们是中工井冈山兵团的,与二司同一性质,也是学生造反派;同样是百万红基的血洗目标。红基已经来攻打过了,门侧不远处的围墙上还留着一个大豁口,是红基“穿山甲”撞出来的。豁口处残砖碎片乱七八糟,用铁丝网临时拉起来算是修补。围墙到处贴着大字报大标语,“声讨百万红鸡罪行”之类。天气热,有一些睡不着的市民在马路上遛跶,也有过来看大字报的。
八点钟,来了一伙十几个人看大字报。一个叫王时造的巡逻学生感到这簇人有些来头,就热情地迎上去搭讪,将头上钢盔摘下来拿在手里。客人中一个大干部气派穿军裤白衬衫的人拍拍他手里的钢盔问:“你们戴这个做什么呢?”带延安口音的北京话。
“文攻武卫呀!黄鹤市打得正紧张。鸡匪快将鸿大二司拿下了。拿下之后,可能就要转攻我们学校。”
“鸡匪?”另一个穿短袖便服的胖大客人问。
这时另三个巡逻的学生也凑上来,答:“就是百万红基呗,我们叫它红鸡,鸡鸭的鸡!他们是一帮杀人不眨眼的匪徒,所以叫鸡匪!”
客人们有的笑了。胖大客人说:“不要叫鸡匪嘛!”又指指围墙处的豁口问:“那是怎么回事?”
“百万红鸡的装甲车撞的!”学生愤愤的说,“进攻我们学校,打了两天,不知为什么半途撤走,去集中攻鸿蒙大学去了。”
王时造感到那个短袖便服的胖大客人有些面熟,猛然想起,那是中央文革领导小组的王立同志!半年前中央文革接见黄鹤地区群众组织代表时,王时造作为中工井冈山的代表与会了的。会上讲话的首长中就有王立。
“您是中央文革的领导王立同志吧?”王时造惊喜地抓住短袖便服的手,高兴得跳起来。
又有学生认出穿军裤白衬衫的客人是国务院谢副总理,也欢呼起来,争先靠近问好握手。许多市民闻讯也围过来。群声欢腾。
中工学生邀请首长进校讲话作指示。首长推托不过,只好被簇拥进去。消息传遍学院每个角落,造反派师生员工大都从床上蹦起,赶到大礼堂。保守派也有一些人到礼堂外探头探脑。
进了礼堂,学生们请首长在两把交椅上坐下,围着又说又笑。怕首长热,有人去找来两把大蒲扇递进来。靠得最近的人便给首长起劲扇风凉。围的人越来越多,请首长上讲台。已经布置好桌椅、麦克风和电风扇,播放起歌曲《毛主席派人来》
副总理讲话:“同志们,战友们,伟大领袖毛主席非常关心黄鹤地区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非常关心所有的革命小将。毛主席叫我和中央文革小组王立同志,还有这几位是我们的工作人员。毛主席叫我们来,是向同志们学习的。一道来的还有北京红代会、北航红旗井冈山四位同学,是毛主席叫他们一起来的。我们临行的时候见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我要告诉大家一个最好的消息:毛主席的身体非常健康!我们也见到了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林副统帅,他的身体也非常健康!”
全场欢声雷动,一起喊:“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林副统帅身体永远健康!”又唱起来:“抬头仰望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革命方知北京近,造反倍觉毛主席亲!”都热泪盈眶。
谢副总理等他们喊完唱完,继续讲话:“同志们,我们来学习的这几个同志是三结合来的,可以看出伟大领袖毛主席是最关心革命小将,最信任革命小将的。今天,我们一行来到中部工学院是来看大字报的,来学习的。但大字报没看成。要我们讲什么东西,现在还讲不来。我们要先当小学生。小学生还没有当,所以我们就没有发言权。我们只是把伟大领袖向你们的问好,对你们的关怀,带给你们了!”
虽然没有发言权,却又讲:“同学们,同志们,中部工学院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整整一年中作了许多努力,作出很大贡献。我向你们表示崇高的敬意!”
虽然说的并未指哪一派。但造反者就听成“中工井冈山”了,听成肯定了造反派的大方向了。短短的一句话又使会场疯狂起来。
的确,对于造反派来说,中央派人来是非常好的消息,因为他们是一批穷棒子,远非百万红基的对手。唯一的资本就是毛主席的支持。但山高皇帝远,一时靠不着。正被“红鸡”打得叫救命的时候,毛主席派人来了!元首的目光注视这儿了,巨手伸过来了!造反派就像落水者见到救援船,被围捕的藏羚羊见到环境保护执法大队那样,有一种绝处逢生的喜悦。
毛主席派人来的消息有如猛风吹遍了黄鹤市的大街小巷,造反派连夜串联,决定第二天举行全市规模的庆祝游行。
2
然而对于百万红基来说却是毛主席派狼来:我们黄鹤市形势大好,那些反革命即将被搞定,你谢某和王某来打什么横炮呀?
红基是从参谋顾问组得到消息的。当中央首长被簇拥进中工,造反小子们围着欢声笑语的时候,百万红基总站开会研究对策。总站设在一个军用工厂里边。《百万红基战报》编辑部也在那里。
谢符之、王立从中部工学院出来,就驱车前往百万红基总站。一路上漆黑漆黑的,路灯大都坏了。车子开到工厂门前,两支长矛横过来挡住,厉声问:“什么人?哪路的来?”
“我们北京来的。我是谢符之。”
旁边一个红基进门房摇了电话,出来一挥手,两支横着的长矛放开,走过去推开铁大门。三辆车开进去。
下车,抬头就见一座大楼和两块牌子,一块写着红色政权黄鹤市百万基本群众联络总站,一块写百万红基战报编辑部。走进大楼,一个麻脸短辫三四十岁的女红基漠然迎上来:“找谁?”
“我们是北京来的。这一位是谢副总理,我是中央文革的王立。你们的人呢?”
“头头在楼上开会。”女红基说。上楼去喊人。
红基头领二十多人鱼贯而下,冷冷的站立。有的抱臂,有的手插裤袋,有的翻眼望窗外,还有一个拔出香烟来抽。没有人作声。
“大家好!我是国务院副总理谢符之,和这一位是中央文革小组王立同志,看望你们来了!”
头领们像些正在与家长闹别扭的孩子,脸上僵僵的。
“你们哪一位是总负责的?”王立问。
“我们是集体负责!”一个络腮胡满脸横肉的头领回答。
这时麻脸女红基才感到需要介绍一下,于是指着刚刚开口的络腮胡说:“这是勤务员一号诸葛昂同志”,又挨个指过去:勤务员二号某、三号某,直至七号。底下的就不详细介绍了,只笼统划了一下:“这些同志都是我们的勤务员。”
“勤务员”们多少还是有些礼貌,被介绍到的时候皮笑肉不笑的半哈了一下腰。
女红基邀请首长和“勤务员”们进入一间会议室。在围成一圈的桌子旁各各落座之后,副总理开始讲话。开头与在中部工学院说的差不多,毛主席非常关心黄鹤地区的文化大革命,毛主席身体非常健康,等等。红基头领们听到毛主席身体健康,也面露喜色。副总理接着是给头领们上文化大革命的基础课,十六条,重点整党内走资派,革命小将的大方向始终是正确的,诸如此类。头领们对这些老生常谈早已厌烦,只互相递香烟抽。诸葛昂也给副总理递一支。谢符之接过来点上了。是红牡丹,与中央首长通常抽的还有距离,但还凑合。副总理边抽边继续讲话。却没人给王立递香烟。王立只好从自己衣袋里掏出香烟来点上。满屋子烟雾腾腾。
最后,副总理讲到实质部分,要求立即停止武斗,停止进攻造反派据点,从鸿蒙大学撤兵。又批评了将百万红基联络站设在军用工厂的做法,要他们搬去别的地方。
3
哪知,中央首长一行三辆车刚驶出厂门,诸葛昂即下令:将挂在楼门口的联络总站的牌子摘下来,挂到厂门口去!“什么不许设在军用工厂,我偏把牌子挂到大街上!能咬我鸟?”他说。
牌子挂好,头领们睡了一觉,直至八点半钟才满嘴干苦烟臭的相继醒来,临时宿舍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吐痰声。诸葛昂拿了脸盆去洗漱,刚刚将牙膏刷进嘴里,就有人来叫听电话。他把牙膏泡沫吐一口,就进入总站办公室拿起听筒。邢甫来的:“告诉你啊,今天造反派举行全市规模的大游行,欢呼什么毛主席派人来。这个形势要控住!”
诸葛昂将剩余的牙膏泡沫咽进肚子,说:“邢老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他走进宿舍喊:“快起来,有任务!今天造反派举行全市规模的游行,我们要挫败他们的声势。这些反革命以为中央派人来就可以翻盘了。要告诉他们:别高兴得太早!另一方面,我们也要造舆论,将大标语和大字报刷出去!还有,各分站要将战斗力量准备好,随时准备动手;将游行队伍的方位、行进路线及时报上来;同时,我们也要游行示威。开车出去,武装游行!”
“勤务员”们各各得令去了。动作快,一个钟头以后大街上就出现了这些大标语:“黄鹤市的文化大革命靠黄鹤市人民来解决!”“踏平工总,镇压反革命!”“反对钦差大臣!”“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等等。还有“强烈要求谢符之、王立到群众中来!”“强烈要求谢符之、王立下连队当兵!”
同时,百万红基的武装车队从各个角落涌出,轰隆隆在街上往返驰骋。每一辆卡车的前后左右都挂上标语。车上立满百万红基“战士”,一律黑工装柳条帽。连胸前佩戴的毛主席像章也是一样的:十公分直径,加厚,像一面盾牌。一律左手持矛,右手屈臂将小红书《毛主席语录》展现在胸前。一律地脸上充满仇恨和得意。
4
造反派的游行队伍从各个单位出发。如果从太空看下去,就像一些蠕虫从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爬出来。爬着爬着,各个方向合成几条大蠕虫。几条大蠕虫又都爬到中山大道上,汇聚成一条大龙,那就是声势浩大的全市造反派大游行。他们排成八路纵队,占了大马路右侧畔。最前面举着大红横幅“黄鹤地区革命造反派欢呼毛主席派人来”,后面是各种标语和彩旗,及各个单位造反派的旗帜。
诸葛昂坐镇在百万红基总站,听取各分站的汇报,一面在地图上标注。他有两个决策选择,一是在各路队伍还没汇合的时候就分路阻击之,使之不能按部就班形成大规模声势。二是等他们汇聚到一块时再动手,那样会显得更加雷霆万钧。他选择了后者。
百万红基武装车队按照诸葛昂命令到中山大道东头的平昌广场集结。当造反派队伍沿大道自西往东游行时,红基车队就从东往西开过来。都按照通常的交通规则靠右走。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却是冤家路窄,擦身而过时都互相眼里喷火。车队故意将速度放到最慢,这样就可以互骂。
车上的人喊:“踏平工总,镇压反革命!”
车下则喊:“造反有理,抗暴正义!”
车上:“打死二癞,完全应该!”
车下:“鸡匪凶暴,不得好报!”
车上:“别高兴得太早!”
车下:“毛主席派人来,百万红基完蛋快!”
车上红基骂得恨了,有的就朝车下队伍吐口水,“咳,呸!”游行人纷纷躲避。有的往车上也吐口水,但怎么吐得到?
第一回合就这样骂过去了。但车队兜了一圈回到平昌广场停一下,传达指示,重新部署,又开过来。这一回不慢慢爬了,而是轰隆隆开得飞快,而且贴近游行队伍边缘跑,几乎要辗到他们。吓得造反痞子不能维持队形了。等到车队过去了,才继续前进。
百万红基兜一圈又回来。这一次更凶了,开启警报器,呼啸而来。最前头的一辆车开着开着,就向游行队伍斜刺里冲过去,想要制造一起“意外”车祸,辗死几个人再说。却没看到安全岛和隔离墩。司机举措不决,用力又过猛,被安全岛一颠,就翻车了!整整一车“红鸡”被翻泼出来,血染大道,哭爹喊娘。当场就死了五个。死者中一个造反派,四个红基。造反派死的,恰恰是535厂那个推土机上喷硫酸被打死的路一鸣的弟弟路二鸣;兄妹仨死俩了!四个红基中有一个是被自己的矛尖穿喉而过,呜呼哀哉的。车倒之处,游行者急剧奔避。立定,却又围拢来,拍手叫好。伤得轻的“红鸡”爬起来,恼羞成怒,捏着长矛就刺过去,当场刺倒一个。造反者也怒了,从死伤的“红鸡”手里夺过长矛,也刺去。那些跌得爬不起来的“红鸡”,全都活不成,“去见马克思”了。
有几辆车继续朝前开,后边的车相继停下来。百万红基“战士”们跳下车就捏着长矛往游行队伍奔过去。手无寸铁的造反者纷纷奔逃。结果是留下一些尸体,游行半途而废,只拖着破旗回去发表声明,表示“抗议”,“强烈谴责”。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
第67回 人质交换延玉得脱 背后飞弹慕红升天
1
百万红基鸿大战役指挥所开会布置交换人质事宜。指挥长燕荣宣布:电话谈判的结果是,明天上午九点正,纪延玉从二司防御阵地正面小门走出,同时白慕红从红基阵地走出。各自走入己方阵地。
却有一些人不甘心就这样将白慕红放走。在攻打师范学院时身先士卒的头领高绰尤其愤恨,因为他不但当时着了道儿,而且自此患上猫叫综合症。别人过后都好了,就他好不了,时常在半夜叫起来。与女人睡到高兴处也会喵的大叫,甚至乱抓。吓得老婆不肯再跟他睡。他恨得真想混入五楼女看守中,一矛尖把发明化学弹的白慕红刺死。另一个不愿意放走白慕红的是张庆余。他既出于阶级仇恨,也有关私仇。听说墨润秋亲送白慕红回广州,关系不一般啊!
开完会,高绰在那里翻眼发呆,恨恨不已的模样。庆余走过去说:“高师傅,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就这样将那女人放走,太便宜她了!”高绰咬牙说。
“是呀!”庆余说,“我也想吃她一块肉呢!”
高绰眼珠子转了两圈,说:“你跟我来,咱们聊聊!”
高绰又去找来两个朋友,一个也是着过白汽弹道儿、对白慕红愤恨不已的王天恩。他吸入的是笑气,也留下后遗症,常傻傻的笑。还有一个最近老是爱哭,有一回去吃老丈人的生日饭,突然亢声而哭,一座不乐。怀疑也是白汽弹闹的。四个人到一棵树下,商量说:能否既让对方把纪老的女儿放出来,同时又让对方得不着白慕红呢?
2
第二天上午交接开始。双方严阵以待。天气阴霾无风。树上鸟儿也停飞停叫,脑袋歪过来歪过去地瞧着树丛里奇怪的人们。
九点正,喇叭响起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报时声。只见二司山口那道石墙的小铁门哐当打开,脸色憔悴,头发散乱的纪延玉迈步出来,左右张望了一眼,直向前走。与此同时,百万红基阵地上也走出一个女人,是白慕红,提着一口小箱子,昂头掠了一记飘逸的黑发,也向前走。
双方都布置枪手瞄准放出去的人质,准备万一对方有变,即开枪射杀。
在千百双眼睛注视下,两个女人相对着走到中点,互相看对方一眼,擦身而过。
就在此时,呼呼开过来一辆吉普车,从车门伸出一双巨手,将纪延玉拖进车去,迅速开走。
白慕红吓一跳,回头看一眼,似乎感到事态有变,急忙加快脚步。果然,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后边一撞,子弹入背穿胸而过,鲜血喷射。白慕红一手捂住血口,一手伸出向前,头上仰,冲了两步,仆倒在地。鲜血洒成一个大大的惊叹号!
双方阵地上的人都惊呆了。过了三秒钟才回过神来。杨任重欲下令开火,墨润秋说:“对方要的人已经接走,打不着她了。我们盲目射击,反而会给对方造成赖账的口实,说成交火中误伤。”
说完墨润秋冲出小门,抱起白慕红往回跑。后边又打过来两枪。一枪偏了,一枪打在白慕红的腿上。
3
纪延安是到现场来等着接妹妹的。突发的事情让他完全失去方向,晕了四十来分钟,才去寻电话向老爹报告。老爹说,延玉刚刚到家,是两个蒙面大汉将她劫上车并送到家附近的。
“问题是,你弟还在里边。这一来,二癞子们如果气疯了,会对你弟弟下手的!所以我这会儿血压直往上窜,正吃药呢!你赶紧调查这事怎么发生的,谁在搅局,胆敢这样无组织无纪律?我这里要赶快给杨任重打电话,尽量稳住他们!”
杨任重一听是纪红雷来电话,奔过去拿起话筒就骂:“你这老浑蛋背信弃义无耻至极!你们本来就是黑社会,流氓无赖本性不改!我告诉你吧,恶有恶报总归要报的!”
“哎呀小杨你真是冤枉我了!此事我不知道是怎样发生的,我已经叫他们调查是谁干的。我们一定严肃处理,严肃处理!”
“如果不是你策划的,请你将凶手查出来,拿他们来交换你的儿子。你把凶手交给我们,我们把儿子还给你!在交出凶手之前,不用给我打电话了!”
“一定照办,一定照办!一方面我要求你不要让我儿子受苦,请你照应着点,好不好?”
“在你交出凶手之前,你的儿子不会有好果子吃!”
4
第一枪打中冠状动脉,白慕红的灵魂升上半空,观看混乱的现场。看到墨润秋冲出小门抱起她的躯体,她忧喜交织,重新降回到躯体中,用她的身体偏转向润秋飞来的子弹。
医护人员把鲜血淋漓的白慕红从墨润秋背上接下施救。她的灵魂重新升上半空,看着医生护士忙碌,看着满脸泪水浑身血迹的墨润秋,以及悲愤而又手足无措地立在旁边的杨任重郭方雨,看着远远肃立一个个脸色铁青的二司人。
医护人员将她放担架车上,推入医务室,继续努力。然而已经没有用了,医生脸色沉重地走出来,宣布抢救无效。
“给白老师整容化妆,准备开追悼会!”杨任重下令道。
墨润秋进入医务室,他要亲自在每个细节上都送爱人一程。蒙曼也跟了进去,与两个女护士一道忙碌。
“衣服都被血浸透了,怎么整?又没衣服换!”护士说。
白老师手提箱里有衣服,但掉在空地上百万红基的射程内了!
“我有衣服。用我的吧!”蒙曼说。
“你不忌讳吗?那倒是很好,我看身材差不多。”护士说。墨润秋也向蒙曼投过去质询和感动的目光。
“不忌讳!白老师是个可敬而又美丽的女人,我为能够送她一套衣服感到高兴!”蒙曼说,即往外走。
蒙曼有一套自己非常喜爱的衣服,上身红紫相间大花唐装,下身西式墨黑长裤。由于不合时宜,极少穿它。但常带在身边,即使退入围城,也没离开。此外有一套化妆用品,脂粉之类,当然不合革命时尚,没用过,也是带着。这时她取了衣服,连同胸罩、内裤、背心、化妆品,进入医务室。几个人一道,脱下白慕红的血衣。很难脱了,只好用手术剪刀,连剪带脱。温水揩身净脸,换了衣服。梳了头发,搽上脂粉,涂了口红。将白慕红拾掇得端庄美丽。
大楼的另一端,一伙人在对付一堆木料,又锯又钉又打磨的,终于制作出一具棺材。北山的南坡,一伙人在挖墓坑。
下午四点,送葬仪式开始。白布黑边写着“悼念白慕红老师”的横幅前导。接着是白布黑边竖直的一对挽联:
日记惹祸几殆 重拾生命价值 贡献秘方
百匪偷袭背后 见识人间卑鄙 撒泪长空
后面是白慕红的遗体,安详地躺在一块垫了白床单的长木板上。墨润秋为首,八个白衬衫蓝长裤的小伙子托着,迈方正慢步,一步、一步地走。后边是二司守楼人员,除了山上工事里警戒着的,数百人排成四路纵队,举着“愤怒声讨百万红基罪行”的标语。每人手里擎一支山花。喇叭响起送葬音乐。因没有哀乐唱片,找出一曲古调《长门怨》凑合着用。
队伍绕楼游行一周,在墓坑的下方山脚停步,围棺材聚成扇形。白慕红遗体在棺木旁边事先准备好的两张桌子上放下。杨任重立上高台致悼词。
“战友们!白慕红老师的事迹,是一出颇具时代特色的悲剧。环境迫使她过一种两面生活,将压抑的思绪倾泄在日记中。其实日记属于个人空间,将自己的想法写入日记应是人的基本权利之一。却被迫交出,横遭挞伐,几欲轻生。”
全场肃立,寂静无声。
“是一种正义的人类关怀救了她!”杨任重说。
悼词停顿了一下。全场肃听,却有点领会不过来。
“也是受一种高贵的人类情感驱动,白慕红老师将她独特的科学研究成果贡献给我们,在特殊历史阶段的抗暴斗争中起到了非同寻常的作用!由此引起百万红基刻骨仇恨,三番两次远程搜捕,欲予消灭。”
全场肃听,有些惊诧。
“是工人总部支持了我们,使百万红基对我们围而不敢强攻,也为我们创造了交换人质的条件!”
演讲者的声音充满了感动,全体与会者心中也充满了感动。
“但万恶的黑社会团伙百万红基背信弃义邪恶至极,居然背后开冷枪,将白慕红老师杀害!”
杨任重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悲痛的哽咽。所有与会的人也低首含泪。悄悄到来的黄昏雾霭为追悼会涂上更加浓重的哀伤色调。
“愤怒声讨百万红基罪行!”有人带头呼起口号。全场齐喊,群情激愤。
杨任重继续讲:“战友们,我们此刻为白慕红老师举行追悼会,就是要记住她的功绩和精神。我们要为白慕红老师报仇!”
“为白慕红老师报仇!为白慕红老师报仇!”全场高呼口号。声音在山谷和楼宇之间回荡。
杨任重继续讲:“我们要奋力抵御百万红基的进攻,坚守我们的阵地,为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贡献力量,以此告慰白慕红老师的在天之灵!”
在郭方雨的指挥下,队伍排成一行从棺木和遗体旁绕行一周,鞠躬告别。
安葬开始。墨润秋抱起白慕红,蒙曼协助,将尸体放入棺材之中。润秋再次瞧了遗容,久久注视,眼眶蓄满泪水。两个小伙子抬起棺盖在旁边等着。润秋退后一步。棺材盖上。木工将一把铁锤递给润秋,又递给他一根钉子。润秋对好钉子,一锤下去,蓄在眶里的泪水啪嗒就掉了出来。打好一根钉子,木工又递给他一根。墨润秋继续敲打,眼泪一阵阵落在棺木上。
阴阳两隔从此休,举锤未落泪奔流。
余言何处对君说?暮色松风啸山头!
钉好盖,润秋为首,八个小伙子拉起垫在棺材底下的粗绳子,向墓坑移动。郭方雨打一个信号,两边山上警戒的二司人员百弹齐发,鸣枪致哀。在枪声响起的同时,全场齐呼:
“为白慕红老师报仇!为白慕红老师报仇!”
郭方雨又打信号,山上再次鸣枪致哀。
枪声震动天地,紧张得百万红基阵地上也开枪乱射一通。
棺材放入墓坑。送葬队伍走上山坡,绕墓而过,每个人将手里的山花放入坑中。
杨任重、郭方雨、蒙曼、墨润秋四把铁锹同时往墓坑填土。
5
掩埋好白慕红,郭方雨和蒙曼怕润秋悲伤过度,跟在他旁边,试图说点什么,却说不出什么。三个人默默沿山脚甬道走着。
还是墨润秋先说话:“蒙姐,我想了解一些情报。百万红基高层干部的名单和他们的家庭情况。”
“你要这些情报做什么呢?”郭方雨问。
“我们手里已经没有人质了。说是有一个,却是虚的,很不保险。我想去弄一个来补充!”
“我手里的情报不全面。但我知道邢甫有一个孙子刚刚读小学一年级,可能是比较容易下手的。”蒙曼说。
“你一个人干?”方雨问墨润秋。
“我外头还有一些朋友。”
“可要小心谨慎!我怕你心里窝火,莽撞行动,弄不好反而坏事。真要干,我与你一起去!”方雨说。
“另外我还想弄清楚这一次是谁策划的事变,谁开的枪。”
“我也想弄清。我会布置有关人员打听这件事!”蒙曼说。
“等一会儿你把关于邢甫的信息给我,住址,家庭成员,孙子名字,最好还有相片,学校,班级,等等。越详细越好。”
6
墨润秋带着蒙曼提供的信息,从地道出去,住到古博中学。他与王光华一道,很快弄清邢甫一家的活动规律,研究了各个环节,制订了详细计划。小学生是个关不住的群体,加以学校停课,往外跑的机会很多,又是在天真浪漫容易相信人的年龄。两个成年人精,武林高手,要来干这件绑架小孩子的事,可以说易如反掌。在其中一个环节上,准备将王光华的点穴功夫用上。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动手的时候,形势发生变化,使这个计划显得没那么必要了。正是:
长枪短炮攻二癞,孩子波及危矣哉。
瓮中捉鳖皆稳取,不意中央派人来!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
第66回 营救人质唇枪舌剑 穿越时空谈古论今
1
山上巡守的人认得润秋,把他带到司令部。郭方雨跳起来:“你这家伙!怎么进来的?”蒙曼奔过来擂他一拳:“嗨!哥们!我早知道你是个能上天入地的人,到底会进来与我们一起战斗的!”杨任重和众头领也笑脸相迎,握手。
“纪延玉呢?关在地牢里吗?”润秋问道。端起桌上一杯茶就喝,也不管谁的。
“你知道她了?”郭方雨问。
“不但知道,还是朋友呢!你们没把她怎么样吧?还活着吗?”
“当然活着!”杨任重说,“前天吃肉包子,蒙曼分给她两份呢,没有亏待她!”
润秋说:“我原以为会将她关在地牢里,拿鞭子抽。”
“怎么会!”杨任重说,“让她好好活着对我们很重要!”
“要不要去看看她?”蒙曼说,“想不到你们还是朋友啊!朋友分三级,什么级你们?早知道你们是朋友,我就不分给她两份了!”
“应当说,was 朋友,is`nt 朋友。好吧,去看看她!”润秋说。
郭方雨陪着,蒙曼把他们带到看守延玉的房间。
纪延玉坐在床沿发呆,脸色憔悴。突然见到墨润秋出现,泪水在眼眶里打了两个漩涡啪嗒嗒往下掉,别转身去。其他人见状,悄悄退出。润秋向前走了两步,说:“延玉,不要急,我会劝说他们放你出去。”
延玉转过身来,爆发出歇斯底里大哭,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哭成个泪人儿,捶他:“你这家伙,我那一枪怎么没将你打死呢?我那一枪怎么没将你打死呢?”
派枪曾举对君开,忽作派囚陷派寨。
不计前仇君视我,涕泪交流投君怀!
郭方雨在窗外听得大惊。等了几分钟,进来将两人分开。蒙曼将延玉重新安顿好。
郭方雨揽着墨润秋的肩膀往外走,说:“老弟,你们还有这么复杂的关系啊!怎么回事,她曾经拿枪打你?”
这时杨任重也跑过来看看,见状跟着往回走。
“她是三司暗杀小组的成员。”墨润秋说,“而三司居然将我列为目标。她就承担这个任务了。是的,拿手枪对着我打,被我闪开了,而且手枪反落在我手里。我将枪还给了她。”
“而你现在,冒这么大险跑上山是为了救她?”杨任重说。
“也是为了救另一个女人——白慕红!”
说着走回到司令部。室内没有别的人了,三人落座。两位头坐长桌的一边,墨润秋坐另一边。
“这事正在谈判。”杨任重说,“对于白老师我们不是不关心,她的安危也使我们焦虑呢。但是我们不想交换。有人质在手里对方就不敢强攻。这是关系到总体防卫的问题!”
“谈判是在谈判。”郭方雨说,“但目前我们只是把谈判当作一种策略,拖时间。实际不希望谈成。正好对方想要一换二,这就给了我们拒绝的借口。”
“可是白慕红在百万红基手里非常危险啊!”墨润秋着急起来,“那都是些只讲阶级性不讲人性的家伙。白慕红原本就是阶级敌人,加以又为造反派研制武器,更会被他们放在在十恶不赦之列。我们应当尽快解救她!如果对方答应一换一,我看就成交吧!一个换出去,手里还有一个不是?有一个就不怕!”
杨任重与郭方雨互望了一眼,道:“不瞒你说,其实我们手里只有一个。”
“怎么?不是说姐弟俩都被你们抓进来了吗?”
“弟弟逃跑,被追赶的人失手打死了!”杨任重镇静地说。
润秋大惊:“这事对方还不知道,纪延玉也不知道,是不是?”
“是的。所以形势逼人,随时都会急转直下。”郭方雨茫然说。
润秋眉头皱成一团,说:“虚的也当成实的吧,就当成手里真有活着的纪家的儿子。坚持以一换一的条件,先换一个,另一个再谈。行不行?”
“问题是,”杨任重说,“一个换出去以后,我们就等于摆空城计了。万一消息泄露出去,红鸡幕后第二把手那老家伙怀着失子之痛,也且没有顾忌了,立即就会下令屠杀我们!”
墨润秋苦恼得低首扶头。郭方雨起身,对杨任重使了个眼神。杨任重便也起身,随他到室外。两人沿外墙走廊漫步。
“有些事情没告诉你。”郭方雨说,“白慕红怀孕着呢,而且是墨润秋的孩子!所以他心里的焦急是不言而喻的。”
“是吗?”杨任重大感意外,“怎么回事?”
“白慕红的反动日记引起润秋共鸣,担心她自杀,就给她写一封匿名信,劝冷静。她也真的决定了结性命了,却在跳楼的前一刻看到润秋的信,自杀中止。从此苦苦寻找写信人。润秋避不相认。后来不知从哪儿得知她曾经研制过一种可作为武器的气体,就出面要求将秘方贡献给造反派。为这事,他们就搞出孩子来了!”
“这倒是有点传奇性!”杨任重笑道,停步凭栏,望着对面的山崖,“也是为我们造反派立一大功啊!这么说起来,孩子算白汽弹的副产品咯?”
“孩子和白汽弹的诞生都是好事。所以,我们要尽量使事情有个圆满的结局。目前,一个孕妇落在百万红基手中确实是非常危险的事。孕妇应当有个安定愉快的环境是不?为了救出我们的有功之臣,也为了孩子,我看,我们还是应当尽快将白慕红换出来,如果对方答应以一换一的话。”
“实际上还是二换一。”杨任重笑说,“我们得到二,白慕红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他们那边得到一,纪延玉。行啊,如果对方答应,就换吧。换了再说。尽管放出去我们手里就空了,但还有虚的一个,能撑多久就撑多久吧。”
“我估计红鸡很快就会答应一换一的。他们知道一换二我们不会答应。既然如此,姓纪的老家伙可能会想:先换一个是一个吧。”
二人回到司令部坐下。杨任重说:“润秋,我和方雨刚才商量了,如果对方答应以一换一,我们就换。尽管把纪延玉放出去以后,我们手里虚了,但为了白慕红老师,还是应该换。白老师是为我们出了大力的人,目前陷身危境,理所当然要奋力施救。同时,你冒险上山的精神也令我们感动。”
这时,隔壁值班室的人探进头来说:“有电话!还是那个姓纪的老家伙,接不接?”
“接!”杨任重果断地说,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说:“你们二位再聊聊,我去跟老家伙扯一扯!”
2
静默了一阵,郭方雨望着墨润秋愁云笼罩的脸,说:“对方很快会答应一换一的,我估计。事情将会圆满解决,你不要着急。”
“我不着急。只要双方能放人就好。”
郭方雨给润秋沏茶,一边问:“你知道我们怎样把纪延玉弄进来的吗?”
“不知道。我一听此事就为策划的人叫好,却不知是怎样抓到手的,又是怎样送进来的。”
“是工总想出来的主意!人是他们抓的。抓到以后怎样送进来也全靠他们。有一天我们发现地下室的老鼠进进出出分外忙,下去听听好像有挖掘的声音,吓一跳,以为百万红基从地下进攻了!原来是工总挖地道!他们通过地道给我们送人质,送吃的用的!”
墨润秋听此开颜一笑,说:“还是工人阶级伟大!”
“有了工人阶级的支持,我们就好守得多了。最后真守不住的话,也可以从地道撤走。但我估计到那个地步之前,中央会出面干预。所以我们要尽量捱时间。”
“是的,保守派的软肋就在于,毛主席目前不站在他们一边。如果照保守派这样搞下去,最高领导的计划是要落空的。所以,不要很久,我估计中央会派重量级首长来黄鹤解决问题,平息武斗。”
“最高领导的计划是什么呢?”郭方雨迷茫地说。
墨润秋意味丰富地望了一眼郭方雨,端起杯子慢慢喝一口茶,才说:“我们来穿越到两千两百多年以前好不好?对历史进行假设,改变它的走向。假设陈胜吴广造反成功,建立新政权以后,很有远见和博大的胸怀,宣布从此取消帝制和权力世袭制度,逐步推行民主。他的宣传部把帝制批得臭不可闻,让天下人此后决不会接受帝制和世袭。不久陈胜生病死了。刘邦和项羽打起来,最终刘邦取得胜利。他却不敢否定先行者陈胜的革命成果,便不称帝了,改叫主席。这个主席是不能世袭的。刘邦会有什么感觉,你揣摩一下看!”
“他可以通过某种运作让同志们选举他的儿子当下一任主席!”
“偏巧刘邦主席只有一个儿子,儿子却又在一次意外事故中死亡了。现在他没有儿子了。要是按照从前的世袭制,可以将宝座交给兄弟或兄弟的儿子,那样不管怎么样,天下还是他刘家的,心理会获得一定程度的平衡。偏陈胜老兄革去了帝位世袭制。这时你揣摩一下刘邦的心理看!”
“那是没有办法的事。要不推翻陈胜的民主试验,恢复帝位世袭。要不从一道打天下的功臣中挑选一个接班人,例如萧何。”
“恢复帝位世袭却是不敢。于是选定萧何。然而到底不甘心:老子辛苦打的江山,却要变成萧家的了!这是取消帝制以后,所有马背上得天下的开朝领袖必定经历的心理苦难,包括朱元嶂。刘邦一选定萧何,就开始对萧何看不顺眼。后来又选韩信。觉得韩信又不行。想来想去,不如把政权交给穷棒子吧,交给无产阶级,劳动人民!这和没有子女的千万富翁把遗产捐给慈善机构的心理相似。”
郭方雨听得直笑,说:“你假说的是封建帝王。我们的毛主席不是这个样子的。主席遵循的是马列主义,有远大的共产主义理想!”
“问题正在这里!刘邦同志只有家天下的思想,事情还简单些。到了太平天国,洪秀全,就复杂了。他从西方引进了一个帕桑迪主义——当然,这是虚构——成立了拜上帝会。动不动就说‘我们的老祖宗帕桑迪’。如果说到死,则是‘去见帕桑迪’。从此洪秀全在接班人问题上承受着双层的心理苦难。宝座易姓的不甘之外,多了一层主义的纠结。由于在权力家族世袭这个事上没有希望,老洪就把精力过多地放在主义上。而主义是个有词无形的东西,洪秀全在这上面钻牛角尖,搞成意识形态偏执,就使事情更加复杂化了。当然,我们是穿越,假设。假设洪秀全坐稳了江山。他也是不敢恢复帝制,不敢世袭,而且也是没有儿子。不得不从阶级革命家中挑选接班人。先是选杨昌辉同志,但久而久之,觉得老杨对帕桑迪主义有修正的倾向。想选石达开。石达开也不行。老洪成天担心着死后这片江山能否永远保持帕桑迪主义的颜色,所以就更加有得折腾啦!他最后也是选择将政权交给穷棒子,广大人民。”
郭方雨听得饶有兴趣,说:“有点靠题了,有点那个味了!”
“但怎么样把政权交给广大人民呢?这可是个超级工程!”
“好啦,不要穿越了。直接就说到毛主席吧!”
润秋破颜一笑,说:“穿越到这里刚好连接上毛主席。他发动文化大革命正是想实施这项超级工程,撤掉一大批领导干部,把政权交给无产阶级。”
“毛主席他老人家确实伟大,心里始终装着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郭方雨赞叹说,“然而,以毛主席的威望和至高无上的权力,他想撤掉谁就撤掉谁,何必费这么大劲来搞一场运动呢?”
“要撤掉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很多,甚至一个阶层。除了刘少奇,底下各级干部也让他越看越不顺眼:老子辛苦打的江山,你们倒跟着享受起来了!虽然我也有享受,但我再怎么享受也是无产阶级,掌握着马列主义。而你们,却让我越看越不像无产阶级了!由于想撤掉的干部太多,许多人见都没见过,怎么撤换?只好交给群众去决定。所以要发动群众,造反有理!”
“那么,便叫权力大革命得了,为何又叫文化大革命呢?”
“这场革命实际包含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权力上的事,二是文化上的事。确切地说应当叫权力和文化大革命。不但换人,而且换思想。他想建立一个纯红色文化,并且保证这个纯红色千秋万代地保持不变!”
“什么样的纯红色文化呢?”
“就是他理想的社会形态啊!在那样的社会里人们穿同样朴素的衣服,吃同样简单的饭食,说同样主义的话语,听同样调子的歌曲。运行着同样的思路,做同样的梦。书店里只卖一两个人的书。没有专家学者,所有知识分子都成为党的驯服工具。社会由一批天生纯朴、思想正确、又恰好是穷人家后代的人管理着。然后万众一心,对少数人实行专政。”
“这也正是保守派人主张的社会形态啊!可是你刚才说,照保守派那样搞下去,毛主席的计划是要落空的。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文化大革命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重点解决权力问题,第二阶段重点整意识形态问题,也就是文化问题。第二阶段整意识形态得依靠保守派,只有保守派才会真正建立起纯红色文化。但在第一阶段,撤换干部这个事上,如果听保守派的,就会是各级领导班子继续坐稳位子,基本上动不了。所以第一阶段要依靠造反派,毛主席决不会听任保守派和军队明目张胆地将造反派镇压下去。”
郭方雨突然打了个寒噤,闷闷地望了一会儿墨润秋的脸,说:“老弟,按照你这个分析,文化大革命第一阶段整完以后,到了第二阶段我们造反派会有什么待遇?”
“不容乐观!”润秋沉重地说,“保守派是毛主席的自家人,造反派则是外人。疏不间亲。到了第二阶段造反派恐怕没有好果子吃!”
郭方雨突然就感到累了,困惑地望着墨润秋,不再说话。
3
杨任重拿起电话:“纪老吗?您老人家好啊,我们想着您呢!”
“我知道你们想着我。想拿我戴高纸帽,叉到台上弯喷气式呢!”
“您老说的什么话呀!我们对于革命老干部一向是非常尊敬的嘛!即使有时批斗一下,也只是因为他偏离了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本着治病救人的方针,想把他拉回来而已嘛!”
“在我看来,偏离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大有人在,却不是我们。那些声称捍卫路线的人,有的居然干起了绑架勒索的勾当!”
杨任重离开话筒笑了一下,又凑近说:“绑架勒索好像不只‘那些声称捍卫路线的人’干的吧,百万红基将白慕红绑架去了不是?”
“那不是绑架,是无产阶级专政!白慕红思想反动,原就属于牛鬼蛇神,又研制化学武器破坏文化大革命,不专政她专政谁?”
“纪老,您有没高血压毛病啊?”
“你问这个做什么?”
“听说老干部一般是大肚皮,白头发,老花眼,高血压。如果有高血压毛病,您老最好还是平心静气一点。那样对您的健康有利。”
“你倒是蛮关心鄙人的嘛,谢谢!不过嘛,你小子要真是关心鄙人的话,应当知道目前最影响鄙人血压的事情是什么,快把儿子女儿还给我!”句末禁不住带上悲声。
“还是老话题啊?我倒是理解您的心情,不过同时,我也牵挂着白慕红老师啊!”
“那就交换呗!”
“我把纪延玉放回去,你们将白慕红放了!”
“还有我小儿子呢?我要你们把两个人都还给我!”纪红雷的声音低了下去,带上了悲伤的哽咽。
“我们只能一换一,请您老理解!”
“还是一换两吧,好不好?你们要是觉得不等价,我可以送给你们一头牛、一头猪和一只羊。”
“畜生换人啊?畜生和人怎么可以交换呢?”
“如果你觉得不够,可以再加两坛绍兴黄酒。”
“我不喝黄酒。”
“那么白酒!白酒!郎山大曲,二十瓶,如何?”
“有没茅台啊?”
“有啊!我去想办法!你喜欢喝白酒?尤其喜欢茅台?这和我一样,我也特别喜欢。什么时候咱爷俩一起喝,一醉方休!”
“要是能和您老一起喝酒,那真是三生有幸,无限荣光!”
“我想,今后一定有机会咱们坐一块碰杯的!四海之内皆兄弟嘛,大家互相照应。目前你要是能在这个事情上照应一点,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恩典,今后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纪某当竭诚效劳!”
“纪老,我充分理解您的心情。我在司令部会议上也提出过,是不是灵活一点。但他们就是坚持要以一换一,弄得我也没办法。”
“你是一把手啊,他们怎么会不听你的呢?我不相信!”
“你不知道,我们造反派是实行民主决策,不是由一个人说了算。我们司令部常委一共五个人,至少要有两个人附议我才通得过。结果四个人都不赞成我!”
“你再把我今天的意见,也就是送一头牛,一头猪,一只羊,二十瓶郎山大曲的事跟他们说。如果还有其它需求,尽可以提出来。”
“恐怕没用,纪老!那几个弟兄顽固得很。他们如果贪图口腹之欲,也不会到这里边来被围困了。不但围困,最后没办法时还得像水运学院那些人跳楼。所以这个事是用不着说的,我想还是实际一点,就一换一,先把您女儿救出去吧!”
“我先要儿子!”纪红雷说,声音又低下去,带上悲伤的嘶哑。
杨任重笑了一下:“纪老,那可是封建思想啊!我还以为你们无产阶级革命家不会重男轻女了呢!”
“不是重男轻女。我也是从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上考虑。”
“无产阶级革命事业也是传男不传女吗?”
“我不跟你说这个。反正我要求先放我儿子出来!”
“恐怕不行!”杨任重断然说,“这个问题我们司令部也讨论过了,只能女人跟女人换。”
“这么计较啊?我以为你们革命小将不会将男人女人看得不等价呢!”
“纪老,你应该先把女儿救出去。女人总是承受力差些,纪延玉身体和精神状态比她弟弟差多了。她快受不住啦!”
听到这,纪红雷心里也难过,沉默了一阵,问:“她具体怎样?”
“总是哭。睡不着。饭几乎不吃。”
又沉默了一阵,纪红雷说:“那就先把我女儿放出来吧!具体交接事宜让我大儿子跟你们谈。”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
第65回 墨润秋蹈险救两美 张庆余开枪发大恨
1
电话铃响,值班的二癞拿起电话:“二司司令部。哪一位?”
“我是冶金工业局的纪红雷,找你们头听电话!”
值班人早得到指示:纪某的电话尽量推脱。“我去找他们吧!”
“不用找了!”纪红雷发火。今天语气强壮了许多,早晨喝了人参汤似的。“去转一圈又会回来说找不到人,你们那伎俩我还不明白吗?就请告诉你们头吧:我们抓到那个反革命化学专家白慕红了!快把我儿子女儿放了,我把女专家还给你们!”
郭方雨听到这个消息,急火攻心晕了一下,跟杨任重说:“怎么办?怎么办!”
杨任重说:“不能放!别说我们手里只有一个,他要两个我们放不出。便从安全大局上考虑也不能放。放了,百万红基的炸弹就轰进来了!就断水断电了!”
“那怎么办呢?”郭方雨感觉昏天黑地。
“尽量跟他拖时间!谈判呗,谈判总是旷日持久的。”
纪红雷过一个钟头又来电话。杨任重决定接。“啊呀纪老啊,是您老人家呀!好多天没听到您的声音了,想着您呢!您好吗?您老为革命辛劳一生,如今还是这么忙,是我们年轻一代学习的榜样呀!但要注意休息啊,保重身体啊,老干部是国家的重要财富嘛!”
纪红雷静静听着,直到对方停下来才开口道:“废话说完了吗?”
“这怎么叫废话呢。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政治路线确定之后,”
“我不跟你说这些!”纪红雷说,“我要你们将我的儿子女儿还给我!”
杨任重停了一下,热情的语调降温下来:“纪老,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谈过了。”
“现在有新鲜的内容可以谈!那个为你们立下汗马功劳的白慕红,那个竟然研制出反革命化学弹的女教师,你知道的咯?”
“啊啊,仿佛听他们说起过,具体怎么个情况我不是很清楚。”
“别跟我装蒜!你不清楚谁清楚?我告诉你,此人被我们抓到了,将会对她进行严刑拷打。拿烙铁烧,哧地串出白烟和焦肉味来。你们舍得吗?那可是对你们二司有大贡献的人呐!”
“哟,听到白烟和焦肉味,我是有点吓着了。但我相信你们不会那样做的,正像您不会相信我们会拿烙铁哧你的女儿一样。”
“那是,那是!”一听烙铁与自己的女儿联系上,口气也便缓和。“我是说,咱们交换吧!你把我儿子女儿放出来,我们将白慕红放了。”
“一换二啊?”
纪老一听这话心里就虚了:自己手头的货物确实少了点。但还是像商人一样地设法,说:“不要光谈数量嘛!品质也是要讲的嘛!例如说,一个西瓜换两只红薯,还是合算的嘛!你们的人是个有创造力的化学家,而我那两孩子还只是会吃饭,价值差远呢!”
杨任重笑起来,说:“纪老,你太谦虚了点。将门虎子,您儿子女儿可是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啊!而白慕红算什么?——牛鬼蛇神,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
“狗屎堆在你们那里比金子还值钱。而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在我们这边到处都是,如同小石头一样。拿一块金子去换你手里两块小石头,你还不要?”
杨任重捣捣浆糊、拖延时间的目的达到了,决定结束这次电话。便说:“听起来倒是挺合算的,石头换金子!这样吧,我个人也不能决定,得跟司令部几个头领开个会研究一下。我们会尽快给您答复。也希望我们双方都不要虐待俘虏,您说是不是?”
“那当然!那当然!”纪红雷急忙说,“我那两个孩子现在怎么样啦?”
杨任重赶忙挂上电话。
2
坐飞机回的。白慕红解回黄鹤以后关在鸿蒙大学一栋被百万红基占据了的学生宿舍楼五层最东头的一个房间里。由于是要犯,关到这楼最为妥当。特地在那房间的窗口安上铁棂。其周围几个房间住进女看守,林博源带三司几个女兵也在其中。
博源很想问墨润秋:他和白慕红究竟什么关系?并带着嫉恨和快意的心情想告诉他:白慕红被我们找到并抓回来了!
但一段时间以来几乎见不到墨润秋。会不会是和郭方雨一道,困在围城里边呢?
自从形势紧张以来,墨润秋基本上就不住宿舍了。他知道自己虽然没在二司花名册中,却是保守派的追杀目标,庆余更是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他像一个游脚僧似的居无定所。大多数时间住在古博中学二司总部,为他们值勤。有时住王光华的家里。他在其它学校也搭识了几个朋友,那也成了他随机落脚的处所。
这天,林博源回家看望父母,吃了中饭又往学校赶。从家出来向车站走的途中就遇到墨润秋!他挎着一个书包,一阵风似的由东向西刮过去。博源是从北向南的,在十字路口遇见了。急忙叫住:“嘿,墨润秋!”
润秋站住,回头见是林博源,脸庞焕出神彩来:“哟,是你!”
“好久没见。我以为你是在二司里被围困着呢!”
“你以为我会傻傻的呆在里边,等待张庆余来瓮中捉鳖呀?”
博源笑起来。“你是只大鳖,也是一只狡猾的鳖,不会被人轻易捉住的。看,那边是个小公园,我们进去坐坐吧。聊一聊。”
他们进了公园,林荫道中走一圈,亭子上坐下来。
“白慕红被捉回来了!”抛出这颗炸弹的时候,博源全神贯注地盯墨润秋的脸,就像在实验室按下电钮时观察装置的反应那样。
墨润秋的中枢神经被电了一下,震惊忧急齐聚。但他有一种掩盖内心反应的本事,脸上波纹不兴,竟淡然说:“是吗?”
“这不是个爆炸性消息吗,对于你来说?”
“为什么对于我是爆炸性消息?”
“真会装蒜啊!是你将白慕红护送回广州的!”
“你怎么知道的?”润秋内心又一震惊。
“你向查户口的街道治安巡逻队出示过学生证!”
“你们三司派小分队跟踪到广州,你也在其中,把她抓到了?”
“差不多是这样吧。你我之间没必要说谎。”
“为什么去抓她呢?人家是回家养病啊!”
“我们怀疑她参与了二司的武器研制。那种叫人哭笑不得的化学弹可能是她搞出来的,如果是,应当得到惩罚。作为犯错误的牛鬼蛇神居然还掺和到两派的斗争中,太不应该!另外,上面是想把她与二司交换人质。”
“交换什么样的人质?二司把什么人抓进去了?”
“百万红基参谋顾问组副组长纪红雷的儿子女儿。女儿是三司司令部管宣传的女头领,我认得,叫纪延玉。司令部见过。”
“是吗?”震惊之余,墨润秋又淡然说。
“你和白慕红是什么关系?师生恋?不同系啊,怎么扯上的?”
“我也真人不说假话。她的反动日记引起我的共鸣。担心她自杀,就给她写一封信,劝冷静。她在跳楼的前一刻看到我的信,自杀中止。从此认为我是她救命恩人,寻找我。就认识了。”
“只是认识吗?为什么跟她回广州?”
“你们三司要搜捕她。二司紧急保护,郭方雨当机立断叫她直接回广州,并叫我担当护送之责。”
“你在广州住了几天?”
博源想探明期间他和白慕红有没睡到一起。其实这个问题她已经从查户口的老头那里了解过了。后来又怀疑道:路上呢?路上有没住旅馆?又自己推论道:这是用不着问的,因为我们国家的旅店住宿有严格的管理,没有空子可钻。而白慕红大了好几岁,又是教师,一般没有相恋的可能。刚才在抛出“爆炸性消息”的时候,也没看到他有急火攻心的迹象。这时她想再次核实一下自己的判断。
“到达以后,第二天就去买回程火车票了。买到两天后的始发车,只有立票。一直立到韶关才得了座位。”润秋回答她的问题。
“为何那么早就回?”
“在她那个螺蛳壳似的家住着不舒服。此外,郭方雨要我早回。”墨润秋闷闷地说,就问:“现在白慕红给你们关在什么地方呢?”
“这个不能告诉你。怎么,想去探视?”
“随便问问。什么时候与二司交换人质呢?”
“据上面说,正在谈判。不一定谈得成。主要是,二司不大想交换。”
“为什么?”
“有一个借口:数量不对等。二换一,吃亏了。这可能只是个表面的理由。实际是要迫使百万红基投鼠忌器。怕手里一旦没有了人质,百万红基会用大炮轰他们,断水断电。”
“这是聪明的做法,二司这一着棋厉害!谁想出来的点子?”
“不是你想出来的吗?我以为是你这个幕后军师出的主意呢!”
“此事与我无关。但二换一显然不对等。先换一个,一换一,应当是可以的呀!”墨润秋纳闷道。
“你对白慕红还是很关心的嘛?”林博源又怀疑起来。
“这是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慈悲,毕竟关系到人质的生命。百万红基是带着阶级仇恨的杀人不眨眼的集团,白慕红在他们的手里非常危险。而要是逼急了,二司也会杀人,纪家儿女同样危在旦夕。据一些地方,例如四川,传来的消息说,双方杀红了眼,杀俘虏就像杀鸡一样平常。”
“的确如此!文化大革命已经进入拼刺刀的阶段,鲜血四溅。在这时刻作为俘虏,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不过,人质可能好一点,因为在谈判破裂之前,他们还有存在的价值。”
墨润秋耳朵没有全在听博源的说话,而仿佛在试图倾听身陷百万红基黑牢中的白慕红的沉重呼吸,和身陷二司地穴中的纪延玉的歇斯底里哭喊。虽然黑牢和地穴是他想象出来的,但此刻,他的心确实被两个女人的危境撕扯着。尽管纪延玉曾对他下杀手,关系已经坏了,但毕竟曾经血肉相连,牵挂难断。此刻,两个女人在他心中都占着非常重的份量。
“你在想什么?”博源见他发呆,问道。
“我在想,要给郭方雨打个电话,看能不能在双方的谈判中起调停的作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你和郭方雨是铁哥们,倒是能说得上话。不过,这个事情我看是不容易的,牵涉到的因素太多。”
“我最好能进入地物大楼,当面与郭兄谈一谈。还有杨任重,最后决定权在他手里。”
“怎能进去呢?围得跟铁桶一般。我看你最好别管。电话打得通就打一个,便算尽力了。”
3
墨润秋一夜没睡着。给二司司令部摇了两次电话,没通。忽然犹豫了:便算打通,说些什么呢?电话里说得清楚吗?
一闭上眼睛就仿佛看见黑牢中百般痛苦万般无奈的白慕红和她肚子里不安的胎儿。他又仿佛看到延玉被郭方雨打耳光,被蒙曼踏倒在地的情景。延玉嘴里塞着破布,眼里布满血丝和恐惧的神情。两个女人的艰危处境将他的心撕得鲜血淋漓!
郭方雨和蒙曼都是他的朋友啊,他们并不知道纪延玉和他的关系。要是知道了,就会手下留情的。
“我必须到里边去,立即解除延玉的倒悬之苦,同时劝说二司以纪延玉交换白慕红!那样我就同时解救了两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4
百万红基将二司据点四面围住,只等上面一声令下,就要强攻。然而围好多天了,却还迟迟没有动手,不知上面什么意图。
三司也分了一段围线,是马蹄山南坡六十米的范围。那里刚好有一座教学楼,与山成直角方向。楼门开在底层北端,门外一个廊柱平台。平台七八级台阶下去才是地面。地面走过去一百米就是山脚。张庆余李红遇带领的三司文攻武卫战斗队轮班守在平台上,没值班的在底层的室内休息。他们的任务是保证在所管范围内没有人从山上溜下来,也没人进去。
平台上架一挺轻型机枪。墙脚摆了七八支冲锋枪和长步枪。还有一具望远镜。放两张靠背长椅。文攻武卫队的值班人员有的坐在长椅上,有的闲站着。都百无聊赖的模样。抽着烟,抖着二郎腿,脸上现出骄横愚蠢满不在乎的神情。学生本来是不准抽烟的,现在不管了。况且香烟是百万红基财政上发下来的,不抽白不抽。短短一年时间,这些原本文绉绉的学生子已经变成江湖油条。没有前线对峙的气氛。二癞子被围在里边动也没动。所以此时看上去一切安详。
林博源因为忙于抓捕和看守白慕红的事,还没到前线来过。这天她决定来看看。
“哟,我们的女将到前线视察来了!”李红遇说。
博源立到平台前沿,向山上看。红遇递过来望远镜,她接过观察了一阵。只看得到树林和石头。连鸟雀都不见。她无味地放下望远镜,说:“太安静了,一点闻不到火药味!”
庆余听此,提起一把冲锋枪就往山上哒哒哒打了一梭子。山谷间起了一缕白烟,传来了回声。“闻到火药味了吧?”他问博源。枪放回墙脚。
忽然不知从哪儿窜出一个人拼命往山跑。大家愣了一下,李红遇眼尖惊叫起来:“是墨润秋!”
只见那人快得跟麋鹿似的,已经窜到山脚下,铁丝网旁边。
庆余也快得跟麋鹿似的,转身取枪上膛瞄准射击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哒哒哒,哒哒哒!
然而,子弹是往上飞的!博源敏捷得跟猿猱似的蹿上去将枪管一托,使对着墨润秋飞的子弹往上空飞!
就在此时,墨润秋也像一只猿猱那样,三下两下就攀过铁丝网,消失在密林之中。
错过这个射杀墨润秋的机会,张庆余的怒火爆炸似的轰隆燃烧,调转枪口对着博源就扣扳机,哒哒哒!
博源一惊,仰身向台外倒下去。
红遇也一惊,蹿上去抓住枪,阻止庆余再次射击。庆余疯了,试图摆脱红遇到台边射杀博源。其他人已从突然的事变中清醒过来,七手八脚上来帮红遇控制疯子,夺下枪。张庆余双手被人拉着,还是挣扎到平台边,对着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博源骂得声嘶力竭:“婊子!我杀了你!你这个婊子养的!老子把你崩了!你真是个婊子!婊子!”
爱恨情仇交聚多,杂听红鼓阶级锣。
枪声阵阵更昏脑,欲问头绪莫,莫,莫!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