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腾 醉 (文革演义)第六十四回

第64回  特派小组寻觅无果  光棍老汉偷窥有功

                       1

纪延安带领的特别行动小组到达广州以后,邢甫那位朋友钟种安排他们住市政府招待所。钟种与延安同行同阶,一见如故。延安把黄鹤市的文化大革命形势介绍了,大好;把自己家的小形势也说了,大不好。钟种为大形势而欢欣鼓舞,为小形势而也忧之。

延安谈到此次之来的任务,要抓的那个人。钟种听到白汽弹,红基哭笑跳舞猫叫,觉得非常好玩。我们广州出了这么个人才,怎么跑到黄鹤去了呢?

“你看怎样实施呢,老钟?怎样找到她?主要还是听你的意见,你是老地根了,民情风俗熟悉。我这支队伍听你指挥!”

“我全力协助。指挥却不敢。任务是你们的啊!”

“那是,那是!”延安感到自己说话不得体,“我是向您讨教!”

“讨教也不敢!这样吧,你们的人先派两个去守在她家附近,盯住她妈。如果还在广州,做妈的不会一直不与女儿联系。你们跟踪她妈,迟早会找到线索。我这里派人与邮局联络,盯住她家的来往信件。总有蛛丝马迹可寻的。”

                       2

延安将特遣组分成四拨,从早晨四点到晚上十二点,每拨五个小时,盯住白慕红的妈和弟弟。老太婆极少出门,只早晨六点去菜场。他们就跟去菜场,看有没与什么人碰头。

那天是林博源和一个当过兵的女红基值早班。看到老太婆挎菜篮子出门,林博源就跟上去。她这次是改了发型的,齐耳短发改成脑后一条兔尾小辫。而且戴了眼镜。虽然见面过一次,估计认不出。所以她放心地跟上去。女红基留下来继续盯住门口。博源跟到菜场,身贴身地与目标一起问价钱。白慕红的母亲看到这个年轻女人两次在她身边看菜,问价钱,却没买什么。就起了疑心。那女人好像有些面熟,哪里见过。猛然想起,好像就是前次来“探望白老师”的鸿蒙大学的人!惊出一阵热汗,难道女儿真的在黄鹤犯了天字第一号官司么?怎的这一伙人要花大功夫来寻她呢?

老太婆自从送女儿到教友林妙常家以后,按照约定,还没去看过她。但林妙常寻了另一个教友银静作为中转,两头可以通过她传话送物,这样就多了一层间接保护。这时她觉得应当将鸿大人还在跟踪的讯息传给女儿,买完菜便不直接回家,而是向银静住处走去。

林博源见此甚为兴奋: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便蹑足潜踪跟在后面。老太婆若无其事向前走着。走完一条马路,转入一道小街,进入一条小巷子,从一扇小门钻进去。钻进去把门关上。博源跟了过去,推了推门,是闩住的。遂记住了那个门牌号,往回走核对了街名路名方位,即奔回招待所向纪延安报告。延安立即带人马武器、工具,乘上钟种为他们配备的小面包车,停在那条开不进去的小巷口。一串人马由林博源带路,劈劈啪啪从小巷奔近那扇小门。小门此时却是开着的,于是进去。

一看却傻了眼:那并不是什么住家,而是一座老爷庙!原供着刘备张飞关云长的,扫四旧早已被红卫兵砸个稀巴烂,几具泥塑木雕缺胳膊断腿的散在角落。庙堂之下是一个小天井,小天井之上是一条横廊,横廊两端各开着一扇小门通东西两巷。老太婆显然是从东边小门进来,关上门,从西边小门出去了!

延安带人从西边小门出去。那又是一条羊肠小巷,青苔斑驳,墙高路窄,少门无窗。一行人沿小巷向北走,又折回向南走。见到一条横巷,走进去。又见到一条竖巷,走进去。四处察看有无藏身的可疑地方。七弯八拐,最后连他们自己也晕头转向迷了路,几乎找不着汽车了。

3

林妙常住所的对面,隔着一片空地,一栋居民楼的第五层西北角一个房间,住着一个六十岁的老鳏夫,叫王佑。家里没有别的人,空巢。一向思想进步,工作积极,是个劳动模范。但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不免孤凄。有一回逛旧货店看到一具望远镜,老洋货,结构精致,视面清晰,是扫四旧从什么人家抄出来的,三钱不值一钱拿到旧货店卖了。王佑盘算半天,将它买下来。从此就有了一个主要的消遣方式:偷窥。回家便拿望远镜趴在窗边,照行人,照别人家窗口。有时会从路上看到一个性感的女人。尤其是夏天女人穿短衣短裤的时候,会让他看得流口水。有一次从一个窗口里边,看到一个女人脱衣服,喜得他在房间里走过来走过去,兴备地搓着手,说:“这居然也给我看见了!这居然也给我看见了!”

虽然不是经常有收获,王佑还是耐心地守在窗边,像一个沉得住气的钓渔翁。有时是左手拿汤匙吃饭,右手拿望远镜照着。

从肥皂厂退休以后,发挥余热,王佑参加了街道治安巡逻队,每天戴袖章和几个老头老太一起,拿上电筒这里照照那里照照。这样一来对附近居民的情况就有所了解,知道对面远远那座楼里边住着一个孤老婆子,是个修女。这个情况引起了他的兴趣。但不知道究竟是哪层哪号,就逐一观察研究。经过一个星期的努力,终于确定是五层最西头的那套,遥遥相对。从此林妙常家的窗口就成了他重点观察的目标。

那老修女的住所有两个房间,都朝南。其中一个有阳台。王佑经常看到老婆子在阳台上出现,晾衣服,或侍弄几盆花草。虽然老婆子了,但年龄与他相仿,形单影只,与他一样备尝人生的苍凉萧瑟。不免起了相怜之心。这使他瞄得更加起劲。

久久观察,由人而及衣服,晾着的衣服。忽然发现:衣服似乎多了点。一个人换洗得那么勤快啊?

白慕红隐身到林嬷嬷这里以后,是非常小心的。大门不出小门少迈。两个人的衣服她是抢着洗了的。洗完以后将比较有嫌疑的属于年轻女人的衣物挑出来晾到自己房间里,其余的才让嬷嬷拿去阳台晾晒。她住的是阳台隔壁的那个房间,窗帘通常是拉起来的。

王佑有点纳闷:那个房间怎么总是将窗帘拉得紧紧的呢?大热的天!看样子老修女的脾气有点古怪!

忽然窗帘动了一下!是里边的人把有漏隙的帘子重新拉严的。而此刻,老婆子正在阳台上侍弄花草呢!就是说,老婆子并非孤身一人住在里边,还有一个人呢!有可能是个男的。修女也搞腐化了?

这个想法使王佑莫明其妙起了醋意,对那个想象的男人——多半是个老头子——发狠道:我没机会,你倒有机会了?

王佑到居委会查了《居民来客来访记录表》,并无林妙常家任何记录。就是说,动窗帘的那个人是非法住在里边的,没经过认证的!他将这个情况报告给居委会主任宋彭生。

“啊哈,你怎么知道的?那么远,窗帘动一下都晓得?有望远镜?干嘛专盯那个窗口?啊哈!”主任说。他是个乐呵呵的饶舌的老男人。

王佑吓一跳:望远镜给他知道了?老光棍的心思给他知道了?

不过,宋彭生主任对这个情报还是有所重视,带了治安巡逻队直接上老修女家去查户口。

白慕红对于查户口、治安巡逻队之类是早有预备的。听到外间有人敲门,她迅速收起房间内晾晒的衣服,连同拖鞋、牙刷等个人用品,连同自己这个大活人,往大衣橱里一躲,不吭声。

巡逻队进来看了一下。王佑的眼睛睁得跟牛眼一般大。没发现什么人。又不好翻箱倒柜。只好撤退。

撤退以后,王佑才想起“我们这一伙人”没经验,只看人不看物,必须看看屋内日常用物有无蛛丝马迹啊!

宋彭生骂王佑:“神经病!看花了眼,胡思乱想!”

                         4

恰好上级部门,街道的计划生育办公室主任郭大姐来检查工作,宋彭生与她闲聊中就讲了“我们这里一个笑话”:一个老光棍与一个老修女的窗口遥遥相对。老光棍发现修女本人在阳台上时,另一个房间的窗帘好像动了一下。带我们煞有介事地跑去查了趟户口!实际上是光棍胡思乱想,天天盯着修女的窗口看,看花了眼!

大姐听得也笑了。笑完却浮起警惕性。她已经养成一种思维习惯:凡有男女的地方,便跟计划生育相关;倘有一男对一女的故事,尤其要注意了!遂进一步询问细节,包括门号姓名等等都作了记录。

回去在晚饭桌上,郭大姐与丈夫老赵聊到此事。老赵对于妻子的神经过敏感到好笑:一个老修女与一两个老光棍,怎么可能发生计划生育方面的问题呢?

老赵也在市府工作,与钟种是同一个办公室的。上班闲聊的时候,老赵提到老婆讲的故事,以及居然联系到计划生育上。“笑话不?”老赵说,哈哈大笑。

钟种也笑起来。却想起纪延安毫无头绪的搜寻工作,敛容问是哪个街道哪个居委会?

“这得问我老婆。”老赵说,拿起电话叽咕了一阵,回头告诉钟种:红旗下角居委会。

下午,钟种和延安一起,前往红旗下角居委会调查。延安把反正没事干的特别行动小组也带上,让他们呆在车里。

居委主任宋彭生接待了他们。

“我们是市府办公室的。”钟种说,“听说你们这里住着一位孤独老修女,有人却发现她房里似乎还住着另外一个人。我们有点好奇,想了解一下到底有没这回事?”

宋彭生呵呵笑了起来,高声说:“没那回事!我们昨天突击去查了户口的。哪有第二个人?是她住的房子的对面,远远的有一个老光棍,不知什么心思,成天对着人家窗户瞧。看花眼了,说什么当老婆子在阳台上晾衣服的时候,另一个房间的窗帘好像动了一下。可能吗?要不就是有狐狸精,啊哈!”

钟种和延安交换了一下眼神。延安说:“能不能带我们去见见您说的那个老光棍呢?”

“可以的啊!”老宋又呵呵笑,“那人许多年前死了老婆。没有子女,自己住在朝北一个九平方米的单间里边。为人倒还正派,是个劳动模范。”

                         5

王佑拿望远镜照着,听到敲门,是宋主任的声音:“老王啊!”

他赶紧将望远镜藏枕头底下,又拉过还没折迭的小被子去堆在枕头处,然后去开门。

“老王啊,你立功了,上面来人问你发现狐狸精的事呢!”老宋呵呵笑。

“什么狐狸精?”王佑有点吓着了。只好沉住气,拉开椅子请客人坐。钟种、延安坐了。没有第三把椅子,老宋就坐床沿上。

“是这样,老王同志,”钟种说,“我们在追寻一个人,对所有蛛丝马迹都不想放过。听说你发现了一个可疑的迹象并及时向组织上作了汇报。这是很好的,很好的嘛!说明你脑子里有阶级斗争这根弦。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对不对?我们对你的警惕性十分赞赏!听说你还是个劳动模范呢,可敬可敬!”

受到“上面”赞赏,王佑高兴起来。就走向窗前,指着说:“呐,就是那个窗口,五楼最西头那套房。一个阳台一个窗子,都是那老修女的。千真万确,老婆子在阳台上忙活什么的时候,那个窗子的帘真的动了一下 !”

钟种和延安使劲看,目标却显得非常小。“太远了,看不出什么。”

这时,坐在床沿的宋彭生得了多动症,总感觉屋子里杂乱无章,连枕头被子都堆在一起,看上去不舒服。就伸出手去,将被子枕头理了一下。这一理,望远镜就露出来了!顺手拿起看。听到延安说太远看不清,便说:“呐,这里有望远镜不是?”

王佑吓一跳,回头看,家什已经拿在主任手里!就像被人发现了作案工具似的,他耳朵嗡一声眼睛上翻,几乎失去知觉。延安看他摇摇晃晃,赶忙扶住。钟种则从主任手里接过望远镜,朝目标窗口瞄。看到了拉着的窗帘,以及由于没有拉紧露出的一条缝。他调节着镜头的焦距,竭力想从那条缝看进去。

就在此时,风吹帘动,那条缝扩大了些,钟种似乎看到一只红色胸罩!那肯定不是老修女的呀,干瘪老婆子戴什么胸罩呢?而且是红色的!

钟种放下王佑的作案工具,招呼延安说:“走!去叫你的人!跟我走!”

两人也没好好向王佑老宋道谢,匆匆下楼。钟种走向老修女所在的那栋楼,延安则跑步去找他的汽车,随即带着特别行动小组跑步来到目标楼的进口,钟种等在那里。

一干人商量了一下,装作没事人一般慢慢上楼,聚集到五楼西侧楼梯和过道处。一位当过兵的女红基穿着广州市电力局的蓝色工作服上前敲门。恰好她祖藉广州,会说粤语。这些工作服之类的行头是钟种设想周到配备的。

老婆子的警惕性有的,挂上门练,打开一条缝。

“阿婆,抄电表!”女红基说。

“好啊,抄电表,进来吧。”老婆子说,一边摘下门练,“这个月抄表好像早三天嘛。”

“我师姐生病了,她的区块交给我一并来做,所以提早开始。”女同志说,一边进入厨房抄电表,本子上记录,“阿婆,这个月用了三十二个字哟。”完全是话家常的语调。说着退出去到门边。老修女准备关门,说:“姑娘,再见!”

抄表员装作要走出去,却未完全走出去。此时,就从门外涌进来八九个人,直往屋里冲锋。

最初的一刻,白慕红听到敲门声,就收起衣物欲往橱里躲藏。将躲未躲之际,听到是抄电表的,便停步在橱门边。又听到抄表员进来,抄完表往门口退出。她以为没事了,便放下手里的物事,重新要将衣服晾绳子上。就猛然听到乱声,一帮人出现在她面前!

白慕红脸色刷白,却还镇定。纪延安看了看林博源。博源说:“就是她!”

林妙常抢进来,往外推他们。严厉地说:“干什么?你们有什么权利私闯民宅?都给我出去!还有没有法律啊?无法无天了!”

“老婆子啊,你还讲法律了?你犯了窝藏反革命罪知道吗?”钟种说。

“你说她反革命就反革命了?有相关法律依据吗?”

“这要什么法律依据?”延安说。这个问题他闻所未闻:判定一个人反革命居然还要法律依据?“我们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怎么样?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吗?”

“不管谁说的都是放屁!不但这个要法律依据,你们闯进我屋里抓人,也要有法律依据!你们又不是警察!凭什么进入我的家?”

钟种脸上现出狞笑,说:“老太婆啊,你太落后于形势了!听你说话好像刚刚从美国来的。我们这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知道吗?平常可要加强学习啊,不然就变美国鬼子了!”

“别跟她噜嗦!”延安说,同时示意他的人:“带走!”

三个当过兵的女红基上去扭住白慕红,往门外架。林修女要上去抢夺。白慕红说:“嬷嬷,放手吧,您一个孤弱老太,哪抢得过十个强盗啊!”

“那不行!”嬷嬷死命抱住白慕红,“他们把一个大活人抢走,连张收条也不打,我怎样向你妈妈交待去?至今他们也没出示任何证件,谁知道是哪个山头下来的?”

“井冈山下来的!革命圣地出来的!”延安自豪地说,“革命具有天然的权威性,我们决不是哪路山贼大王下来抢夺民女。你放心好了,马上给你打收条!我们历来是光明正大的!”

终于,钟种和纪延安都给老修女看了工作证,并打了收据,写着:兹收到红旗下角某号居民林妙常大活女人姓白名慕红者一个,此据!签名。

    羊肠小巷隐身深,守者设防千万层。

    不意芥微光棍佬,偷窥望远坏事情!

三个当过兵的女红基贴身控制白慕红,说:“希望你配合,老实跟我们走。大家省心,你也少受苦。既然落入我们手,任何跑脱的企图都是徒劳的!”

“我明白。”白慕红说,“也请你们不要紧张。现在让我收拾一下东西,然后咱们就像同志一样走出去,别使邻里惊怪!”

回到市府招待所,特别行动小组将俘虏“像同志一样”安顿好。延安则到钟种办公室打电话,告诉邢甫:任务完成。又打电话告诉父亲:可立即与二癞谈判,放出我家弟妹!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

发表在 未分类 | 标签为 | 留下评论

图 腾 醉 (文革演义)第六十三回

第63回  路一鸣拒绝馊主意  工总人受教强硫酸

                       1

翌日用过早饭,纪红雷驱车到百万红基参谋顾问组办公处。邢甫说,已经准备好三门大炮,待红基一二级干部联席会议决定以后就轰。红雷急忙说:“别轰了,慢一步吧。我的儿子女儿在里边呢,被这帮反革命绑架进去了!现在要设法营救!”

邢甫震惊得香烟掉地上,说:“他们居然干这个?”

“这个我们早应想到和预防的。现在,只能救人为先了!你不是建立了个三司情报系统吗?我问你,二司司令,那个杨任重,娶媳妇了没?生孩子了没?我想去将他家的人绑来,交换人质!”

“啊哈,”邢甫禁不住笑,把香烟从地上捡起,“杨任重的老家是在甘肃省一个穷得不能再穷的山沟沟里边。那里的人,家里几兄弟通常只共享一条裤子,谁出家门谁穿。据说有大姑娘十二岁了还没穿过裤子的。杨任重家里只有聋了的爸和哑了的妈,此外一个半吊子弟弟——通常是说傻不拉叽,红着眼睛流着鼻涕的那种。你去将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绑来都没用。绑的成本不小,绑来还得侍候。杨任重平常就靠几个助学金过活,哪讨得起媳妇?没媳妇,嘻哈,哪来孩子?”

“你还笑?笑你个熊!没绑到你孙子啊,绑你孙子就不会笑了!”纪红雷恼怒地说。

邢甫悟到此时嘻皮笑脸不合适,遂把脸阴下来,想了想,说:“这的确是个棘手的事。我们一起来想办法。我这儿倒有一个目标,也许可以作为谈判交换的筹码。二司那种令人哭笑不得的化学武器你知道的咯?根据三司情报,有可能是鸿蒙大学一个叫做白慕红的女教师研制出来的。三司正要抓她,却让她跑了,回广州休长病假去了。三司派一组人马到广州去绑她。找到她家里,说是回鸿大了。可是并没有回。可能还在广州,只是不知住什么地方。要是能把她找到,绑架来,二司可能愿意拿咱们的孩子来交换。”

邢甫把延冈延玉说成“咱们的孩子”,这让纪红雷自从昨天事发以来脆弱的感情得到一点慰藉:毕竟是革命大家庭的同志啊!但想了一下,还是忧心忡忡地说,“也不一定!虽说那女人是二司的有功之臣,但已经利用过了,对于他们已经没有价值。除非杨任重爱上那女人,有感情瓜葛。”

“倒好像是有感情瓜葛!”邢甫挖掘出一个亮点,兴冲冲挥舞着冒烟的手说,“你知不知道,二司有一个幕后军师叫墨润秋,是鸿蒙总部首领郭方雨的拜把兄弟。是墨润秋将白慕红护送回广州的。也就是说,墨润秋和白慕红关系不一般,有可能是恋人。只要抓住白慕红,墨润秋就会哭。而墨润秋一哭,郭方雨也会哭。”

“而郭方雨一哭,杨任重也会哭?是不是?”纪红雷说。

“这个就不知道了!”邢甫给这么一打岔,泄了气,不吭声了。一个劲的抽烟。

“我们假设这样,杨任重也会哭。但毕竟是隔了几层的伤悲,没几滴眼泪了。这么一点儿的伤悲,会拿来换咱们的孩子?要知道,咱们孩子可是他们的安全保障,在那里边,咱们就不敢拿飞机大炮轰,也不敢断水断电。这个,他们拎得清。所以,我认为,即使绑到白慕红,筹码也还是不对等的。”

“那怎么办呢?”邢甫取另一支香烟接上火,皱眉头狠抽。

要是他们绑架的孩子足够多,纪红雷抽着烟斗,闷想道。最好把这老家伙的宝贝孙子也绑进去,那么玉儿冈儿拿出来交换的可能性就增大了!他们怎么不多绑几个呢?

邢甫在烟雾弥漫中眯缝起眼睛打量对面抽烟斗的这个老家伙,好像猜出他这会儿在想什么似的,盘算道:回去我得检查一下家里的安全保卫工作。最好叫百万红基派一个排守卫乐乐所在的小学。

“不管怎么样,那个白慕红还是要去找到,抓回来!”纪红雷说,“不管筹码对不对等,也是一个筹码嘛。此外,研制那种令人哭笑不得的化学弹,也是一大罪恶,必须惩办!”

“这个,我已经布置了。不但惩办,我们还要从她那里挖出药品配方,以及解药!我在广州市府办公室有朋友,准备打电话叫他协助。这里,我准备叫百万红基派一个特别行动小组去。小组主要还是上次三司派去的那几个人组成,增添三位当过兵的红基女同志。此外我正在考虑派哪一个得力干部带领,当组长。”

“叫延安去吧!”红雷推荐自己的大儿子。

“这个要得,就叫延安去!”邢甫说。

                         2

抽了一会儿烟,邢甫又说:“那么,为了咱们的孩子,鸿大的进攻只好暂停咯。只是这样一来,百万红基又窝工了!”

电话响,红雷抓起。诸葛昂打来的,例行汇报。

“诸葛,有什么情况吗?”

“基本正常,只在535厂门口有点小争执。邮电学院二司的文艺宣传队跑到535工厂的门口又跳又唱的。厂里我们的百万红基兄弟要他们滚开去,双方正在互相喷唾沫。”

“535是军用工厂啊!”红雷说,“冲击军用工厂是不允许的呀!”

“人家还只是在门外唱歌跳舞,还不算冲击吧?”诸葛昂电话里说。

“唱歌跳舞也可以算冲击!别处不去唱,偏要到军工厂门口来干扰?不过,最好能引诱他们进入工厂,那样就坐定了,可以叫军队去打死他们!”纪红雷一提起二癞子就咬牙切齿。

邢甫眼珠子转着,猛吸一口丢掉烟屁股,立起身从红雷手里抓过电话,给诸葛昂下令:“引诱,引诱他们进厂!引诱不成就抓,将他们抓进工厂去!到时候就说成是他们自己冲进去的,劝出不听,为了按照中央规定维护正常生产秩序,只好将他们扣留起来!这样做了以后,造反派可能会组织救人,大批造反者就可能真正冲入工厂。你们要准备好大刀长矛和枪支弹药,冲进来就打!张个口袋给他们钻!”

诸葛昂得令去了。这里邢甫挂上电话,坐下来说:“刚好,鸿大暂时没事干,找个别的地方开打吧!”

                       3

邮电学院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是在535厂对面的小块空地摆场子,演“三句半”。并非在工厂门口,隔着一条小马路呢。但百万红基看到二癞子就烦。便有厂里十几个红基去叫他们滚开,说对着我们厂又喊又唱的啥意思?这是军用工厂知道不?二癞子说我们宣传毛泽东思想还不行吗?你啥意思?双方争执了一阵。看演出的市民也参加进来,大多为二癞说话。

邢甫的引诱策略由诸葛昂传达给535厂百万红基头领钱海。这时场子上的争执已经止息,最先出面说话的红基有的没吃饭有的要上厕所,已经退出。钱海布置了一下,就有另外十几个红基上去厮闹。还是刚才那些对话,不过这几个人劲道更足,吃饱了的喝够了的厕所也上过了,有耐心跟他们搞。说着说着竟动起手来。一个红基抢了一付钹,一个抢了一面铜锣,一个抢了一把二胡。抢了就走,三人横过马路,欲向厂门退入。宣传队留下小半人守摊,其余十几个人追上去,要夺回东西。此时一串汽车驶过,追方受阻慢下来。红基三人就站住等。等到对方追过马路来了,要逮着时才退入厂门。二癞子疯一般追进去,逮着了那个抢铜锣的家伙。铜锣咚的一声掉地上。另两个强盗也快被抓住。此时身后的大门急速关闭。就见两旁涌出来百万红基的大批人马,将闯入者全部捆翻。钱海喝斥道:“胆大包天,居然敢冲击军用工厂!中央的规定你们不知道吗?”令关入一个空仓库。

宣传队守摊的人屁滚尿流逃回学院,向总部报告情况。邮院二司总部立即召集队伍,举着写事由、谴责、要求放人还物的标语牌,向535厂开去。同时,部首李泳则直奔工人总部要求支援。

工总头领顾士钢听了详情,说:“不好!人家是军用工厂,按中央规定不能冲击的。可能正张了口袋等着你们钻呢!快把你的队伍喊住,快跟我上车去堵住你的人!”同时叫头领谢雄调集人马,准备围困535厂。

顾士钢有一个贴身护卫兼司机,叫夏磊。士钢和李泳上了一辆吉普车,夏磊开着,向535去。赶到厂门口时恰好迎着邮院的队伍。

535厂敞开大门,看去毫无防备。邮院二赖子在副部首的指挥下正要涌入,只见李泳和顾士钢急驰而至,叫停。

“围而不打!”顾士钢和李泳相议。立即将队伍分成两拨,堵住工厂的前后门。喊叫着要求535厂放人。

百万红基535方阵的头领钱海带几个人持着大刀来到前门,跟喊叫的人说:“你们的人自己冲进来的,不是我们抓的。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好好的抓他们做什么?但我们是军用工厂,中央规定不能冲击的。冲进来了我们就有权扣留。现在只要他们认识错误,写出检讨。同时邮院二司总部也写检讨,同时二司司令杨任重签字画押,我们就放人。”

“你胡说!”宣传队副队长路二鸣大声驳斥,“你们的人抢了我们的东西,逃入厂门。我们为了追讨,才进入你们厂的,根本不是什么冲击!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好好的我们冲击工厂做什么!”

李泳对钱海行举手礼,说:“这位同志,请问尊姓大名?您是厂长是吗?我是邮院二司总部部首李泳。”

“我不是厂长。我是百万红基535方阵的一号勤务员钱海!”

顾士钢掏出香烟来,拔一支给钱海敬过去,说:“钱头请抽烟!我是工总头领顾士钢。”

钱海接过香烟墩着,向李泳说:“去请救兵来了?”

士钢擦亮打火机给钱海点火,也给自己点上,说:“他们学生子一点事就给吓着,我来关心一下。钱头,我看就不要跟他们为难了吧,把人放了,大家安逸!”

“既然你顾头说话,我钱某人应当卖这个面子。但这事怕不是我一个人说放就能放的,得向我的弟兄们请示。你们最好还是按照我刚才说的,二司邮院总部写出检讨,李部首你和杨任重司令签字画押。”

“你这是不讲理!”路二鸣愤愤说,“分明是你们的人抢我们的东西,反叫我们检讨,讲到哪儿去也不通!”

李泳也跟着在二鸣的调子上嚷嚷。顾士钢笑笑说:“老钱,你也真是会开玩笑。还要杨任重签字画押?杨任重给你们百万红基围在瓮里,怎么签字法?”

“你们将检讨写好以后用弓箭射进去,杨任重再射出来。”

顾士钢哈哈大笑,说:“钱头,你这主意高,实在是高!那么,啥都不用说了。你们不放人,我们也不得不采取相应措施!”

顾士钢上车,回总部召集头领开了个短会,随即调兵遣将。一队队的工总队员从四面八方向535挺进,将该厂团团围住。厂里的人不准出来,外边的人也不准进去。

                         4

路二鸣的哥哥路一鸣是535厂的工人,这天在家睡觉,直到半下午起来去上夜班,走到将近厂门前那条小马路才知道发生大事了。到处都是戴工总袖章手持长矛棍棒的汉子。他越过小马路,要进工厂去,却被挡住。

“我是这厂的工人,为什么不能进去?缺勤谁负责?扣工资问你们要?”

“这个我们不管!不能进就是不能进!”

一鸣是百万红基积极分子。他们厂大部分人都是。工总人少,大都被压得不敢吭声,几个出头露面的被打得头破血流潜逃在外不敢上班了。一鸣不买账,提腿就往里进。立即被几个汉子捉住丢了出来,屁股砸在马路上半天爬不起。没办法,只好一拐一拐回家去。

媳妇黄桂花是相邻纺织厂工人,刚下班。见了他,面露喜色说:“回来啦?我正担心呢,怕你围在里边出不来。脚怎么啦?”

老妈李金凤已经在堂屋摆下晚饭。老头子路可森也是刚下班,坐在大位上双手撸撸面孔准备开吃。见老大回来,听两口子对话,懊恼地问:“怎么回事?”

“爹,你不知道,他们厂给工人总部围得跟铁桶一般,里边的人出不来,外边的人进不去。一鸣夜班上不成了!”媳妇说。后边一句话说得兴高采烈,显然丈夫夜班上不成使她高兴。

“为什么围?”路可森发怒问道,好像面对的是工总发言人。

“二癞子惹的祸!”妹妹路晨说。她和她的同学下午去过现场,大致知道缘由。恰在此时,小儿子路二鸣跨进家门。大儿媳就指老二:“让他说吧。为什么围?”

二鸣书包一掼,在桌旁坐下来说:“我们学院宣传队在535厂附近演出。535的鸡匪出来干扰,抢了我们的锣鼓二胡。我们的人追上去要夺回东西。他们逃入工厂,我们的人也就追了进去。鸡匪说我们冲击军用工厂,把人扣起来了。我们向工总求援。工总叫鸡匪放人,鸡匪不听,工总就调人过来围住535厂。”

“什么鸡匪鸡匪的!”老头子大怒,一巴掌向小儿子挥过来。二鸣本能地一躲,往后跌倒,两手撑地,肚皮朝天。

老头子在旧社会是从农村流浪入城市的乞儿,进皮革厂做学徒工,“苦大仇深”。学徒期满,境遇照例到该改善的时候了。适逢解放,路可森生来有革命的天赋,把学徒的苦处算在旧社会账上,很快入党,成为工人阶级先锋。后来调入石油化工厂。文革起,当然参加的是百万红基。大儿子一鸣继承乃父革命性,在535厂也是百万红基的积极分子。小儿子二鸣读了书,思想复杂些,参加的是二司。女儿路晨读中学,参加三司。大儿媳桂花,在纺织厂则是参加工总。一家子两派。只老妈没参加什么。二鸣平时鸡匪鸡匪的说顺了嘴,今天对着和尚骂秃贼,所以挨巴掌。

老妈过来拉起小儿子,顺手也轻轻地给一巴掌,数落道:“小子怎么说话来着呢?两个红基大爷摆在这里,还鸡匪鸡匪的乱说,不要命了?”

“冲击军用工厂还有理了?”老头子和一鸣同时怒斥。

“不是冲击!是追强盗!”二鸣抗辩说。

“谁是强盗?”要不是离得足够远,老头子又会巴掌挥过来。一鸣则上前一步,逼近弟弟。

老妈急步上前挡在两兄弟的中间,说:“要动手是不是?饭还没吃啊!撑的?我早说过,在家里不许分派!要还这样,我明天就不做饭了,你们各自到派去吃吧!”

媳妇桂花也上来拉开。两个女人费了一番唇舌,终于使两派同在桌边坐下来。吃着,老头子开导一鸣说:“该上班还是要上班。不要借口派斗干扰就停止抓革命促生产。吃好饭你还是去看看吧,不信就进不去!”

“爸,你不知道,我是要撞进厂去,可他们几个人捉住把我抛出来,墩在马路上,这会儿屁股还痛呢!”

“再去看看,再去看看!大门进不去的话,看围墙边是不是有空隙可以进去。或者,”老头子忽然得了主意,“叫这位二司的宣传队长带你进去嘛。大小也算个头不是?”转向小儿子,很凶地说:“跟你们那派说一声,送你哥进厂去上班!听到没有?”

“听到了。”二鸣说,“不过又何必呢?趁机休息一下不好吗?光明正大的理由,不算缺勤!”

媳妇桂花眼睛里好像热带雨林般雾气蒸腾。一个星期了,她白班一鸣夜班,两口子没机会说话。今夜正可以一会,不料公公却横里拦一脚!正要附和小叔子的反对意见,不料公公又一巴掌向二鸣挥过去,骂道:“你个懒汉胚子!能得一分便宜便是一分便宜,心里只装着自己,从不考虑国家。都这样,哪一天到共产主义?”

二鸣躲得快巴掌没打着,忙说:“好,好!哥愿意上班我带你进去,估计问题不大。不过,进去容易出来就难了,你们都考虑好!”

桂花眼睛里满是话,却只有这句话蹦出来:“婆,你说吧!”

老婆子怯怯地向老头子望一眼,说:“老的话也,也有道理。小的,话说的,也对!”发觉老头子愤怒的目光正威严地向她压过来,赶忙投票:“就按你爸说的办吧!”

吃完饭,兄弟俩向厂走去。二鸣说:“哥,你真要进去?依我说,找个地方睡觉,睡到解围。我回去跟老头子说你进去了。对啦,就到你丈人家去,我叫嫂子回娘家看你。怎么样?”

“我不像你们二癞子专门耍滑头。毛主席说有的人一事当前先替自己打算再替别人打算。我是共产党员,你别跟我来出馊主意!”

二鸣与工总一些人认识。便找到一个头领,一道将一鸣送进工厂去。他不知道这一下是将哥哥送进死地。

                     5

535厂被围了三层。百万红基调人过来在附近马路集结,准备开打。却又有工人913的队伍开过来与红基对峙。厂里边钱海与诸葛昂忙着通电话,说食堂新鲜蔬菜没了,肉快没了,米面也不多了,再围下去没得吃了。第二天上午诸葛昂调了五卡车人,带着给养开进去。顾士钢决定不拦截,放进去了。放进去以后,却在前后门设了路障,摆了废钢材什么的,不让汽车开出来,别的车也甭想进去。到了第三天,钱海眼看又快没得吃,决定组织突围。召集小头目开会研究。一鸣正是小头目之一,他就提出,用推土机打前锋,把路障推开,后边紧跟着队伍开打。另一个小头目将这个方案补充得更加完美:推土机上焊一个喷射装置,向对方喷硫酸!钱海为这个方案叫好,当即叫人安装硫酸喷射装置,并组织突围的队伍。

下午,顾士钢由夏磊护卫着来到前线视察。刚好厂里百万红基推土机打前锋冲出来。工总的人围上去阻挡。推土机上除了司机之外,还坐着一个人:路一鸣!他踩脚下一个开关,立即就有液体向两边喷射。工总的人哭爹叫娘,身上脸上甚至眼睛上被硫酸烧得七歪八倒。逃开却又聚拢来,除了眼睛被喷着者外,其余伤者忍着疼痛向推土机涌上去要报仇。没被喷着的人也涌上去。却被推土机后边的红基竭力挡住。双方混战,皮破血流。

顾士钢当即现场指挥,调动两支人数占绝对优势的强兵打推土机后边的红基队伍,迫使他们退回厂去。这样就等于将对方阵头剪断。推土机以及少数跟着的人陷于重围。跟着的人皮破血流逃开去,司机以及那个踩开关的人路一鸣则逃不掉。被喷着的人恨死了,将硫酸喷手一鸣拽下来就踹,拳打脚踢刀砍。一鸣当即毙命于群脚之下。顾士钢想上去制止,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个被打死的将是司机了。已经被打得惨叫。顾士钢说声不好,与夏磊抢上去捉住司机就往外拽。鲜血淋漓的司机被工总头领和护卫拽出去,塞入吉普车。

“你开回去,叫医务室给他包扎伤口!”士钢吩咐道,“我这里再看看。”

然而话没说完就觉得脚下剧痛。一看,一块绿色玻璃瓶碎片嵌在脚底肉里边呢,血流洇洇!

“妈个巴子的,我也受伤了!得回去包扎一下!”他说,不得不上车。司机正要开车,忽然跳上来两个红卫兵,是北京来黄鹤串联的,住在工人总部宿舍。于是五个人回到工人总部所在的柴油机厂。俘虏伤员和顾士钢进入医务室处理伤口。

535厂这里继续围困。路一鸣的尸体躺在那里,血肉模糊加上许多脚印,惨不忍睹。众人围着,讨论怎样处理。有的说打电话叫火葬场来拉去。有一个人说,就丢回厂里还给他们算了。这意见得到多数人赞成,而且七嘴八舌讨论出更加有趣的办法。他们将尸体抬上那辆推土机,工总小队长张七爬上去发动,后转,开向敞开着的厂门。到了快进厂的时刻,张七跳下车,让无人驾驶的机器载着一鸣的尸体开进去。厂里的红基大惊,围上去跟着机器转。推土机像无头苍蝇那样转了一阵,撞着一个花坛停下来。

红基人悲愤,七嘴八舌提议将仓库里关押着的二癞子提出来打死。钱海怕担太大的冤仇,没答应。

晚上九点多钟,后门传来消息:又死了一个人。据说是535厂的工人,没事闲荡到门边。见门开着,气氛似乎正常,就走进去。一进门,不知从哪儿飞过来一颗子弹,就倒下了。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

发表在 未分类 | 标签为 | 留下评论

图 腾 醉 (文革演义)第六十二回

第62回  红雷闻斗屁滚尿流  延冈逃绑一命呜呼

1

局机关虽然有人贴过纪红雷的大字报,也没曾撼动他一根毫毛,还是稳如泰山坐在他的局长宝座上。每天乘上海牌小汽车到局里晃一下,算上班。最近兼任百万红基参谋顾问组副组长,忙一些了。但隔三差五地,局里还是要去的。

然而,局机关造反的人撼不动纪红雷,并不等于他就平安无事了。属下还有好多单位呢。下属单位的人一般是不会冲击到上级机关首长的,除非有人挑拨、操纵。

现在,这个挑拨操纵的人来了,他就是叶公权,一个与纪红雷有杀家之仇的造反者。循环报应,其有与焉?

冶金工业局有一个下属单位的下属单位叫建筑机械厂,与局机关一墙之隔,开了一道小门往来。工总建机厂分部的头领李大眼,被叶公权叫到总部一个房间叽叽咕咕商量了一阵,一张瞄准纪红雷的弩机发动了。

上午纪红雷到百万红基参谋顾问组开了一个会,听取二司楼围困战的情况汇报,商议进程。纪红雷说,可以考虑使用大炮,“轰它个稀巴烂以后”用装甲车和冲锋枪进攻。“时间要抓紧!”他说。

开完会坐上他的小轿车到局,准备办一两小时的公。坐下,秘书泡了茶,他端起正要喝,就听到楼下人声。

李大眼是亲自守着,见纪红雷进楼,才启动程序的。第一步布置人守住大楼各个出口。第二步叫一拨人马将准备好的大字报带进局院子来贴,同时叫另一拨人布置会场。

红雷听到楼下人声热闹,朝秘书看一眼。秘书出去一会儿,回来报告说:“楼下来了一伙人贴大字报。隔壁建机厂的。”

“贴谁的大字报?”纪红雷原已完全放松身心摊在大扶手椅里,听此话陡然直起腰问。这是文革时期干部的通病:谈大字报色变。

“他们乱来,贴您的大字报!”

“写的什么?内容多吗?”

“当要寻找一个领导的毛病的时候,内容哪会少呢?”

“你择要紧的说一说!”

“其中有一张的题目是:纪——您的名字,不敢说——必须到建机厂来接受批判。”

红雷大惊,吩咐:“回家!叫司机!电话找百万红基建机厂头,叫来与这伙人干仗!”拿皮包起立,慌张中将那杯没来得及喝的龙井茶带翻了,大水在台面上泛滥成灾。也顾不得,挟起皮包就走。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从东楼梯口下到三楼,就听到底下有杂沓的脚步声上来。翻身往西楼梯口跑。探头一看,底下有人守着!知道还有一条不引人注意的消防梯,便转向那里去。可是,居然也有人守着!看来今天是布置严密,存心要抓他的了!一急,翻身就往楼顶去。楼顶上记得杂七杂八东西不少,也许有一个洞让他拱进去。果然,到了顶楼,就寻到一个旮旯小铁皮屋,躲进去关上门。这是勤杂工放用具杂物的地方,扫帚拖把痰盂缸污水桶什么的。也顾不得,往角落里几只尿桶后边拱进去,移动一片破竹席把自己遮住,大气不敢出。

李大眼带着人开到纪局长办公室,没见人。知道跑不掉,就从容地带人搜索。一层一层地搜到四楼,还没有。往通楼顶的口子看,不禁有些担心:会不会跑上楼顶啊?一急跳下去怎么办?

带人小心翼翼的上去,走了一圈,还是没见影子。走着,经过旮旯铁皮小屋的时候,顺手推门看了一下,也没什么。里边是杂七杂八的垃圾用物。

李大眼纳闷着,走到墙垛边往楼下看了一周遭,没见跳楼的迹象。那就好,肯定在这楼里的。这时有了小便意,遂走到小铁皮屋后边想尿一下。就见到从铁皮底下流出来一些水,似乎还冒着热汽。怎么回事?他奇怪道。

原来,纪红雷一方面是小便憋久了,一方面是吓着了,竟失禁。这一下就暴露了踪迹!

李大眼生疑,招手叫人过来,指铁皮屋说:“里边好好搜一下!”

两个人进去,东西一件件挪开,终于看到纪红雷!当把抖抖缩缩的局长拉起来时,人们看到他的裤子湿了一大片!

“纪局长,不用紧张,我们只是想请你参加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大会,听听我们的意见。”李大眼说。

纪局长终于被拥下楼,转小门进建机厂,到会场。那正是十年前纪红雷在这个厂当党委书记时,将叶无为揪上去批斗并打成右派的地方。那时的标语“把赵敢达的黑爪牙叶无为揪出来!”如今换成了“把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黑爪牙纪红雷揪出来!”

百万红基建机厂的头金箍龙上分站开会去了。副头金鑫带了人在鸿蒙大学轮值。秘书打电话找不到人,急得团团转。

纪红雷被李大眼手下的人扭着推上台,戴纸帽。底下会众交头接耳笑着交流自己的发现:“你看,裤子湿了一片!”“吓出尿来了?”

两个汉子将他摁成“喷气式”。这一喷气,纸帽掉了下来。另一个汉子从后面去揪他的头发,拽他的头,使之面孔仰起。这个喷气式加上仰头很不符合人体动力学结构,纪红雷受不了,趁势就跪了下去。

掉下的纸帽被重新捡起,戴上。群众呼口号,举拳头,发言。通常的批斗程序一步步走完。下面应当是会议结束,扭住纪红雷的手放开,批判者和被批判者各自回家。纪红雷的司机等在局大楼门口,准备执行本份工作。

然而程序的最后一步却是,李大眼宣布将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纪红雷隔离审查,继续接受群众批判!

扭住纪红雷的三个大汉把神情灰暗、满脸扭曲的老局长架下去,隐入会场后边的小门,不知去向。

2

司机探明情况开车就跑,去纪家报告:“局长今天回不了家啦!”

纪家一听傻了眼。纪母说:“那怎么好?老头子有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怎么受得了?他们将他弄去关在什么地方呢?开完批判会还不放回家,这是没有道理的!用的药都没带!”

延玉延冈都在家。延玉的火气窜上来,说:“他们乱搞!我去找他们,决不许这样!无法无天了不是?”说着就上车子后排座,叫司机开车。延冈一屁股也坐上去,副驾座。

他们的妈妈拿两瓶药赶出来,说:“把药给带上!”

“不用带!”延玉说,“一定要他们放人!”不过还是接过来。

司机想起,说:“再带一条裤子,纪局长的裤子!”

纪妈愣了一下,纳闷着只好回屋里去送一条长裤出来。

司机发动汽车。延冈叫:“等等!”下车去,奔回屋里拿一把手枪佩在腰间。上车说:“不放人我崩了他们!”

叶公权带领的猛虎突击队早就在建机厂附近等着。当上海牌减速,要转弯进入建机厂时,一辆吉普车冲过来横在它的面前。司机急煞车,差点撞上。

延冈大骂:“他妈的!找死怎么?”这时就有二辆轿车,黑色东风牌和红色长征牌,从左右两面开过来把上海牌夹住,跳下四条大汉,拉开车门,捉住纪延玉姐弟俩往外拽。延冈要掏枪,叶公权铁箝般抓住他的手,把枪缴了过去。

延玉被塞入红色长征,延冈黑色东风。延玉大叫,嘴巴立即被填进去一条臭手绢。黑色东风在前,红色长征跟上去,吉普车殿后,三车延长而去。上海牌愣在那里。

姐弟二人眼睛都被蒙上黑布巾,什么也看不见。手腕被绳子缚住。延玉坐在红色长征牌后排座的中间,左右两个男人夹住。延冈在最前面那一辆,黑色东风。绑架者匆忙中,也是没有经验,没把他夹在中间,而是先将他塞上车,然后两个男人上来,让他坐在靠那边车门的位置。上车以后,也没调过来。这就给了延冈逃跑的可能。延冈墨漆黑中,脑子里在急剧运转。他试了试手腕上的绳结,有松动的余地,就开始悄悄地扭动,企图解开绳子。

车子呼呼开了半个多小时,进入戒备森严的考古学院,在有坑道入口的4号楼前停下。此时延冈刚好解脱绳子。扯下眼布,开门就跑。慌不择路,却正好是朝大门去的方向。

坐在后边吉普车的叶公权下车,看到前车窜出一个人没命奔逃,虽夜幕昏暗,知道是纪延冈。便抄起一根木棒追上去。

两人速度差不多。后边两条汉子也追上来,却都没有前头两人快。追了一段,延冈看到大门,却是关着的。一顿挫,就转向围墙去,打算跳墙。这一顿挫,就缩短了与追者的距离。到了围墙根,延冈往上一蹿。恰好叶公权赶到,木棒一扫,打在延冈腿上。延冈跌下。公权出于惯性又一扫,这一回是打在天灵盖上。延冈像一只猎物抽搐几下,不动了。

叶公权吩咐手下:“叫医务上的人来看一下,能救则救。救不过挖个坑就地掩埋!”

叶公权回到下车处。车已开走,两个手下等在那里。三个人一起进入大楼里边一个房间。纪延玉被绑得像一只棕子,嘴巴仍然塞着,眼睛仍然蒙着。门里门外立了十几个猛虎突击队员。公权叫留下三个人,其余的去食堂吃饭。

吃了饭回来。留下的三个人也去吃了。这时顾士钢、谢雄开车赶来,杨任重也到,三人与在大楼门口迎接的叶公权握了手。

“还算顺利!”顾士钢说。

“死了一个。逃跑,失手打死的。”叶公权讲了经过。

“死了就死了吧。有一个活的就行!”谢雄说。

于是进入大楼,到房间看延玉。延玉塞着的嘴巴发出唔唔的声音。顾士钢给她将手巾从嘴巴拉出来。“纪姑娘,得罪了!”他说。

“你们是谁?造反派?居然干出这种卑鄙无耻的勾当!绑架!你们想干什么?”延玉又喊又叫,声嘶力竭。

“卑鄙无耻的勾当不只是我们干吧?”叶公权说,声调里边带着寒气。

“纪姑娘,目前的斗争情况你晓得。”顾士钢平静地说,“百万红基屠杀了多少人你晓得。真正是你死我活的阶段。现在二司被围得跟铁桶一般,一旦陷落,又得多少人身首异处!所以,我们请你来是想借用你的影响力,帮助二司解围!”

“我有什么影响力?做梦去吧!解围?别想!”延玉还是声嘶力竭地又喊又挣扎,然后问:“我弟弟呢?”

“你跟你弟弟现在不能见面!”叶公权说。

谢雄与二位头领交换了一下目光,说:“走吧!”向几个汉子使了眼色。汉子便重新给延玉堵上嘴巴,架起她,下地下室,进入坑道。延玉拼命挣扎,但怎挣得过几个彪形大汉的强力制箝?

郭方雨、蒙曼和几个女生在洞口迎接。二司已安排一个房间,四张小床。一张是纪延玉睡的,三张是女看守睡的。门口放一把椅子,24小时有人值班。当下几个大汉将延玉弄到她的床位上,交给蒙曼,出去了。

蒙曼亲解其缚,去其蒙眼巾和塞口巾。延玉吐口水揉眼睛,看到围着她的是几个女二癞,其中有她认得的二司那个有名的母夜叉,不禁火从心头起,腾的起立往门口跑。却被蒙曼一把抱住。

蒙曼强有力的手臂抱女人时有一种像墨润秋似的魅力,使人晕眩。而此时纪延玉已经筋疲力尽,顺势便倒在蒙曼怀里。蒙曼将她抱回床位,轻轻放下。延玉闭上眼睛,喘息着。蒙曼给她盖上被子。

延玉喘息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恨恨地看了蒙曼一眼问:“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鸿蒙大学地物大楼,二司司令部。”

 “你就是鸿蒙二司那个有名的孙二娘不是?不会是要将我做成人肉馒头吧?”延玉又问。

蒙曼笑了起来,说:“哪里的话!除非你们百万红基一直围下去,弄得我们实在没有吃的了。”

“那么你们将老娘弄到这儿来做什么?”

“那是他们男人的事。”蒙曼笑笑。有意逗逗她,缓和气氛。

“男人的事?”延玉看看环立的女生,“你们这儿不缺女人啊!”

“我们司令想死你了,逮你做压寨夫人!”蒙曼又笑。

“胡扯淡!”延玉骂道。

                         3

李大眼亲见纪红雷的儿子女儿被三辆汽车劫走的场面,知道任务已经完成,便走进看守局长的房间,说:“纪局长,我们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让你回家去过夜比较好。明天你再到这儿来继续接受批判吧!”把提包还给他。

纪红雷拿起皮包摇摇晃晃的走出去,通过那个连通的门,到了局的主楼下面,便看见司机小李六神无主的在那里走过来走过去。发生的事太新鲜了,小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看到恢复自由的局长,就去把小车开过来,打开车门。纪红雷条件反射似的就上车。上了车,开出局门,小李才开口报告:公子和小姐被不明来历的三辆车劫走了!

纪红雷一听,犹如刚刚从失足陷入的洞里爬出来,又一脚踏空,掉下百丈悬崖。半天说不出话,接着才陆陆续续问小李一些细节。

红雷的太太从窗口看到车子回来,车窗看到丈夫的影子,一喜,想道:还是年轻人有办法,这么快就把老头子弄回来了!急忙迎出去,搀住正从车里往外钻的丈夫的手,扶他下车。接着又伸出手去想搀钻出来的延冈延玉,不料没那个迹象。俯身往车里一看,竟是空的!大惊失色,问:“老头子啊,他们两换一了?”

“什么两换一?”老头子说,一边颤抖着往屋里走。

太太赶上去搀扶他,“是不是建机厂造反派将玉儿冈儿留下,换你出来了?”她问道。

“差不多吧。”纪红雷说,声音含糊不清。脑子乱哄哄,应付着。一瘸一拐先进卫生间,叫拿裤子来换。忙了好大一会儿,喘息着从卫生间出来,将自己摔在长沙发的一头,闭上眼睛,脸色惨白。红雷太急忙给他脱鞋,抱起双脚挪到沙发上使之平躺。揉了几下他的胸口,急忙去拿药拿开水。

纪红雷吃药喝水毕,缓过一口气,跟老婆子说:“快打电话叫延安回来!立即就打,立即就回!”

红雷太此时才开始感到问题严重,不敢耽搁,打通省委的电话,接的正是儿子纪延安。“安儿啊,立即回来,十万火急!”

“怎么回事?妈,你先说个大概,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我现在也不是很清楚,得你爸说!”

纪红雷举个手势,老婆将话筒给他。这位老革命此时竟然完全没了以往镇定从容的风范,话筒捏在手里说不出话,只嘴巴扁扁的似乎要哭。虽然还不知道延冈已经一命呜呼,但父子之间似乎有灵魂上的感应,莫明其妙地有了撕心裂肺的悲伤。嘴巴扁了一会儿,哇的一声哭出来,说:“延安啊,你弟你妹没了啊!”

一听这话,太太像被人砸了脑袋,两眼发直上翻,就晕了过去。

“快来救你妈!”红雷对着听筒喊。

忽然又明白自己说话有失分寸,全都言过其实,搞乱了。急忙说:“不!延安,你听我说!我——”

然而那头也差点晕过去,已经挂了电话。延安钻进汽车就往家赶。进门,老妈已经醒过来,哭天抹泪。老革命喝斥道:“别哭!我说错了的。不是没了,人还在的,只是被人绑走了!”

延安毕竟冷静些,问:“爸,被谁绑走了?”

“谁绑走我怎么知道?总跟造反派脱不了干系!”红雷一提起造反派咬牙切齿,“妈的,老子哪一天将他们吃了,骨头都不吐!”

“小李有没看到绑架者?认不认得他们?”延安问。

“小李看见人了,没有认得的。你现在是要打电话给各个造反派总部询问,看看在谁手里,什么动机,什么条件,然后营救!”

红雷详细讲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延安判断跟工总建机厂有关。

李大眼在分部值勤。接到纪延安电话,心里直乐,却说:“这个事我们不知道,跟我们没有关系。但听到这个消息我也很难过。我会帮忙打听的。一有消息立即告诉你。”

第二个电话是打给工人总部。顾士钢接的电话,他说:“据我所知,你弟妹是在二司手里,就是被百万红基重重围困的鸿蒙大学那座楼里边。”

“不可能吧?那座楼被围得铁桶一般,怎么可能送进去呢?”

“不知道怎么抓进去的。他们鬼点子多得很。也许百万红基的围困有漏洞,打瞌睡了。不信你可以打电话给二司问问看,你弟妹是否在里边。幸亏百万到目前为止还手下留情,没割断电话线。”

延安感到困惑,说:“他们为什么绑架我弟妹呢?”

“这你应当想得明白。他们想与你弟妹共存亡。”

延安与父母商量了一下,决定给围城里边打电话。接电话的是杨任重。他说:“没错,你的弟妹是在我们这里。要不要叫你妹听电话?你等一会儿,我叫人去请。”

蒙曼跟延玉说:“你爸爸妈妈不知道你的下落,一定非常着急。给他们打个电话吧!”

延玉觉得也是,疑惑地看蒙曼一眼。这时恰好杨任重派人来请,说她哥哥来电话。延玉遂起身,在蒙曼的陪同下到了司令部,接过听筒。

“哥!”延玉轻声喊。

但那头听筒贴耳朵等着的已经是妈妈。“玉儿呀!”听筒里传过来妈妈的哭声。延玉一愣,连妈都忘记叫了,只低低的哽咽,声音由小到大,终于成了嚎啕大哭。电话两端母女哭成一团。

纪母终于稍止住哭,问道:“你弟呢?”

延玉转脸向蒙曼投去火辣辣问询的目光,顿了一下,回答道:“弟弟还好。妈,爸怎么样?还被他们关着吗?”

“你爸放回来了。在我旁边躺着呢,一会儿让他跟你说话。现在我最放不下心的是你弟弟,他究竟怎么样?”

延玉手掩听筒,跟杨任重吼道:“快去叫我弟弟来听电话!”手放开,又对着听筒说:“妈,你不要着急,一切会过去的。重要的是你要保重身体,别急坏了!”延玉为了安妈妈的心,决定先扯个谎,“弟弟我刚才见过,没事的,妈不要担心。”

纪红雷从老伴手里接过听筒,说:“我就不说什么了。知道你们姐弟没事就好。我和你哥会想办法的。”延玉听到爸爸的声音,只是哭,喊了一声爸,什么也说不出。

杨任重轻轻地从延玉手里拿过听筒,对着说:“纪局长,我是二司司令杨任重,想必您知道我的。十分抱歉,得罪了!我们也是没办法,将您的千金和公子请到这儿来与我们共患难,想必您能理解。希望能借助您的威望给百万红基方面打个招呼,别围得太紧了。切不可以断水断电,不然连您儿女也没吃没喝。最好还能让我们的车子出去买些吃的来。”

红雷满腔的仇恨变成了激光,通过电话线射了过去,以致于那头的杨任重打了个寒噤。但他红雷是个革命策略家,知道此时必须使用外交语言,便说:“我理解。你们革命小将嘛,为了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即使做出一些过分的举动,也是可以理解的嘛。我会尽我的能力帮助你们,但前提是,要保障我的儿子和女儿的安全!”

“这个你放心好了!我们会像爱护国宝大熊猫一样爱护您的千金女儿和万金儿子的!”

杨任重赶紧挂上电话,怕说下去对方提出要儿子听电话。

纪红雷对老婆和长子说:“没事!暂时押在他们那里,谅不敢怎么样。要是敢怎么样,我叫红基用大炮轰他们,轰它个稀巴烂!他们为了避免稀巴烂,决不敢怎么样。所以玉儿冈儿目前是安全的,不至于怎么样。”

这么个解释,大家就放松下来。红雷开始抽水烟筒。抽着,却又烦恼起来,说:“问题是,这么一来,我们暂时也不敢将他们怎么样了!总要先将儿子女儿救出来,才能怎么样他们!”

“爸,您看有什么办法营救吗?”

红雷皱着眉头吸了几口水烟,没说话。又咕嘟咕噜吸了几口,才说:“强攻是不行的。最好能抓住他们什么人物,谈判,交换!”

突然想起的这个主意让他兴奋起来。的确是一条营救之路!

然而深思下去却又困惑了:抓什么样的人物能够让对方愿意交换呢?别的学校二司总部的头领?恐怕不行,杨任重不会为了手下哪一个小头目而将到手的重要人质交换,除非那小头目刚好是他同胞兄弟。

筹码最重的是子女。最好能抓到杨任重的孩子,或二司其它头目的孩子。可是,这些人本身都还是孩子呢,哪会有孩子?

吃过晚饭,红雷太想起没跟小儿子直接通话,到底不放心。延安又往二司打电话,想让弟弟与妈妈通话。却拨不通。好不容易拨通了,对方却没有人接。再打,有人接了,却只是值班员,不是头领。值班员说,他不了解情况。延安叫他去找头领。去了半天,一直没回话,似乎连值班员也失踪了。

    以二换一差不多,儿女陷身造反窝。

    电话只闻爱女哭,未知儿子见阎罗!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

发表在 未分类 | 标签为 | 留下评论

图 腾 醉 (文革演义)第六十一回

第61回  壮红基围困二癞楼  雄工总开挖救危洞

1

师院二司终于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加以百万红基用掺硫酸的高压水笼往窗口冲,又从外边断水断电,终于守不住,有的投降了,有的手抱语录口喊万岁跳楼了,跟水院一样。

又终于攻陷大世界。下一步准备收拾鸿蒙大学。这天,百万红基调集五千人,浩浩荡荡向鸿大开过去。正是:

    长矛藤帽黑工装,步伐整齐意志坚。

    万岁一声齐呐喊,试看天下谁能当!

三司鸿蒙总部载歌载舞迎接。张庆余李红遇手持半自动步枪腰束子弹带,外加插一把匕首,俨然老资格的土匪,前前后后照应着。

鸿大二司直接退守到地物大楼及其前后山上。百万红基东南西北四面围住。

                         2

百万红基参谋顾问组副组长林离最近脑中风。经过上面研究,决定由冶金工业局局长纪红雷取而代之。那正是纪延玉的父亲。

十年前,1957年,纪红雷还只是建筑机械厂的党委书记,与厂长赵敢达之间有矛盾。厂长手下有一批亲近的人,无形中成为一派力量。忽然天降良机,党号召人们提意见,帮助共产党整风。赵厂长胡里胡涂就向纪红雷提意见了。那知这是上面张好的口袋,很快就把一批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装进去,打成右派分子,包括赵敢达。

红雷十分振奋。犹有不足,因为总工程师叶无为期间正在外地一个厂子指导建设,没有机会鸣放。那是赵厂长手下一名干员。没鸣放就打不成右派。打不成右派,厂长那个派系就还没连根拔除。纪红雷连连下指示,要叶无为回来参加运动。

叶无为回来时,鸣放阶段已过,开始收网。他再愚蠢也不会步别人的覆辙,当然什么意见也没提。心想,原来这样啊,幸亏我恰好在外地!

可是他高兴得太早,纪红雷还是将他网进去。没鸣放不等于就拿你没办法。有一天叶无为笃笃定定地去参加一个大会,进门赫然见到大标语:“将赵敢达的黑爪牙叶无为揪出来!”上来几个工人将他两手一扭,推上台去。群众喊声震天,当场就划定为右派分子。

一般右派分子的待遇叶无为当然都跑不掉,另外又加上几盘大菜。劳改了两年。更加彻底的打击是,又削去公职,遣回原藉。老妻以及正在上学的十三岁小儿子和八岁女儿也得跟着走。

原藉早已没人。村里没人认得他们,不愿接受。叶无为拿出多年前拍的全家照,才有一个八十岁的老痴呆认出了儿时一个堂叔,那正是叶无为的父亲!

多亏了这位老痴呆,原根才确定下来。但没屋子住,起初蹲在别人屋檐下,后来还是公社与原单位协调,由单位出三百元买木料稻草,给他们搭起两间草屋。实际上那些买的木料都给干部替换掉了,草屋是由一些准备当柴火烧的老树杆东倒西歪支楞起来的。

恰逢饥荒时期,那些原住民倒还有望对付得过去,就像原地生长的树木碰到干旱季节还能支撑一阵那样。可对于移民来说,那就是苦上加难了。犹如四棵蒿草在大旱之年长途移植,叶无为四口人相继枯萎倒毙!

只有大儿子叶公权逃过一劫。父母弟妹遣回原籍时他已经十八岁,在黄鹤造船厂当学徒工。那是一个特别能生存,又特别能战斗的小伙子。有关方面原是准备将他一起轰出黄鹤随父母回原籍的,却由于船厂出面保护而未能实施。纪红雷留下了一条祸根。叶公权对纪红雷杀家之仇则耿耿于怀。

到了1967年,叶公权25岁,成长为一个彪形大汉,技术工人。文革风暴起,他也造反,当了工人总部船厂分部一号头领,继之成为总部第四号头领。此时,风水轮流转,纪红雷涉嫌走资本主义道路,叶公权则成了“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干将。有可能要冤家路窄、仇人相见了!正是:

    引蛇出洞固可原,未曾出洞也遭殃。

    不为已甚圣人语,循环报应有今天!

3

二司司令部被百万红基重兵围困,危在旦夕。反联总指挥顾士钢召集工人总部头领会议,商讨营救之策。

叶公权就提出一个方案:绑架重要人物的子女关入二司,使对方投鼠忌器不敢强攻。这个方案头领们一致赞成,但认为困难重重。

目标呢?叶公权提出:纪红雷的儿女!

“根据情报,”叶公权说,“红鸡参谋顾问组副组长林离患病,由纪红雷取代之。绑架他的子女必定会起到应有的作用。”

“绑到人以后,怎样送入被围得铁桶般的二司大楼呢?”人问。

“这倒是个问题!”叶公权捧脑皱眉,一会儿才说:“下一步再设法吧。现在先着手绑人的事。抓到人了,也许办法也出来了。”

城市建设局来的第五号头领朱志文灵光一闪,拍一下脑袋说:“也许有办法。我马上回局去查资料!”

下午朱志文就带着图纸和资料来了。他铺开图纸,“这是地下防空工程设计图。从科学院那边有一条坑道延伸过来,在紫炉山这里开掘了一个地下网络。我准备下去踏勘一番。从设计图看,坑道是经过这个地方的,那好像是二司楼所在的位置是不是?你看,这个山上还有一个通气孔。要是工程经过的地方恰好是在二司楼附近就好了。如果还差一点,我们可以组织力量开挖!”

“这个好!”顾士钢高兴地说,“要能开掘一条地道通进去,不但人质有路送入,还能提供物资补给。一方面百万红鸡不敢强攻,另一方面里边的人有饭吃有水喝能够长期固守。这个事马上进行。但同时保密工作也很重要。阿雄,你负责地下工程的警戒保卫工作。国强,你负责组织施工。志文,你协助老谢和国强找一个或两个安全隐蔽的出入口,最好是完全被造反派控制的单位,里边有没现成的地道进口。没有的话开挖。”

朱志文查着图纸,忽然高兴地说:“有的!科学院过来,考古学院有一个进口,那里正好是造反派的天下!又距离较近!”

“太好了!”顾士钢说,“这就免去另开进口的工程。老天帮帮我们!此外,志文,你现在就带人下去踏勘,看究竟距离二司楼有多远。最好能确定个准位置!”

他转过身来,分配另一个任务:“公权,你干抓人的事!带上我们的猛虎突击队!”

叶公权说:“好的!”一边起身,一边跟建筑机械厂分部的头领李大眼说:“小李你跟我来,咱们商量一下。”

                       4

谢雄是工总第六头领,国强第七。他们和朱志文开车赶赴考古学院,找考院二司的头领郑立军,一同去看地道进口。郑立军领他们到4号楼地下室,打开一扇沉重的铁门,里边黑洞洞。三人都带手电筒,一照,只见宽度大约两米,水泥预制块作壁,水泥穹顶。往前走,不多一会儿见到有岔口,不知该向左还是向右。朱志文脑子里对着蓝图想了想,觉得应当向右。谢雄个子高,怕碰顶,稍为猫下腰。一会儿又碰到岔口,朱志文觉着还是要向右。大约二十分钟,水泥结构走完,进入土石区了。谢雄摸摸洞顶,担心砸下来。还好,土质十分结实。又往前走了十分钟。

“上边是什么地方呢?”三人往上看着。已经有点晕头转向,只好往回走。

“现在得去找测绘专家,让他们下来定位。”朱志文边走边说。

“有现成的专家吗?支持造反的,不是胆小如鼠的?”国强问。

“我们局有几个专家。我去跟他们谈谈看。”

“最好是挂牌戴纸帽游街批斗过的,当着右派分子的,甚至家破人亡的。那样可能比较愿意为我们出力。”谢雄说。

“那倒不一定!有好多所谓的知识分子都是耐扶不耐压。领导摸一下他的头,他会喜不自禁。要是打他右颊一巴掌,他会将左颊迎上去让也打。再上一拳将他打倒在地,他便爬不起来。很容易改造的。低头弯腰久了以后,连脑袋都会变成花岗石。”

谢雄笑了起来,说:“你说得可能有点儿刻薄,不过事实上也的确有这种情况。现在闲话休提,重要的是找到能探测、定位的人。先谈,谈不拢就抓起来。既然欺软怕硬,咱们就给他来硬的。不干就杀了他,跟他说。”

谈着走着就出了洞口。谢雄去与郑立军谈保密、警戒的事务。国强、朱志文则开车回总部。

                   5

朱志文调了四个彪形大汉跟着。回到局,他叫四个人在刘季勋的楼下等着。约定如果见他立到窗口,便上楼到304室。

布置好,朱志文独自上楼,敲了刘季勋家的门。

刘季勋是城建局副总工程师,工程测量专家。1957年那一关擦边而过,是个漏网右派。虽然没有真正遭殃,却把他吓坏了。从那以后就蔫蔫的,背也驼了。文革开始,“批判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的时候,局里的革命左派将他弄到大礼堂去,拿来一台经纬仪和一台水准仪,叫他将仪器取出来架稳,整平,对中。看看你这个“测量学术权威”完成这个基本操作需要多长时间。一个人在旁边拿秒表计算着。哪知老先生久不弄,这些动作全生疏了。加以群众围着,紧张得汗流浃背,老半天还没弄好。围观者一阵哄笑。上来一个测量工人,将他推开,三下五除二就把两台仪器整好,双手一举像运动员打了个好球那样。拿秒表者大声地报出成绩:1分29秒!当场开了批判会,说他刘季勋是个“大草包”,“假专家”,戴纸帽局内游行了一番。幸亏平时沉默寡言,很注意自己的“世界观改造”,找不出任何政治错误,权威而不反动,所以羞辱一番也就算了。接着文化大革命矛头转向“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刘季勋就消停了,谨慎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外边风起云涌,让他们互相打去吧,他希望与己无关。

吃完晚饭,正在沙发上剔牙呢,就有人敲门。而且来的非等闲之辈,是工总头领朱志文!刘季勋紧张起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不会又是将矛头调过来对准“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吧?

“刘总您好!”朱志文说。准确一点应当叫刘副总的,世人习惯拍马屁,一般总是将副字去掉。

果然这称呼使刘季勋放下一半心:不像是来揪斗他的!况且还“您”!他就高兴起来,说:“坐,请坐,请上坐!”吩咐夫人:“茶,上茶,上好茶!”

刘夫人刚才沏好了一壶茶,而且是好茶,原准备招待自己的。现在正好,立即端上来。刘季勋让着客,同时自己端一杯喝。

朱志文开门见山地说:“刘总,我来是想请您帮忙做一件救人的事。您知道,百万红基穷凶极恶,杀人如麻。现在他们将鸿蒙大学二司楼围得铁桶一般。一旦攻陷,必定血流成河。所以想请您老人家出力相帮。”

刘季勋喝着第一口茶,听此,慌作一团,杯子差点打翻。赶忙将滚烫的一口咽下去,说:“啊,啊,我不听你们两派斗争的事!”

“这是救人的事!”李志文说。听都不听,老头子真可恶!他竭力压抑火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信佛吗?”

“我信佛,也信道。佛教导我们远离人世是非。道家老祖提倡清静无为。”

“我想,您无论如何得帮我们这个忙!”朱志文果断地说,“是这样的:有一个地下防空工程不是?我查了图纸的,紫炉山下边开掘了一个地下网络,干一半停了,废在那里。我们想在废弃的网络中,挖一个洞通进二司防守阵地去,给他们送补给物资,有伤病员也可抬出来。最后假如守不住了,还可以从这个地洞撤退,免得像有的学校那样跳楼。但是我们无法找准位置,二司楼离已开的地道有多远,在哪个方位,该往哪个方向挖洞。所以我们想请您老人家出山,帮忙找准方位,指导施工。您是工程测量方面的权威。”

“我不是权威。是个大草包,大礼堂那次出洋相你不是不知道!”

“那是红旗兵团那些人干的,荒谬之至。他们测量工人天天摸仪器,熟能生巧,您怎么可能在这个事情上跟他们比呢?正像飞机设计师不可能跟飞行员比那样。况且,人围得层层迭迭,妨碍您的发挥。”

听到同情之语,刘季勋感情往工总倾斜了一点。但还是不想掺和进去。一个劲的请喝茶,沉默了一阵说:“告诉你实话吧,我怕百万红基。万一知道我帮你们,秋后算起账来不得了。他们那边是实权派,要整我易如反掌。目前两派在打,还不知道谁输谁赢呢,我看他们赢的可能性比较大。”

“您的顾虑可以理解。我们会尽量为您保密的。况且百万红基输的可能性也不小。假设我们赢了,想起在关键时刻求您帮忙您都不肯帮一把,恐怕于您也不是很有利吧?毛主席号召全国人民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您却坚持置身事外,这是不对的!”

刘季勋觉得此言也有道理。假若不帮忙,一旦工总赢了,也得罪了。那么现时最关键的是作出正确判断:谁会赢?

李志文见说不动,急了。说:“刘总,现在正义的一方有难,希望您鼎力相助,不要推托!”

“等一会儿。我算一卦看。”刘季勋起身进里屋拿出一本书,是《周易精义》。又取出一付纸牌,洗一洗,放下。微闭双眼,动着嘴唇。操作了一番纸牌,开始查《周易精义》。朱志文立起身,烦躁地在室内踱步。

刘季勋这一卦算下来,觉得应该是百万红基赢。因此他面有难色,沮丧地往沙发埋下身去,不说话。

朱志文看这情形,不来硬的不行了。便踱到窗边立住。楼下四条大汉看到信号,迅速上来,敲门。朱志文跑过去开门。涌进来四条大汉,凶神恶煞般立住,不说话。

“刘总,这四位兄弟是来协助我恭请您出山的。事情紧急,您不帮忙也得帮。如果不帮,你会尝到苦头,他们甚至会杀了你!”

刘季勋从下往上看这四条大汉的脸。他是研究过《相学大观》的,知道这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主。加以现在兵荒马乱,社会上杀红了眼,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他害怕了。刚才是给两派算的卦,谁会赢。现在他真想给自己算一卦,吉凶如何。

“我又没说不帮忙咯!”他终于说,“好吧,我们商量一下。”

“谢谢刘总!”朱志文说,“党和人民会记住您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贡献的!”

“最好不要记住!”刘季勋说。同时想问:我记得你不是党员啊,怎么代表党和人民说话了呢?却把话咽回去。

6

朱志文叫四个人先出去食堂吃饭。他已经吩咐食堂备饭了。这里他就拿出带着的图纸来,说:“刘总,我已经把图纸带来了。您先看看,研究一下。”

刘季勋将图纸摊在写字台上,打开台灯,拿放大镜看图。看了一阵,说:“在考古学院过去六百多米的地方有一个通风孔。明天你去测绘学院请一个教师,带上学生和仪器,寻到那个通风孔,准确测量二司楼与那个孔之间的相对位置。带上平板仪,画出大比例尺1比500地形图。同时我和你下地道去看。今天就先休息吧。”

朱志文告别出来,先去食堂与四个随从吃饭。吃完顾不上休息,独自去测绘学院,找该院二司总部的头目王兆德,连夜商谈工作。

第二天一大早,朱志文叫两个喽罗带八套工作服送给测绘学院二司总部。他怕测量引起百万红基方面怀疑,决定让他们穿上印着城建局字样的工作服,装作正常工作。

这里他吃了早饭,带上另两个喽罗,收拾几台仪器,带十只大电筒,叫上刘季勋一起进了地道。刘季勋找到那个通风口,看了看。往前走,又看了看。用皮尺量了几个地方,就往外走,说:“现在就等地面上的测量数据了。”

出来到考院食堂休息,第一组测量数据就来了。是那个领队的教师陈杰亲自送来的,说学生正在绘大比例尺地形图,中午可得。陈老师带了台手摇计算机,哗啦啦摇了半个钟头,终于确定了通风口与二司楼之间的相对位置。正吃中饭,大比例地形图就到了。于是刘季勋研究了地图,一伙人进入地道,刘季勋取出经纬仪和探测仪,比照地面的数据,向上探测着,来来回回地走。忙了个把钟头,比照着草图丈量了几个来回,终于指定一个地方,白石灰撒了一圈,说:“从这儿,方向14度30秒,挖过去30.6米,就是二司楼了。可能正是他们的地下室。”

“探索终于取得关键性进展!”朱志文松一口气,高兴地说,“下一步就是组织力量施工了。刘总,陈老师,辛苦了!现在二位可以回家去休息。后面的事情交给我来办!”

“你们动工我要来亲自看着的。别挖偏了。”刘季勋说。

7

地下室住着一群老鼠。它们中间诞生了一头智者,提出了一个什么主义。说老鼠也是分阶级的,必须进行阶级斗争。与鼠斗,其乐无穷,等等。主义得到鼠们一致的拥护。但在如何划分阶级这一点上意见不同。有的说应从体形胖瘦上划分,有的说要从思想上划分。这天叽叽喳喳地争论。忽然老鼠主席竖起耳朵,似有所听。它示意大家安静,再听。有的老鼠还想噜嗦。老鼠王大喝一声:“还说个屁!逃难吧!你们听,那边好像有人在挖掘,要打进来呢!要是打进来,不管什么阶级,都得完蛋!”

鼠民都竖起耳朵听。果然有那么回事!是有人在向这个地方掘过来!

“我们得赶快搬家!”老鼠主席果断地决定,“某某,你带两个同志出去考察,寻找新的定居点。某某,你带两个同志出去侦察,弄清周围发生什么情况。其余的鼠民,收拾一下,准备离开!”

底楼巡看的二癞子小组发觉今天东头的地下室老鼠进进出出的分外忙。两个人就下去看。老鼠们见到有人下来,来得及的就逃窜,来不及的则躲进窝里,不作声。两人左右巡视了一番。其中一个耳朵灵,觉得有异声钝钝从墙外地里传过来。他示意另一个人一起听。后者耳朵贴近墙壁,真有声音。一下一下的,好像是开掘的声音。大惊:百万红基从地下挖过来了么?

赶紧上去报告杨任重。杨任重也吓一跳,和郭方雨下去看。真的是挖掘声!

头领们聚到地下室,都慌了,个个脸色铁青。一个说,可能是要炸楼。另一个说,炸楼要多少炸药啊。况且国家财产,红基们不会无所顾忌。更大的可能性是挖一个洞,从屁股底下突袭。多数头领赞成后一种估计。

杨任重眉头一皱,说:“召达,你去找一台冲击电钻来,找准方向打两个枪眼,派人守着。挖过来时,见到人就射击!还有,楼梯口架两挺机关枪,真冲进来时就扫射!还有手榴弹,也准备着!”

电钻很快找来了,打了两个墙洞。两个枪手也准备好,守在旁边。郭方雨忽然说:“杨司令,我看不能见人就射击。先观察着,因为情况还不明了。万一不是红基在挖掘呢?”

“不是红基在挖还能是谁呢?”杨任重茫然说,忽然眼睛一亮,说:“也有可能是兄弟组织挖进来救援我们的!”

听这么说,众头领面露缓色,都在期望危机变成生机。

8

工总首领顾士钢也下坑道,和国强、志文一起,抡起洋镐在最前头开掘。开始感到回声有所变化。

“国强、志文,你们感觉到没有?一镐掘下去,声音有点不一样了!有可能前头是某种空洞,或许正是二司的地下室。”

国强掘了一下,说:“噢,声音真的是有点不同了!”

志文也肯定了这个情况。高兴地说:“专家毕竟有道理,定位很准!”

顾士钢掘得更来劲了。却突然停下来,说:“且慢,我想起一个问题!我们这个事,围在里边的人并不知道。要是发现有人在挖地道,会怎么想呢?误会成百万红基在进攻,也是有可能的。那就危险了,他们会组织火力狙击。”

国强和志文觉得此话有道理,都停下来搔头皮。顾士钢说:“这样吧,再往前挖一点。估计剩下不多时,拿洛阳铲挖一个孔,给他们发敲击信号。如果他们发觉了,估计也会发敲击信号。”

这里继续挖。朱志文上去找郑立军拿洛阳铲。洛阳铲拿来了。国强接过来照准方向捣泥土。终于捣到底,碰着硬物。

顾士钢接过洛阳铲,伸进孔里捣击:笃笃!笃笃!

9

墙外地里传来的开掘声越来越明显。忽然停住了。接着听到瑟瑟缩缩的声音。杨任重和郭方雨一人一个枪眼,贴耳朵听。改用电筒照过去,只看到泥巴。正纳闷,就听到传来敲墙声:笃笃!笃笃!听去好像是:哈罗!哈罗!

郭方雨和杨任重互相对了一下眼神,面露喜色。杨任重拿起一把铁槌就敲墙:笃笃笃!笃笃笃!

对方又敲。这边也敲。重复了一次。

那边挖掘声又起。这边估计了刚才敲击声传过来的方位,用冲击电钻又打一个洞。无巧不成书,这个洞刚好与那边用洛阳铲挖的那个孔对上!杨任重往外一看,居然是一个孔道!仿佛还看到那边人影晃动!喜不自胜,就喊话:“喂,喂!那边什么人?”

工总头领听到敲击回声以后,十分高兴。接着听到冲击电钻的声音,顾士钢叫把挖掘停下来。等到一切安静以后,他往孔里一瞧,透亮了!接着听到喊话。顾士刚就对着小孔喊道:“喂,二癞子们,我们工人总部来了!”

杨任重与顾士钢是熟悉的人,那洪钟般的声音他听得出,高兴得几乎晕倒。

此刻,那边有一个人真的晕倒了,那就是刘季勋。自从开工以来,他几乎没休息过,一直盯在旁边。洞里空气浑浊,年纪大了,支撑到确认自己不是大草包,终于晕了过去。

    兵临城下危矣哉,百万红基动地来。

    忽感土泥有响动,生机一线从此开!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

发表在 未分类 | 标签为 | 留下评论

图 腾 醉 (文革演义)第六十回

第60回  厮杀阵前群猫齐叫  鬼子山后慈母中弹

                       1

攻陷水运学院以后,百万红基作了战役总结。其中对遭遇不明飞掷物哭笑歌舞的事极为震惊。

楼陷时,有跳楼的,也有投降的。原准备将这些投降的格杀勿论,但参谋顾问组传来意见,叫勿杀俘虏,审出飞掷物的实情。于是百万红基增设了一个机构叫俘虏管理所。

管理所所长也是个退休军官,原某团政委,叫程有道,绰号大嘴,很会做政治思想工作的。他就先组织俘虏们学习毛泽东著作,讲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历史发展规律,共产主义的伟大理想等等。不愧是“革命三大法宝”,造反者们开始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在“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讲用会”上相继发言:造反并不总是有理,毛主席也说过意思相反的话;造反有个前提,就是有利于加强无产阶级专政等等。

与此同时,开始审讯。一手软,一手硬。令程大嘴失望的是,二癞子也不明飞掷物的来历。“只看见余定兴和戴春节从房间里搬出一个纸箱,就是那些玻璃手雷。至于怎么来的就不知道了。”

余定兴已经跳楼,当时没死,被红基补上一矛,“去见马克思”了。现在剩下的,只有戴春节。那正是在押之人,程所长想起来了,心里一喜,问道:“记得有个老奶奶到楼下呼唤孙子,那孙子的名字是不是就叫戴春节?”

“是的,就是他!”

于是政委重点审讯戴春节。失望的是:戴春节也不知道。

程大嘴便命人去将他奶奶弄来劝供。奶奶已经病倒,是担架抬着来的。春节一见大恸,扑上去,祖孙抱头痛哭。奶奶说:“春节,你知道什么就供了吧,跟我回家!”

“奶奶,我已经把知道的都说了!”

“大刑侍候!”程大嘴命令道。

就有两个大汉上来,将祖孙两个分开,将春节拖往隔壁去。传来戴春节的惨叫声,老奶奶就晕过去。大嘴做了个手势,立即出来两个白大褂,将担架推出去,施行抢救。政委注意政治影响,事先准备了医护人员的,别让老人死在百万红基的地方。

凡在革命电影上见过的刑具,红基都用上了。那些刑讯方法,其实有的是艺术家的想象,红基倒把想象变成了现实。

然而再审也不知其所以然。中鼎工学院把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

程大嘴严刑拷打了去运武器的司机。司机说,只记得汽车按要求开到了一处山道,就有几个人抱一些箱子装上来。

程大嘴带了几个人,押着司机去看了上箱子的地方,又搜索其附近地区,还是一无所获。

                         2

倒是三司有点眉目。他们自从获悉白慕红被二司奉若上宾之后,又听说造反派有了化学武器,就隐隐约约有点联想:这个化学女专家可能参与其中。上次搜捕白慕红落空,已经十分恼火。现在既然有了新的疑窦,他们就发狠,一定要抓到白慕红!

也不想将猜度向参谋顾问组汇报,决定自己先采取行动,独取奇功。于是谋划,由宋健、林博源带队,四男三女,向广州进发。

到达广州,先到中山大学住下。宋健有一个叫黄仁的高中同学在该校,还是中大保守派的头。黄仁给他们七人安排了住处。

第二天,七人按图索骥找到白慕红的家。先在附近埋伏观察,打算若发现白慕红,即行绑架,塞上嘴巴蒙上眼睛,施以蒙汗药,装作护送病人,上火车。为此还特地租了一辆黄包车停在附近,可以放下门帘的那种,作绑架之用。然而观察了两天,并无目标出现。只好宋健、林博源出面,叩了白家的门,称鸿大学生来探望老师。

“白慕红回学校去了!”白母有点惊慌地说。

“这么快回学校去了!不是生肝炎休病假吗?”

白母倒没想到这,并未听女儿提起肝炎之事。情急之下语塞,只说:“你们进来,进来喝茶!”

两人进去坐了一下,试图再问点什么。不料白母的耳朵突然变得不管用了,将手掌张在耳廓后边还是再三听不清,答非所问。两人无招,只好退出。

出来迎头碰见的是治安巡逻队的大爷大妈,戴着值勤袖章。这些年纪大的人对一男一女走在一起最为敏感,就截住盘问:冰个的来?找的冰个?

二人知道这是同一体制内的人,虽然年纪大了,看起来却特别具有保守派的特征,倍感亲切。博源就说:“我们是黄鹤市鸿蒙大学的来,找的居民委员会。大爷大妈,咱们是一家人。”

这些老男老女普通话不大通。加以博源的黄鹤口音,三句话倒有两句不懂,只听出了居民委员会一个词。

巡逻队推出一个能说几句普通话的老头,问道:“找的居委会?有冰个事吗?”老头卷起发硬的舌头,尽量将语音咬得准些。

宋健和博源两个人连说带比划,终于使这些老同志明白了大概意思:他们是来调查一个叫白慕红的女老师的,她家住在这条胡同里,某巷某号。

“啊,啊,知道了!”老头终于听懂了来龙去脉,觉得这是他一项成就,十分得意。手忙脚乱掏出一个破烂本子来,沾口水翻。这是巡逻记录。连说带比划,终于使二位吃力地明白了大概意思:白慕红某月某日回家来。来时还带着一个男学生。

“那个男学生高高的!”一个大妈举手向上比了个高度。

这让宋健林博源有些吃惊:带着一个男学生!

老头手指沾沾舌头,翻着本子,说:“我们当晚就查户口的。登记了学生证。看,那个男的叫——”老头摘下眼镜举起本子辨认自己潦草的笔迹。

博源一把夺过来,终于认出那歪歪扭扭三个字:墨润秋!一股发酸的带着怒意的血往脑袋冲了一下。问道:“白慕红和那个男的有没睡到一起?”

要描述这个情况有点复杂,老头的普通话不大够用。但终于还是卷着舌头划着手势,使博源听懂了:男学生独自睡在客厅的小床上。

“那个男的住了几天?白慕红什么时候走的?”宋健问道。

老头查着记录,说:“男的第三天走的。白慕红什么时候走的晤基斗,说是回黄鹤去了。”

两人终于有所收获。在回去的路上,宋健纳闷地说:“白慕红怎么会和墨润秋扯上关系呢?还护送?”

“墨润秋虽然没有参加二司,却是郭方雨的铁哥们。二司在利用白慕红。这就大体解释了墨润秋为什么会与白慕红扯上关系。说不定是郭方雨要他帮忙,护送那女人离开黄鹤的。可能我们决定搜捕白慕红时走漏消息了。”林博源轻描淡写,心里却翻江倒海。她隐隐感到有更加复杂的故事。

回到中山大学,七个人一议论,觉得白慕红既有可能已经回学校,也有可能仍在广州,住到亲戚朋友家去了。我们下一步棋怎么走,委决不下。

当晚宋健告诉黄仁此行的使命,以及进展。黄仁想了一下说:“既然两种可能性都存在,要不你们先回黄鹤去吧。这儿的事交给我,我来组织一个小组侦查那女人的行踪。一有消息打电报给你。”

第二天七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按黄仁的意见办,先回黄鹤看看。

他们走后,黄仁带一个人到白慕红家所在的地方,向居委会问明白家的社会关系,有什么亲戚朋友,平时跟什么人往来。居委会提供的资料十分详细,连白家儿子哪天来过同事,谁来吃过一顿饭,谁带过一袋桔子一串香肠,都有记录在案。

黄仁便安排了一个小组,对这些关系逐一调查了解。均无所获。

白母的教友林妙常一次也没来过白家,所以居委会没有记录。

白慕红暂时是安全的。然而毕竟在黄鹤闯下大祸,我们不由得为她捏着一把汗。

                         3

百万红基终于决定还是动起来。挑选的下一个进攻目标是师范学院。

这一回比水运学院难啃。师院的围墙开了许多观察孔和射击孔。“穿山甲”开过来撞墙时,一颗白汽弹射进驾驶室。车子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一会儿就见司机伸出头面,这一回不大哭大笑了,也不下车跳忠字舞了,而是呲牙裂嘴学猫叫。喵——喵——,叫得后边准备冲锋的队伍汗毛直竖。围墙里面的二癞子则拍手大笑。

总指挥大惊,觉得猫叫更加可怕。召集众头领开“诸葛亮会议”,要大家出主意。一个头领说在什么古书上看到过,书名忘记了。守城的一方就有类似这种武器,使靠近城墙的敌人猫魂附体,乱叫。其实是一种妖术。后来还是一个道士给攻方出主意,拿狮子血给每个士兵额头上涂一点——猫怕狮子对不对?这才攻破了城池。我们也不妨用这个方法试试看。

总指挥和头领们听了,觉得匪夷所思。但又别无良策,便开始考虑这个方案。但从哪儿去弄到狮子血呢?动物园也只有两头狮子,杀之取血,动物园能答应?

抽血如何?一位头领提议道。

“你有本事将狮子按倒抽血?”总指挥问道。

“先打麻醉针!”

众人说:“可一打麻药,那血就不纯了,怕效果不好。猫咪怕晕倒的狮子吗?”

既然狮子血难得,有人就提议用狗血代替,因为狗是不怕猫的。总指挥觉得可以试试。

于是杀了两只狗。这一回决定动用公检法兵团的那个赎罪基缕,让他们冲在最前面,试试狗血究竟有没有用。取狗血在参加基缕的囚犯额头上涂一个圆点。连同唐朝玉和她的救护队也涂了,弄得像印度女人。

长阳监狱一共抽调出八百名“三犯”参加百万红基的赎罪基缕。基缕共一千二百人,其他监狱出四百。基缕中有一个救护队,全由长阳监狱九大队抽出来的女犯组成。唐朝玉是救护队队长,负责培训女犯的医护技能,以及战场救护指挥。她将要与抄她家的吴瑞金、金鑫等人并肩战斗,活跃在与造反派斗争的最前列。

基缕第一连冲头阵。对方扔过来一阵白汽手雷。百万红基战地总指挥在后头拿望远镜照着,这是检验狗血的关键时刻。然而,扔过来的是白汽弹哭笑型,不是猫叫型,狗血试不着。只见两百犯人原地转了一圈,有的嚎啕大哭,有的仰天大笑。由于这些囚犯伤心事多,哭起来更加呼天抢地,声动云霄。李井捶胸顿足仰天洒泪:“天哪,我这是怎么JB的一回事啊!怎么JB的一回事啊!”

那些吸入笑气的,由于囚犯多是些放荡不羁的人,狱里又压抑太多,此时全把本性释放,笑得更加碜人,听得方圆一公里的人都毛骨悚然。还没冲上去的后边数百名囚犯,虽未吸着那哭笑气,不知怎的也哭笑起来。接着又跳舞。他们没学过忠字舞,便乱跳一气。

总指挥只好将着了白汽弹的第一连撤下来,叫第二连上去。希望这一回打出来的是猫叫型。果然,如他所愿,真的是猫叫型。第二连的囚犯不但喵喵地叫,而且爬到地上作猫态,伸出舌头舔爪子洗脸,拱腰,奔跑,互咬。这说明狗血没用。

指挥等他们闹够了,又撤下来。叫第三连上去。他要利用这些囚犯消耗对方的武器弹药。

然而一千多个囚犯轮番上去,还是没消耗完二癞子的白汽弹。总指挥恼羞成怒,咬咬牙决定升级到热兵器。意见报上去,参谋顾问组同意,但划了个上限:暂时不使用飞机大炮。百万红基原打算用大炮轰的,这一来只好还是用“穿山甲”和爆破班。所有打造好的穿山甲,共五辆,都出动了。一齐上去,准备四辆给不明飞掷物打中,还有一辆可以冲。在爆破班和砍杀班之前,仍然使用赎罪基缕消耗不明飞掷物。当囚犯们着了道儿在那里哭笑歌舞或猫叫的时候,爆破班的人即穿过去实施爆破。

这个策略真的奏效。二癞子的发射器只打中三辆,其余二辆往围墙猛撞,终于开了洞。另一处,二癞子掷出一批白汽弹之后,开心地拍手大笑的时候,爆破班乘隙穿过去到达墙根,也炸开一个大洞。接着,后边的红基一涌而上,终于突进去。迫使造反者退入他们的总部大楼。

出人意料的是,造反者也有枪,有手榴弹。而且火力不小,百万红基被射杀一个人还是没法攻进楼去。

攻不进只好围困。大楼后面是学院围墙,围墙后面隔着三百米的开阔地是一个山包,叫鬼子山。红基便在山上构筑工事,架起机关枪,与大楼对射。攻防进入胶着状态。

                         4

三司算是百万红基一个分站。从基层抽调砍杀能手时,古博中学的吴瑞金以其残忍嗜杀闻名,也编入雄狮突击队砍杀班中。虽然刚刚十八岁,原就长得结实,又被雄狮食堂上等的伙食养得圆滚滚的,看起来已经可以在梁山泊上坐第109把交椅。此时吴瑞金就随砍杀二班在山上与师院二司总部大楼对峙。他刚刚分配到一把AK47步枪,崭新的,爱不释手把玩着。往大楼窗口打了一梭子,感觉很强劲。但看不到人,不过瘾。就往山下开阔地带扫瞄,希望有一个人,甚至一条狗也行,让他试打一下。

然而战乱时期,连猫狗也躲得远远的。吴瑞金瞄了半天,老鼠也不见一只。不禁失望,立起来带着枪烦躁地走到背面山坡。那里一些战友在树下休息,谈天或打牌。吴瑞金走了个来回,觉得身体里储存的能量太多,有劲没处使。

沿学院围墙根往西,与鬼子山连接处,是一溜自建平房,叫小旯旮村,住着十几户人家。其中一家姓蔡。父母,两儿子。母林淑芳,三十多岁,每天从围墙一扇小门进入学院食堂做工。父蔡岭,在重型机床厂做,是个飞鸽牌合同工。儿子蔡大海、蔡小海,十三岁、九岁。一家四口过着温饱的生活。家庭成份属红五类,在这个社会可以粗喉咙说话。文化大革命干起来,蔡岭参加的是厂里的“红旗飘毛泽东思想捍卫队”,属百万红基重机厂兵团。蔡大海参加了学校的遵义红卫兵,属三司。算起来,父子俩都在百万红基中。只林淑芳和小海没参加什么。

百万红基在鬼子山上构筑工事,与二司总部大楼对射,小旯旮村就置身于危险区域之内。大楼倒是射不到这里,鬼子山上的枪则说不定,万一瞄偏了,子弹是会飞向这溜平房的。况且形势还不知会怎样发展。炮火连天刀光剑影肉搏巷战,都有可能。杀红了眼,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孩子有时又会乱跑,万一山上的人看到了,手痒,当成兔子打,那可怎么好?林淑芳就胆战心惊的。虽说孩子他爹以及大海,也是百万红基的人,与山上拿枪的红基叔叔是一家人,但子弹是不认得自家人的。

蔡岭是百万红基积极分子,在市内巡逻,两天没回家了。林淑芳就自作主张,决定将孩子转移去舅舅家。她收拾了一包衣服,一提兜日用品。家里两只母鸡也带上。怕兵荒马乱的,母鸡给山上的红基叔叔捉去当下酒菜。带去舅舅家可以下蛋给孩子吃。特地换上白衣服,表示自己不是战斗人员。打点好,带着大海小海出发。

路有两条,一条是沿围墙根的小路走向学院大门前的那条马路,在那里上公共汽车。那比较便捷,但穿过对射区,危险。另一条是从鬼子山的背后走,也即非对峙的那一面。山下有一条小路,兜一个大圈子去乘车。走的路远,但安全。林淑芳就选择了后一条路线。

吴瑞金提着AK47林子里转悠了一会儿,在打牌的战友们旁边停下来。看了一会儿牌,不大有兴趣。转过身来就见到山下小路上走着三个人,不由自主举枪瞄。身边一个战友说道:“干什么?不要乱打枪啊,那是普通群众!”

“瞄瞄看,好玩!”瑞金说,继续瞄。

另一战友看到他那手指压在扳机上的认真劲,忙说:“不要瞄!当心走火!”

然而已经“走火”了,吴瑞金抑止不住内心的冲动,不管三七二十一扣了再说。嘭的一声很响。又一响。战友说:“打着了,打着了!不得了!”打牌的人暂停,爬起来看。有一位举起望远镜,看了一下说:“打着了!打着了!好像是一个妇女带着两个孩子。”把望远镜递给其它人,同时将吴瑞金的枪夺过来。

林淑芳将一切忧愁悲苦都凝聚在临死的眼睛里,那表情好像是在问:“我的孩子怎么办?我的孩子怎么办?”

第二枪是打在绑母鸡的绳子上。一只鸡飞走了,另一只伤了脚,一拐一拐的逃跑。

大海脱下衣服,企图堵住母亲涌流出来的血。九岁的小海脸刷白,动不了,也哭不出。大海将母亲挪到一条干涸的长满青草的沟里,又回去拖弟弟,想躲避枪子的后续袭击。到了沟里,小海这才哇的失声大哭起来。

蔡岭在百万红基重机厂兵团值了两个班,回家。准备休息三天。门锁着,开进去,看了桌上的纸条,才知道母子仨去舅舅家了。开始给自己弄饭,就听大海小海哭声。两孩进门,哭得回答不出问题。

“妈妈呢?”蔡岭问。

小海嘶哑着,指门外。蔡岭就走出去寻找。大海抢到他面前带路,走向妈躺着的草沟。

蔡岭一摸,已经发硬了!他自己也震惊得全身发硬。知道不用抢救,遂观察了一番前后左右,判定子弹来自本方阵地,遂斜举左手向山上走去。他们百万红基有个约定暗号:是自己人时斜举左手。他教孩子也斜举左手,一起向山上走去。

山上一班人神情沉重地站立等着他们,挤在一起,像一组群雕。吴瑞金不在其中,躲起来了。蔡岭眼睛冒血,一个个看过去,带哭问:“谁干的?谁开的枪?”

没有人回答。蔡岭对着最后一个人,一巴掌就掴上去。那人嘴巴冒出血来,却没动,只茫然望着前方。这时蔡岭发现一个认识的人:李辉。不由分说上去一把揪住,也掴了一巴掌:“说,李辉!哪个干的?”

李辉也茫然望前方,没吭声。

    阶级斗争掀巨浪,神州处处起狼烟。

    护儿慈母欲逃险,人算不如听命天!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

发表在 未分类 | 标签为 | 留下评论

图 腾 醉 (文革演义)第五十九回

第59回  同车请教剩余价值  教友感恩天主仁心

                     1

下一天,他们上了59次特快列车。非常幸运,居然买到了座位!是短卡座,两个人坐一条凳。对面也是一双伴侣,中年。男的方脸大嘴,属性格外向型,很快就与墨润秋攀谈起来。于是润秋得知他是北京某一所大学的讲师,教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此次是携新婚妻子回湖南看望父母,度婚假加探亲假。

“好啊,研究哲学的,令人肃然起敬!”墨润秋说,“有一种说法:哲学是科学中的科学。它既研究社会科学的真理,又囊括自然科学的规律,可以说无所不能,至高无上。”

“那是的!”哲学讲师说,透出专业自豪感,“哲学是科学研究的指南针,它是在更高层次上观察事物的本质和走向。”

“老师您是否可以举例说明呢?”润秋虚心讨教。

哲学讲师说:“例如,化学家经过研究发现,碳酸钙被加热会分解成钙和二氧化碳;又发现,黄金被加热到同样温度一点也没事。其实这一切早已包含在哲学家指出的原理之中: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

“这么说起来,”润秋似有所受教,“哲学果然显得更加高明。同时也显得更加轻松,不用像自然科学家那样辛辛苦苦去做实验。大约也正因为轻松,哲学家就更有时间去推想各种各样的道理,将他们的理论发挥到极致!”

已经语带讥刺,哲学讲师却继续带着自豪感说:“那是的,所以要论对世界的影响和贡献,自然科学家还是远远比不上哲学家。例如马克思主义,对世界的影响多么了不得呀!”

墨润秋浮出一抹顽皮的笑意,说:“提起马克思主义,倒使我想起苏联人一则笑话:马克思主义是科学还是艺术?”

讲师没听说过苏联人的笑话。“怎么讲?”他问道。

“是艺术!如果是科学,它就得拿狗做实验。——苏联人是这样说的!”

两位女士笑了起来,她们也没听说过这则笑话。“苏联人很幽默!”白慕红说。

“什么意思?”讲师严肃地说道,“苏联是修正主义国家,对它的人民缺乏教育!”

“这个笑话的意思无非是说,”墨润秋解释道,“自然科学一般是开始于大胆假设,通过实验小心求证才成为科学结论的,而社会科学没经过实验往往便从大胆假设直接变为科学结论了。这是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不同。”

“马克思主义是绝对真理,无须经过实验!”哲学老师说。

白慕红则说:“这则笑话的意思,按照我的理解,苏联人把自己比做狗,说自己被人当试验品了。”

哲学教师被这个笑话弄得有些不是滋味,看了一会儿窗外,回过头来说:“苏联人里边也是分阶级的。说这个笑话的人,很可能是修正主义的应声虫,企图否定马克思列宁主义。而马列主义,无论有些人怎样攻击,到底还是宇宙间的绝对真理。正像毛主席说的那样,放之四海而皆准!”

“老师,我已经两次听到你说‘绝对’了。不知怎么回事,现在我一听到绝对这个字眼就有些害怕。因为,粗粗从历史上检索一下,凡是‘绝对’、‘唯一’这些词语占主导地位的国家,往往非常恐怖。例如本世纪的纳粹德国。他们那个时候到处都是绝对的理念,绝对的真理,唯一的权威,因此发生了许多残酷的事情。而凡是非绝对,非唯一的国家和地区,人民就比较安宁。因此我想,绝对和相对,在你们哲学界应当是非常重要的概念,有没有专门的论著?”

讲师在脑子里竭力搜索他的知识。书到用时方恨少,只好说:“没这方面的论著。不过,绝对和相对的概念并没有你说的那样要害。纳粹德国之所以恐怖,是因为他们那个国家社会主义的理论是建立在种族主义基础上的,不是因为强调绝对性。马克思主义不存在这方面的问题,因为它是建立在科学分析之上的,在无产阶级掌权的国家就是要强调绝对和唯一!”

“您刚才说到马克思主义是建立在科学分析之上的。能不能举一个例子呢?”

“例如马克思关于剩余价值的概念就是从科学分析中来的。”

“这方面您是专家!”墨润秋说,“我对马克思主义的原理一知半解。不过有时候我在想,马克思关于剩余价值的计算方法是不是准确呢?他说一个工人只要劳动六个小时,就够他本人和一家子维持全天的生活,以及繁殖和培育后代了。如果被资本家要求劳动八个小时,这多出来的两个小时创造的就是剩余价值。不过,我这个笨脑袋有时候胡思乱想:假如那个工人不借助任何机器设备和管理成本,让他纯手工劳作,从种棉花开始,到捻纱织布到缝纫,包括一根针都要他自己磨出来,别说六个小时,就是每天干二十四个小时怕也解决不了他全家的穿衣问题,至于吃的用的培育后代的就更加顾不上了。所以,这个工人在厂里六个小时里边做出的产品究竟包含了多少部分的价值,这个计算恐怕是很复杂的。方程式设定以后,还得经过验证才靠得住。马克思的计算恐怕太直接了,他只看到体力劳动的价值,没看到别种劳动的价值。他企图用简单公式A-B=C来计算一个庞杂的社会。实际上,按照我的傻想,一个工人,例如说纺织工人,在他的劳动和生活中间,也在消耗着别人的剩余价值,例如那位发明电的法拉弟的剩余价值,那位设计了纺织机器的工程师创造的剩余价值,以及铸造机器的工人的剩余价值。工程师全家消耗的生活资料,一定远远低于他的发明所创造的价值,有许多剩余价值留给别人去享用。又例如,我和您此刻坐在奔驰的列车上,其实也是在享用别人的剩余价值,例如那位发明蒸汽机的瓦特先生所创造的剩余价值。剩余价值应当是一个相当复杂的问题,我对这些都不了解,今天有幸遇见一位哲学老师,希望能给我讲讲。”

白慕红见谈话不是很欢洽,碰碰润秋的胳膊肘儿,说:“好了,让老师休息休息吧!你那么钻牛角尖做啥?”

“没关系,我不累。”讲师说,“真理越辩越明。刚才说马克思主义是科学还是艺术,是不是科学并不在于有没拿狗做实验,因为人和狗是不同的。你在狗的社会实验成功了,再拿到人的社会来付诸实践不一定就行得通,除非那个社会的人具有狗的特性。但判断一种主义是不是科学还有一个标准,就是看它是不是敢于接受质疑。科学是不怕质疑的。马克思主义是科学,所以它不怕质疑。今天碰到这位善于思考的敢于提出质疑的旅客同志,我非常高兴。我们可以共同探讨,也可以辩论!刚才说到剩余价值的计算方法,你的意思是说,资本家并没有剥削工人咯?”

“我不是那个意思!”墨润秋赶忙辩白,“我只是说计算方法上的问题!”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人别说下去了!”讲师的新婚妻子听得不耐烦,眼看两个男人的谈话似乎要冒出火药味,急忙制止,“素不相识的,争论这些做啥呢?吃饱了撑的!”

“当然,社会发展到今天,”讲师并不想停止,他刚刚理清了思路,准备将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开导一番。“劳动——”

“还说?!”夫人已经忍无可忍了,一声棒喝道。

声音之大连白慕红都吓一跳。讲师也吓得不轻,只好闭嘴。墨润秋抱歉地笑笑。旅客们在火车的隆隆声中继续各自的旅程。

                       2

终于到达广州。人力三轮车从大街到小巷,七弯八拐才到了一个院门。进去,里边是一个大杂院,住着许多户人家。正是下午五六点钟光景,开晚饭时间,院子里人多。白慕红的家在长条形院落的底部。当她带着墨润秋穿过院落向家走去时,两旁各式各样的目光象剑戟那样交叉在他们的头顶。

家门虚掩着,白慕红轻轻推开,喊妈。母亲围裙上揩着湿手从厨房走出来,满脸放光,惊喜地叫道:“刚收到信,怎么就回来了?”见女儿带着一个漂亮小伙子,不禁用眼睛急切地询问。白慕红说:“妈,这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叫墨润秋!”

白慕红原要说这是你女婿,话到唇边却逃跑了。事先说都没说一声,突然带回来一个女婿,怕不合乎礼法。然而立即就忐忑了,因为第一句话怎么说关系到对小墨的招待规格。

弟弟也一阵风迎出来,喊过姐姐之后,对墨润秋边握手边打量。接过行李说:“姐,我昨夜做一个梦:梦见你正被人家批斗呢!没想今天就回来了!”

正门进去是小小的,只有七八平米的客厅,客厅左右两扇小门各通一个房间。白家妈妈临时加做了一盘炒鸡蛋和一碟蒸香肠。将折迭式饭桌在客厅里撑起来,将就着摆起了欢迎晚饭。吃饭的时候白母对女儿说:“你弟说昨夜梦见你被人批斗。其实我早就梦见你呢,更加怕人:梦见你在屋顶上被人戴高纸帽子,两个牛头马面叉着你,要把你往楼底下推!”

白慕红和墨润秋互相看了两眼,交流着不可思议的神情。白慕红说:“妈,在你的梦里我被推下去了没有呢?有没有跑过来一个人拉住我,将牛头马面赶跑?”

“那倒是没有。”妈说,“梦到我刚才说的那儿就吓醒了!醒来以后到天亮都没睡着。文化大革命兵荒马乱的,叫人放不下心。”

“如果你的梦再继续一会儿,妈,你会看到的确有一个贵人跑过来拉住我。而且那个贵人的面孔,长得有些像现在坐在你们面前的这一位!”白慕红说,指了指墨润秋。

妈妈和弟弟都惊讶得将筷子定格在空中,只忙着将目光从慕红脸上移到润秋脸上,又从润秋脸上移到慕红脸上。

当晚,墨润秋这个“学生”自然只好睡客厅。折迭式饭桌拆了,搭起一张折迭式小铁床。“要是能设计出一种床铺和饭桌合而为一的折迭式东西,那就更加方便了。”墨润秋想道。

3

刚入睡就有敲门声甚烈。是那种理直气壮的敲门声。他被吓醒,就见左边的小门吱的一声开了,走出来的是白慕红的弟弟,他拉亮电灯,过去开了门。就有戴着执勤袖章的三大爷两大妈走进来。

“查户口!”为首的一个戴眼镜的五旬老头说。建筑人民民主专政堤坝的砂石料很大一部分正是这些大爷大妈,他们担负着基层社会的巡视监察工作。白家女儿回家了并带着一个男人,这个情况已经迅速反映到居民委员会,他们来查一下。

一个大妈走到白家弟弟房门口,用电筒往房间里照了照。一个大爷则走向白慕红和妈妈住的房间,正要敲门,白母开门出来了,后面跟着女儿。白慕红直瞪瞪的看着这五位不速之客,眼睛里充满困惑,甚至带着恐惧。眼镜老头正在仔细盘问墨润秋:

“什么人?”老头打开纸夹,准备记录。

“客人。”润秋回答,盖着被子打着呵欠,倒一点也没有慌乱。

“他是我的学生。”白慕红插进来回答,“我生病回家来休长病假,领导叫他护送我。”

稽查组五个人互相交换着目光,疑惑地看着这两位“师生”。

“有介绍信吗?”为首的老头问道。

“有!”润秋说,探身取过自己的小包,忽然想起他那伪造的介绍信上写着“系夫妇”,在这种场合不合适,于是拿出来的是一个小本本,递过去。

“这是学生证,不是介绍信!”老头说。

“我以为这可以当介绍信呢!”

“走得太匆忙,忘记开介绍信了。”白慕红帮忙解释。

老头从学生证上摘抄相关信息。问:“准备住几天?”

墨润秋看看白慕红,然后说:“三五天吧。”

大爷大妈稽查队走后,妈妈弟弟回各自房间去了。白慕红坐到铁床边,默默和润秋对接眼神,表示歉意。也不好多说什么,坐了几分钟,回妈房间去了。

4

躺下以后,母女俩都静静的,没说话,也没睡着。过了许久,黑暗中,妈开口了:“说说和你学生的故事吧!”

“妈,你不知道,如果没有润秋,我早变成散落四方的微尘了!”慕红说。在妈的追问下,她开始讲述她的故事:日记,跳楼,信,等等。女儿对妈没什么好隐瞒的。最后,怀孕也讲了。

“我早看出来蹊跷,有怀胎的气息!”妈口气沉重地说,“这事够麻烦的。要不公开关系,去登记结婚。要不去医院流产掉!”

“流产决不能!”慕红断然说,“这是一个优秀的小生命,我感觉。也是一个在特殊历史条件下特殊机缘诞生的小生命,对我非常重要。世间再没有比生命价值更高的价值了,我要不顾一切保有它!”

“那么去登记结婚!要知道,在我们这个社会最有价值的不是生命,而是公共评价。看到刚才查户口的几人了吗?要是看到你不正当地挺出个大肚子,那还不把你吃了?便是一般邻居的目光和窃窃私语,我这个做妈的也受不了!”

“这个也有难处。”女儿说。又沉默,在妈的催促下才又说下去,“他还没有毕业。按照规定,在校学生是不准恋爱的,更别说结婚了。首先,这学校证明书就开不出。”

妈也沉默了,只听得出呼吸声很沉重。过了一会儿,才叹一口气说:“不管怎么样,你能够活着回来总是好的。真跳楼,我受不了!现在,虽然烦心,相比较之下应当不算什么大事。先睡吧。别再说话了。”

第二天白慕红领润秋参观广州市容,又到越秀山公园,在一只靠背长椅上坐下来。慕红说:“真抱歉,来了也没地方好好招待你。让你睡那么个不舒服的地方,夜里还受查户口的骚扰!”

“国情就是这样,用不着抱歉。”润秋说。

“都怪我第一句话没说好。干脆把关系公开了,倒可以让妈给我们安排一个房间,她自己睡客厅。我后悔死了!”

“那样,查户口的要看结婚证怎么办?——好了,用不着往回想了!我现在已经安全把你送达目的地,可以回去了。今天就去买火车票,明天走。”

“为什么这样快?多陪我几天不行吗?”慕红急得抓住他的手。

“我想早点走。说老实话,在这儿住着感觉不太舒服。况且,方雨兄关照我早点回去,他们需要我。”

“文化大革命正进入拼刺刀阶段,你回去我不放心!”

“正是因为进入关键阶段,我才更加应当早点回去!我是答应方雨兄他们了的。君子一诺千金!”

                         5

白慕红的母亲是个天主教徒,认识一个叫林妙常的教友。教友是个修女,终身未嫁。独自住在深巷旯旮一栋居民楼五层的一套两居室房里。白母到过她家一次,她却从未曾到白家来过。两人只星期天到教堂做礼拜时聊聊。文化大革命开始以来,教堂不能去了,久未见面。白母这天就去拜访她。寒暄过后,白母说:“我有麻烦了。女儿昨晚回来。”

“回来好啊!怎么有麻烦呢?”

“肚子里有孩子!未婚先孕,丢人丢大了!”

“呀,主啊!”林教友忙在胸前划十字。白母也划。

“麻烦还不光是怀孕,而且这次我看是避难来的!在学校犯政治错误了,写反动日记。挨批斗要跳楼。幸好一个男学生救她,这学生后来就成了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却又办不出结婚证。照理应当流产掉是不是?傻女又不肯!”

“流产?亏你说得出!扼杀生命是违反天意的,你难道不明白?”

“可一个姑娘家倘若不明不白挺出个大肚子来,我这脸往哪儿搁?街道邻里那些人还不来把我们吃了?所以我真是愁死。而且,据她透露,后来她又参加两派的斗争,帮造反派研制什么武器,弄得保守派到处搜捕她,她是紧急逃出黄鹤市的!我有点担心,保守派是否会来广州抓她。”

“那么叫你女儿住我这儿来吧!”教友说,“在我这儿生孩子应该没什么问题。一般可以做到没人知道。便知道了,就说是我乡下的侄女。另一方面,即使黄鹤人来广州抓她,也找不着她。谁也不会想到她是在我这里。”

白母高兴得立起来,握住教友的手连声道谢,说:“教姐,我正是想来求你帮这个忙。这简直是救了我们一命!”

“这是主的指引!”修女热情地说,“也是我的荣光!我为自己能有这么个帮助教友的机会而高兴!说明伟大的主没有忘记我!”

白母连连在胸前画十字,感谢主的隆恩。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约定一般情况下不相往来,以免暴露慕红痕迹。此外找另一个教友在她俩中间传递信息。

墨润秋由于车票难买,又住了两天才走。知道白母为女儿安排了秘密住处,连声叫好。正是:

    日记引来诸事端,又为恩爱献奇方。

    弹瓶事大遭追杀,暂有主恩保平安!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

发表在 未分类 | 标签为 | 留下评论

图 腾 醉 (文革演义)第五十八回

第58回 门镶玻璃大煞风景  人想办法自我调适

1

这车叫303次特慢,每个小站都停。此时火车大串联已经结束。如果还要串,那就走路吧,叫做“拉练”。虽然少了学生潮,火车还是很挤。除了上人,还要上鸡鸭鱼虾。每个站都有赶集的农民挤上挤下。两人敢死队一般的抢上车,笼鸡般的夹立。立了两个站,才得了座位。刚坐定,白慕红抬头,就见行李架上一只甲鱼正从篮子奋力越狱,已经挣出大半个身子,头伸得长长的要往下掉。白慕红惊叫。篮子的主人见状忙过来镇压越狱分子。

火车慢慢爬了一个钟头,终于到达大站成福。墨润秋白慕红下车,准备转乘59次特快。此时晚上八点,特快要明天上午十点才经过。他们走进车站附近一家旅店。

柜台里是一个黑衣黑帽黑眼镜老头,臂上戴着毛贫反的红袖章。他从老花眼镜的上方打量两人,伸手说:“介绍信?”墨润秋把一本学生证和一本工作证放到老头的掌上。

老头将两本证推回来:“我说的是介绍信!”

“没有介绍信。工作证和学生证不行吗?”润秋说。

“不行!”老头说,又从眼镜上方打量两个客人。

两人退出来。“只好到候车室坐夜了!”润秋说。两人到路边小饭馆吃饭。然后回车站。

候车室又脏又乱,地上都是果皮纸屑烟蒂。幸好在角落的长椅上找到了座位。墨润秋说:“真是辛苦你了,这一天够你累的!”白慕红兴致勃勃地说:“还好!跟你在一起我感觉不累!”

墨润秋让她在长椅躺下来,头枕他的腿。有两条新买的毛巾,盖在她的肚子上。“放心睡吧,我守着!”他说。白慕红闭了一会儿眼睛,却又睁开来,火辣辣仰视他的脸,说:“睡不着,咱们说话吧。要不你躺下来,我坐!”要爬起来,硬是被墨润秋按着。“孕妇应该多休息,闭目养神也好,静下来慢慢就睡着了!”

就有一个提篮小贩来卖东西。墨润秋灵机一动买了一只生红薯。白慕红说:“做啥?想生吃啊?那可不行!”润秋说:“不要管我,睡吧!”他掏出一把小刀弄红薯,说:“你睡觉,我雕刻红薯玩。”

白慕红迷糊了一觉醒来,墨润秋说:“咱们还是去住旅店吧!”

慕红翻了个身,嘟哝道:“你没睡觉倒说起梦话来了!不是没介绍信吗?”

墨润秋将一纸介绍信展现在她眼前。白慕红翻身坐起,取过那纸读道:“兹有我校职工白慕红同志、墨润秋同志,系夫妇,因回广东探亲需要,希沿途车站码头及旅店给予交通、住宿等方便。此致”落款是鸿蒙大学师生管理处。读完笑起来,又说道:“公章呢?没公章还是白搭!”

墨润秋将一枚公章递到她的面前。一看,却是半只红薯!白慕红笑着端详了半天,才认出了那反写字,圆圈上部均匀地布置着鸿蒙大学四个正宋体字,中下部刻着五个小字:路证专用章。慕红神采飞扬逼近他的脸笑,想给他一个吻,改为拉手靠他一下,说:“你很有意思!”又说:“但是没有印泥,你怎么把图章拷上去呢?”

墨润秋说:“这倒是个问题。你有没带口红?”

慕红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说:“有没发烧啊,怎么说起胡话来了?口红是资本主义世界的东西,谁敢用?”

墨润秋想了想,起身转悠,在候车室东看看西看看。溜达到售票口,又到治安管理室,探头往里瞧,看台子上有没印泥盒一类的东西,能否借用一下,或者没人的话冷不防沾它一家伙。倒似乎有一盒,但值班员看上去是个革命立场坚定又满脸不高兴的人,估计没有通融的可能。犹豫着继续转悠。忽然发现进门左边墙上挂着一个玻璃门木吊柜,上方一块牌子写“失物招领处”。柜门是加锁的。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里边分为四格,搁板上放着一些零碎物品,手套钢笔眼镜盒毛巾钮扣钥匙之属,甚至还有私人印章什么的。墨润秋透过玻璃往里瞧,竟发现最下格杂七杂八堆着的物品中间似乎有一个红色小铁盒,只露出边缘。“会不会恰好是印泥呢?”他想道。就去治安管理室窗口说,上一回他路过时丢了一枚印章和一盒印泥,刚才看看好像是在玻璃柜里边。无精打采的值班员抬眼看看他,就起身拿了钥匙,和墨润秋去开了失物柜。反正都不是值钱的东西,柜中渐渐已有物满为患的趋势,谁愿认领就领去吧。墨润秋翻出那小铁盒,果然是印泥!他又装模作样地拿了一枚不知是谁的图章,跟着值班员回到窗口签字。

润秋回到慕红身边,炫耀地拿出印泥。她高兴地说:“我们运气不错!”

于是拿着伪造的介绍信住了旅馆。也是在车站附近,距刚才进不去的那一家只有一箭之地。看上去落成开张不久,石灰泥白白的。设计上就是扣着头做帽子的那种。南北两排客房,中间夹着走廊。走廊宽度只有八十公分,谁走路不直就会撞着。客房的门也窄窄的小小的。每个房间三张床,横一张竖两张。床的宽度也小得不能再小,似乎专为瘦子而设。床与床的间距只容一个人侧身通过。除了床,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既没有桌子,也没有椅子。白白的窄窄的走廊贴了一幅横眉立目的宣传画,写着“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还有一幅印刷油画《毛主席去安源》。

进了房间,墨润秋看了看说:“哟,这家旅馆是超前设计嘛!地球空间有限,是该节约地方!”白慕红没待说完,已经关门把他抱住疯了般吻他。墨润秋的目光却惊愕地盯在门板上。门板上部在人头的高度处镶了一块长方形玻璃。一位服务员大妈正通过这块玻璃观察他们!

润秋干脆拉开房门,说道:“服务员同志,请进来坐坐!”身材像柏油桶,满脸秋风落叶的大妈愣了一下,说:“不进来了!”讪讪的走开去。

白慕红走出去,关上门,从玻璃往房里瞧了一下。开门进来,说:“一览无余,没有盲点!不给旅客任何私密的空间。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是专制主义和偷窥欲结合的产物!”墨润秋说。

白慕红又开门出去,到服务台那里转了一下。回来时手里就有一张报纸和几颗图钉。她把一张报纸钉在门上,遮蔽那块玻璃。不料才弄好就有敲门声。润秋开门,门口站着的是另一个服务员,比刚才那位大妈年纪轻些,一脸的革命正气,但还算温和。润秋邀她进来坐坐,她就跨进来了,有些歉意地说:“我们这里有规定,门上这块玻璃是不能蒙起来的。”

“为什么呢?”墨润秋问。口气还算平和,没表现出对立。毕竟,他那张介绍信也不怎么地道。

“旅馆是阶级斗争的前沿阵地,也是维护社会主义道德风气的地方,管理不得不严格些。”服务员大姐回答道,“你们不知,社会复杂得很哪。稍一不留神,就会给腐败分子可乘之机。曾经有一对腐败男女,为了装得像一点,还带着小孩来住店。你想想有多狡猾!”

“后来你们怎么发现有诈呢?”墨润秋笑问。

“我们警惕性高啊!看那个孩子,怎么看都不像那个男的,也没表现出一般小孩对爸爸的亲热劲。有一天,我们听到那个孩子叫男的不叫爸爸,而叫叔叔!而且,一般过日子的夫妻会花钱来旅店闲住吗?就报告给派出所。一调查,原来是假夫妻,通奸的!”

“噢!竟有此事!”墨润秋装作非常惊讶。

服务员大姐走后,白慕红索然无味地坐在床沿发呆。墨润秋挨过来捏她的手,她挣脱了,看了看门上那块玻璃,说:“人生活在这种国度,连兴趣也没有了!”墨润秋不由分说抱住吻她,说:“他们要看,就让他们看吧!”白慕红坚决推开去,说:“你疯了?灯都不关?”

墨润秋就去关了灯。又想给门锁扣上保险。不料那司别林锁竟是经过改装,拆掉反锁装置的!墨润秋怔了一下,感到恶心。但他没有声张,怕白慕红进一步受影响。

他们将两张小床拼到一起。黑暗中两个人盖上被子。白慕红说:“轻一点。别动得太厉害!”老是歪头往门玻璃方向瞧。润秋说:“别看!一心不能二用!”有意挡住她的视线。

好不容易渐入佳境,忽然一亮,一束电筒光从门玻璃照进来,探照灯般搜来搜去。白慕红一吓,用极大劲抱住墨润秋的腰,意思让他停下。然而这么一使劲抱,润秋就受不住了,一泄到底。

探照灯过去,一切归于平静。白慕红沮丧地说:“好好一顿饭,让他们就这样给搅了!真可恨!”

墨润秋说:“不要紧,我还能来!今天非让你吃饱不可!”

“你疯了?下来吧!——咦,好像真的还能行,你这是什么功夫?真的,啊呀哇,你简直是个魔鬼,啊呀哇!”

    世风严厉百需贫,幸有能人相伴行。

    旅馆虽无星五级,权当蜜月洞房新。

                       2

第二天醒来太阳已经晒到大脸上了。两个人躺着。润秋说:“我们再住一天,明天上火车。”

白慕红赞成,说:“行,我们就再住一天。尽管这是一个被人观察着的房间,但已经是非常难得的机会。况且,我的感觉好像没昨天惊怪。”

“可见人对环境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润秋说。

他们到公共洗脸间洗漱,出去到路边饮食店吃了早饭。饭后顺脚走走,参观这座江南水乡县城。石桥流水,方尺台阶,古瓦小楼,倒也别致。只是到处有“红海洋”:墙壁刷上红油漆,写上毛泽东语录或陈词滥调标语。两个人走到一处临河地方,屋檐下居然有一张靠背长椅,面对着河沿古树和河中摇船。白慕红说:“这里倒不错!这张长椅谁的,可不可以坐?”润秋说:“坐吧。有问题再说。”

他们坐着休息,欣赏这恬静风景。忽然白慕红说:“说说你的未婚妻吧,或者叫女朋友。你这次出来,有没向她请假?”

“已经吹了。现在,未婚妻,或者叫女朋友,就是你!”墨润秋语调平静地说。

“吹了?为什么?”白慕红震惊得将头转过来仔细地瞧他。

墨润秋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河面摇过的一只木船。

“她是你的同学?你们地物系的还是别的什么系的?”

“不是我们鸿大的。是对门医科大学的,今年就毕业了。”

“为什么吹了?”

“因为派性!她是属于保守派。”

“这不值得啊!怎么能让派性来破坏爱情呢!”

墨润秋又没有说话,只是茫然地望着河面。

“你不是没参加任何派组织吗?哪儿来的派性?”

“形式上没有参加。实际上是参与了的,这你知道。我出于朋友的情份,有时候为郭方雨他们出出主意。女朋友是三司司令部里的重要干部。三司得到情报,说我是二司的幕后军师,起重要作用。他们把我列入暗杀名单。”

“暗杀?他们搞这个了吗?”

“是的,钢院二司的头领王乐德被他们干掉了,你没听说?他们成立了暗杀小组。而且我的朋友,现在应当叫前女友,是暗杀小组的成员。她要亲自出马把我干掉!——她说由她来执行这项任务最为方便了!”

“是吗?这么可怕!文化大革命的派性斗争竟发展到搞暗杀这一步,简直难以置信!这女人有毛病啊?居然舍得杀你,派性迷了心窍了!”

“不只派性,还有阶级性。她们家是有钱的无产阶级,她要保卫阶级的利益。”

“你怎么知道她要暗杀你的?”

“她已经拿着手枪对着我了,而且已经扣发板机了!”

“啊!”白慕红惊叫起来,“没打中你?”

“要打中我是不容易的。”墨润秋平静地说。

白慕红惊讶地转过来看他的脸,显出转不过弯来的神情。想了一下,又问:“她在开枪之前,有没有亮明底牌,有没有劝你、挽救你?”

“有呀!劝我投到他们方面去。又劝我要不离开黄鹤,滚回老家去躲一段时间。最后还给出不得不开枪的理由。一是,无文大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关键阶段,对于阶级敌人不能心慈手软。二,说我是一个令女人非常享受的魔鬼男人,既然她不能长久拥有我,决不愿让别的女人得到我!”

白慕红沉吟着点头,说:“她说的第二点理由是发自内心的,符合实际情况。”露出笑容,抓住润秋的手,“今天了解到这个情况真让我高兴!我庆祝她的退出!现在你完全属于我了,是不是?”

“是的。”润秋说,捏住她的手,“属于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

发表在 未分类 | 标签为 | 留下评论

图 腾 醉 (文革演义)第五十七回

第57回  化学家参观新堡垒  三司兵搜捕白慕红

                         1

墨润秋和白慕红由郭方雨引着,参观了二司的防御工事。方雨在大世界的巡检职务被替换,回鸿大二司总部坐镇。

地物大楼座落于山坳之中。马蹄山座东朝西三面把它拥住,只在西边留了出口。这是一座石灰岩山体,喀斯特地貌。主峰相对高度89.70米。二司把山口筑厚墙封堵起来了,几乎与长城一样厚。两头砌碉堡。山上原有三个不知何年留下的碉堡,也翻修了。山势陡峭,林木蔚然。这样一来,二司就利用绝妙地形将自己搞成一个易守难攻的城堡。外围山脚还拉上铁丝网。

走到一棵大树旁,郭方雨指着陡坎下一处青草茂密的地方,悄声对墨润秋说:“那是一条暗道的入口,可通大楼的地下室。这是我们最近发现的。看样子地下还有东西,我们有一个小组正在探索。也许还要开挖地下工事!”

大楼四周摆了巨石阵。前后楼门砌了厚墙封堵,只留一扇双重铁门。楼梯用钢筋混凝土阻断,只留井口。各层都堆了许多砖头石块。还有几桶硫酸。

楼第四层建了一个发电间。五楼多个教室建了大容量储水池,水管连通。一个教室被改造成了厨房,有锅炉煤块之属。

“这是汲取水运学院教训。”郭方雨介绍说,“百万红鸡攻不上楼,就断电断水。没电还可以忍受,没水就支撑不住了!昨天,水院据点楼顶上,数十人手握毛主席红宝书,口喊毛主席万岁,从楼顶一个一个跳下,场面极其悲壮!”

白慕红听得惊叫:“啊?啊!哇!”墨润秋也嘘唏不已。

他们上了楼顶。墨润秋走到边沿往下看,就见到一个深不可测的,迷幻恐怖的世界。想象着水院毛思红卫兵一个个往下跳的情形,不禁仰天长叹。

“哟,菜园子!你们还种菜?”听到白慕红惊喜的叫声,墨润秋回过身来。楼顶已经变成一个菜园子。绿油油的蔬菜和白慕红容光焕发的脸相映生辉,使他的心里也变成一座乐园。

“是的!”郭方雨豪情满怀地说,“粮食咸菜我们储备了不少。但是围困日子一长,没有新鲜蔬菜吃也是个问题。所以我想到这个办法!怎么样,白老师,等会儿采一把新鲜蔬菜回去下锅如何?”

“好的呀!”白慕红高兴地说。

白慕红是前天由总部派车,墨润秋和蒙曼去中鼎工学院接回来的。那是学校最高级别的小轿车了。连司机都对白慕红毕恭毕敬,扶着车门肃立恭候。这位原以为从此沦为人渣只好一死了之的牛鬼蛇神没想到命运会有这样的转折,情不自禁地悄悄握住墨润秋的手,将无限的感激和喜悦从手心传达给他。她和润秋坐后排座,前面是司机和蒙曼。蒙曼腰间别着匕首和手枪。

    曾为牛鬼欲轻生,回首蓦然攻大营。

    部首豪车高规格,毕恭毕敬相送迎!

白慕红看着青翠欲滴的菜园连声赞叹,“这很好!想得周到!这么多泥巴运上六楼也是个工程。还有发电机,那么大的家伙怎么搬上来的?”

“人多力量大,众志成城呗!”

 “还有医疗卫生方面的设备和人员我相信你们也都准备了?”白慕红说,开始动手摘菜。摘了一只蕃茄和两只辣椒。

“那是的。医务所几乎一半都被我们搬过来了!”方雨说,“剪一把韭菜吧。你看,挺嫩的!”

“好的呀!我喜欢吃韭菜。可是没有剪刀。”

郭方雨带着匕首,于是割了一把韭菜。

“武器方面呢?”墨润秋问,三人下到五楼。

“我带你们参观一下!”郭方雨说着开门进入一个房间,里边摆了许多步枪、机关枪、手榴弹。还有一段像毛竹那样粗的铁家伙,墨润秋歪头端详了半天,问这是什么?

“肩扛炮!中鼎基地新产品。”郭方雨笑说,“土炮弹只能打出百把米远。破坏力不大,但如果打到穿山甲的话,也会使它趴下。”

“穿山甲?”白慕红听不懂。

“就是百万红鸡专门用来攻楼的装甲车,他们自己叫穿山甲。”

墨润秋沉思说:“百万红基现在还没升级到热兵器,可能有他们的考虑。如果升级,他们的东西厉害。我想,如果对方保持在冷兵器的水平上,你们还是不要先用热兵器吧!”

“是的,司令部开会时讨论过这个问题。多数头领的意见与你的一样。但如果我们最后被逼到与水院一样走投无路,与其跳楼不如决一死战吧。那种情况下我们什么武器都会用上!”

“昨天我带来的两个纸箱呢?”白慕红问。

方雨进里边小套间,把那包装得很好的一长一方两个纸箱取出来。白慕红亲手拆开,就见里边躺着六只不同颜色的玻璃手雷和十多只玻璃弹,以及发射器。郭方雨和墨润秋眼睛睁得像聚光灯。

白慕红轻轻拈起一只讲解说:“除了前次送来的东西,我们又研制出另一种液体。这是玻璃外壳。里边装着的,中间这一部分是化学舱,三格间,每一格装一种液体。当化学舱被打破时,三种液体就会混合发生反应,瞬间吸收掉小范围内的氧气,使身在其中的人短时间窒息,醒来后则陷入神经错乱状态,大哭、大笑或发出猫叫声。这种就是猫叫的。”

“猫叫声?”墨润秋和郭方雨笑起来。

“是的。吸入这种气体的人喉咙会变窄骚痒,不由自主发出猫叫声。有一种病:猫叫综合症。听说过没有?那是一种罕见的疾病,全世界迄今也就发现两百例。患者时常会在半夜发出一种猫叫似的怪声。普通人吸入我们研制的这种气体,也会像猫一样的叫起来。”

“有没有狗叫综合症?”郭方雨笑问道。

“那倒还没听说。”白慕红笑答,继续介绍她的手雷,“这种外壳为红色玻璃的,就是使对方猫叫的。蓝色玻璃的,是大哭的。透明的,是大笑的。你们可以根据需要使用。你们看,这化学舱的上方和下方分别装着两块铁饼,作用是提供使化学舱同时破碎的动量,确保投出去就发挥作用。”

他们走出,来到总部坐下。白慕红说:“化学手雷和发射器及玻璃弹在加紧生产之中。中鼎那些人,还有二司选派的工人、学生,简直不要命,日夜加班。快了,陆续可以大批装备你们的武器库。”

郭方雨倒水,问墨润秋:“白老师的化学武器算冷兵器还是热兵器?”

“应该算热兵器吧,我想。”润秋说,“但这种武器没有杀伤力,只是干扰对方的状态,属于防御性武器,在守楼中是可以用的,不必等到红基升级。”

郭方雨感激地说:“白老师这一次立大功了!在水院,白汽弹已经使百万红基大出洋相。只可惜当时数量还不够。在今后各造反派据点的防守中,白汽弹必将发挥更加可观的作用。”

郭方雨喝了一口水,望望墨润秋,又望望白慕红。他已经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端肃地考虑了一下,说:“下一步怎么办?我看白老师暂时回广州家去比较好。在研制武器的过程中,尽管我们采取了种种保密措施,还是不能保证消息不泄漏。一旦泄漏出去,白老师就会成为对方的打击目标。本来地位就不利,加上这个事就危如累卵了。无文大的形势今后会怎样发展,还是说不定的事。况且,接下来白老师还有重要的私人任务,需要好好保养!”

白慕红看看墨润秋。润秋歉意地说:“我什么都告诉他了。没关系,我与方雨是铁哥们。况且我们今后也确实需要郭兄的帮助。”

“恭喜你们!”郭方雨说,探身握了两人的手,“一定要好好保护,生下来!没有什么比这个事更有意义的了!我会叫医务方面找借口给白老师开长病假,”他转头向墨润秋,“你是不是亲自送白老师回广州?”

墨润秋瞧了白慕红。慕红眼睛发亮,说:“你送我!说定了!”

“有墨兄护送最为妥当!”郭方雨说。又望望润秋的脸,似乎不好意思,说:“不过,送到以后,我就等你回来。弟兄们需要你!”

“行!”墨润秋看看白慕红,答应道。

2

当他们如此这般在二司总部交谈的时候,李红遇张庆余宋健却如此那般在三司总部交谈。谈的也是一个有关白慕红的问题。宋健说:“你们记得化学系那个写反动日记的白慕红和医务所那个攻击无产阶级专政的反革命分子李红英吗?昨天我看到她们俩在青草坡打羽毛球,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我忽然想,这些牛鬼蛇神怎么都没人管了啊?”

张庆余在那次车祸中看起来皮破血流,实际还好,在医院包扎处理了一下,第三天就出来了。他轻伤不下火线,从早到晚仍然钉在三司总部。这时听到宋健说话,才想起无产阶级专政最重要的一项日常事务,数月来竟没人去做。这是一个严重错误。人民内部只顾打来打去,把人民的敌人给忘记了!

李红遇说:“这事最初是文革会管的。工作组一走,文革会陷于瘫痪。后来群众组织林立,各自夺些权力,唯独这个管理牛鬼蛇神的权力没人去夺。于是在这方面出现了权力真空,这些人渣倒自在了起来。”

“不能让他们自在!”庆余斩钉截铁地说,“这个权力二司不要,我们要!我们在与暗里的敌人斗争的同时,不能把明里的敌人忘记了。要把他们重新管起来!”

于是当晚的三司鸿蒙总部常务会议上,决定成立“鸿蒙大学牛鬼蛇神专管组”,由宋健和林博源负责。当下确定了管和被管的名单。会后林博源和宋健又商量了一些细节。第二天两人带着七八个男女按图索骥去通知牛鬼蛇神们到作为牛棚的某楼某号集中。

然而找不到白慕红。问同楼一位女教师赵兰花,这位柿饼脸矮个子的俄文讲师撇了撇嘴说:“哟,她呀?神气着呢!好长时间没见着她了,前天忽然从一辆高级轿车走下来,贴身跟着二司那个母夜叉,保镖一般!”

宋健和林博源不相信竟有此事,去向张庆余李红遇汇报。庆余脸色铁青说:“你们不相信是因为你们脑子里缺少阶级斗争这根弦!”立即和李红遇说:“找到白慕红,拷问审讯!”

几个人一道去问赵兰花。她的情报也就那么些。问同楼其他女人,也说好些时间没见白慕红了。这证实了赵兰花的部分说法。但轿车蒙曼什么的,只有赵兰花看到,一时也拿不准。回到总部,庆余仍然脸色铁青,说:“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白慕红是研究化学的,说不定有成果,二司利用她了。”他眼睛里突然闪出恍然大悟的凶光,“二司在利用牛鬼蛇神!他们在搞统一战线!”

几个人都觉得问题严重,令林博源组织一批遵义红卫女兵,四出寻找白慕红。李红遇带一个武装行动支队,随时待命。

二司的情报系统厉害。三司的举动迅即为二司总部所知晓。郭方雨大惊,说:“这个工作我们没先抓过来是个错误,现在倒让他们占先了!那么,别的牛鬼蛇神他们要管就管去吧,白慕红可不能落入老三之手!”下令进入紧急状态。孙召达召集铁血团待命。蒙曼带上手枪、匕首,和手下七八个毛思红卫女兵四出寻找白慕红。寻了半天,无果。

还是向逵提供线索,早上润秋跟他提起过要进城去。向逵猜白慕红有可能与墨润秋在一起。于是蒙曼指派下属四个人暗中守卫在女教宿舍附近,她本人则带两个手下跟着向逵,开一辆吉普车进城。下车,分头在市内各主要大街串走,东张西望。终于在河边老榕树下那家回民饺子店找到蛛丝马迹。

墨润秋白慕红今天的确在那家饺子店吃过。老板娘见到墨润秋今天带的是另一个女郎,心里就在猜测着故事。

向逵想起墨润秋曾道及那家饺子店,就寻来看看,打听:“大妈,我在寻一个人,想问您今天他有没来这儿吃过饺子。那人高高大大的,白白净净的,”他双手比划着,“头发黑亮厚密的,浓眉大眼,高直鼻梁,眉梢有一颗美人痣。他以前常来您这儿吃饺子。”

回民大妈笑起来:“美人痣是长在女人脸上的,怎么长到男人脸上去了呢?我告诉你,那不叫美人痣,叫智慧痣。有这种痣的人聪明。那人的确非常英俊。你一说我就知道!”

“他今天来过吗?今天你看见过他吗?”向逵急切地问。

大妈疑惑地望着向逵的脸说:“你衣袋里好像是揣着刀子的,对不对?你打听他做啥?小伙子啊,为了女人动刀子的事我见过,那可不好!”

向逵跌脚道:“哎呀!您老人家说的什么哟!他是我的朋友,我有急事找他!不是女人的事!”

回民大妈审慎地重新看了一阵向逵的脸,才说:“他和一位女郎今天的确来吃过饺子。以前是常和另一位女郎来的,今天又是一位!走了不大一会儿。我仿佛听到他们说,要去看电影。”

向逵急忙出来。街口刚好碰到蒙曼,跟她说了线索。他们向路人打听附近有什么电影院。找到了解放电影院,在门口又碰到了蒙曼手下的女兵娜莉,她正在剪票口那里观察人群。娜莉说,她刚才看见两个“三司的婊子”也在游荡,很可能也是在寻找白慕红。向逵蒙曼一听,更加紧张了。这时就见墨、白出现在售票口,正掏钱购票呢。向逵一步抢上去拦腰抱住润秋叫道:“张大哥,你如何在这里!”不由分说,将两人扯离电影院。蒙曼及娜莉紧紧护卫。五人穿街过巷找到停车处,上车。向逵才说:“墨兄,你好大胆!若不是老汉撞见时,岂不叫做公的拿了?”墨润秋听到这,已经有些明白事情的发展。他沉着地问道:“是不是有关白老师的事?”

蒙曼接上去答道:“是的!三司忽然成立个管牛队,要把牛鬼蛇神重新集中看管。他们找不到白老师,又有人说,好些日子没见她了,神气着呢,被二司敬若神明。三司总部觉得此事非同寻常,要捉住白老师拷问审讯!”

墨润秋转头向白慕红说:“咱们不回学校了,直接上火车站,去广州!”

白慕红说:“可是我什么东西都没拿呀!”

“不要管学校的坛坛罐罐了,人出来就好!”墨润秋说。

“至少,得到银行取些钱吧?”慕红说。

于是在蒙曼的保护下,下车寻银行取款,购买随身用品。回车上,叫娜莉:“开车,上火车站!”

到火车站附近,墨润秋叫把车停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又叫向逵先去车站观察一下情况。向逵回来说:“火车站有三司的人在游荡!而且有李红遇!”

墨润秋说:“那么,不在起点站上车!开到第一个小站,在那里上车!”

于是到了乐亭站,墨润秋和白慕红向大家挥别,上了一列特别慢车。

蒙曼和向逵回到学校,郭方雨正守在总部焦急地等消息。听了汇报,连说妥当。动用了市民捐款,叫向逵出去买几瓶啤酒和几样鱼肉,又到楼顶摘了几样蔬菜,动用了战备厨房,慰劳辛苦了一天的一班人。

                       3

第二天,郭方雨即通过二司医科大学总部、医疗系统红色造反司令部给白慕红建立了近期医学档案,傍晚便由白慕红的女弟子交给化学教研室主任一张病假单:急性黄疸型肝炎,休息三个月。“白老师回广州去了。”女弟子对主任说。

女弟子刚走,三司总部就寻上门来,问主任:白慕红有没来上班。主任拿出病假单说:“白慕红回广州养病去了。”

张庆余李红遇听了汇报,不大相信,叫宋健和医疗系统三司的人去医院核查。却是:门诊记录、化验单、住院记录,等等,一应俱全。虽然疑虑,一时却也没有主意。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

发表在 未分类 | 标签为 | 留下评论

图 腾 醉 (文革演义)第五十六回

第56回  屠戮孤车百万奋勇  遭遇白弹红基哭笑

1

百万红基决定将大世界放一放,先调兵攻水运学院。围困了两天,夜里下起雨来,将“红鸡”淋成落汤鸡。周围都是民房小巷,屋檐下站满拿着长矛大刀避雨的红基武士。风吹着,短衣短打或赤膊的“红鸡”冷了。居民委员会的干部便挨家挨户去敲门,叫每家拿出一件衣服来给红基们穿。

墨润秋和向逵决定进城去看看情况。两人戴上了伪造的遵义红卫兵袖章。一路上不断有满载百万红基的卡车驰过。路口有红基巡逻站岗。从车窗望出去,驰过的景物中仿佛看到过有尸体躺在路边,也看到人群围着不知看什么东西,可能也是尸体。

二人先去水院。下了汽车,逐渐看到有沾泥带血的红基迈着松闲的步子往回撤。从路边人的谈论中,知道水运学院今早攻破了,现在就剩最后一幢大楼没拿下。

水运学院围墙边有一具尸体躺在那里,盖着塑料布。围了一些人在看。三个才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也在看。其中一个说:“兰花,你敢去将那塑料布揭开吗?”兰花说:“我不敢!”第三个说:“这有什么不敢的,我去揭!”走过去一下就将覆盖揭开了。苍蝇乱飞,臭气袭人。观者哇一声叫起来:“这小姑娘胆子真大!”

墨润秋和向逵赶紧走。水院大门有七八根长矛守着。两人要进去时,长矛交叉拦住。一个大嘴镶金牙的红基瞧了瞧袖章,笑说:“是遵义红卫兵!遵义红卫兵可以进,一家人!”

交叉的长矛于是放开,脸色转为缓和。二人与红基门卫搭讪起来。墨润秋四面抱拳致意,说:“老大哥们辛苦了!”

大嘴镶金牙的红基和善地点头。另一个瘦猴模样头发灰白的红基温和地问:“你们是那个学校的?”向逵答:“鸿蒙大学的。”

墨润秋掏出一包大前门牌香烟,抽一支递给大嘴金牙,也给其它红基门卫递烟,同时问:“师傅哪个厂做的?”瘦猴已经划亮火柴,和墨润秋头对头地点火,吸了一口,回答道:“我们黄钢建筑机械厂的。”

听此,二人交换了一个笑意:那不正是王矮虎他们厂吗?

向逵说:“师傅们挺辛苦的,又要促生产又要抓革命。”

瘦猴说:“生产个屌!基本停工了。”

润秋说:“老哥们战斗一个晚上,该回去休息了!”

大嘴金牙说:“我们才轮值的。晚上那一批撤了。”

“晚上打得很激烈是吗?”向逵问。

“是的。”像小职员的那个红基说,“后来还是在太平路围墙那里炸开一个缺口,冲进去。现在,死硬分子都退缩到他们的总部大楼,负隅顽抗!”

“我们进去看看!”墨润秋说,向红基们挥挥手,便和向逵往学院内走。到处是长矛和钢盔、藤帽。红基们散散落落的,闲荡着或歪躺着,气氛松垮。只有二司总部大楼象一只瓮那样孤悬着,百万红基将它围得一只麻雀也飞不出来。楼第三层窗口安了四个高音喇叭,像四张狼嘴在哀号。百万红基有更多的喇叭,象许多张狮嘴,吃饱后在打呵欠。呼救声和呵欠声都是以毛泽东思想为基调。两方的声音混成一片,吵得人耳膜发胀。

墨润秋和向逵远远绕楼转了一圈,看到各层窗口有人探头或站立。站立不要紧,百万红基还没升级到鸟枪。楼周边摆了巨石阵,车辆无法靠近。人可以靠近,但一靠近,楼上就会砸下来砖块石子或屎尿。白慕红的化学武器加班加点制造了一批,水院被围前分到了一些,数量不多,准备紧急时用。

向墨二人离开围困区域,沿浓荫覆盖的校道随处走着。树荫下或坐或卧都是“红鸡”,有的在打牌。走到离院门不远处,二人也在树荫下找个地方坐。相邻树丛的荫凉处,坐着七八个红基,有男有女。其中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女红基体态风骚,脱下工装外套搭在树枝上,红点子短袖花衬衫束在蓝色长裤里边,乳峰坚挺,矫健动人。向墨二位正看,就见刚才守大门那位大嘴金牙手里拿着两支棒冰一路走来,走到短袖花衬衫女红基面前,递一支棒冰给她。女人剥去纸头,却不往自己嘴里送,先给大嘴金牙咬一口。

“会不会就是王矮虎的老婆啊?”向逵忽发奇猜。

“有可能!”润秋笑说,“王矮虎想要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的狗男女!”

2

“狗男女”的棒冰还没吃完就听到紧急集合的哨子声。树荫休息的红基们紧张起来,跃起排队。男红基一队女红基一队。男的挺起长矛向院外开去,女红基没动。原来,是工人913革命造反兵团的队伍开来,企图救援水院的二司红卫兵。(913这个数字不知怎么来的,却与四年后1971年9月13日林彪全家轰隆摔死在蒙古的日子巧合!)913革命造反兵团中,好多人都是部队转业的,骁勇善战,令百万红基闻风丧胆。红基的队伍沿水院围墙布置,准备与对方短兵相接,许多人脸色不是白中带青就是青中带白,与刚才树荫下打呵欠的神情大大的不一样。有的人甚至显出了哭的样子。

工人913百人一个方阵,一个方阵接着一个方阵,共十个方阵,沿着大道开过来。一场厮杀即将开始,水院周边将血流成河,而且几乎可以预见,百万红基将丢盔弃甲。然而你不要忘记另一支武装力量的存在。百万红基和工人913就如两个小孩打架,旁边站着一个巨人。这个巨人就是人民解放军。当巨人喜欢的那个小孩有倒地的可能时,巨人能不管吗? 所以不用担心百万红基。红基的指挥部是设在一个现代化的作战室里边,而工人913指挥部是在一个窝棚里边,双方的家底贫富悬殊。

工人913的队伍开过来时,巨人伸出一只手臂挡住。人民解放军支左部队开来,在百万红基前的马路上布防,阻止两派工人接触。这就没有办法了,你敢与军人对抗么?913只好停滞在人民路一带。

作战室又发出指令,集结两千人的红基队伍,开过来布置在人民路隔邻的文化路上和水院后边的沿江路一带。刚布置好,工人造反派那边又有队伍开过来,这一回是工人总部。人民解放军看到两派队伍越来越多,急忙派出更多的部队在水院周边各条马路布防。然而后面又相继有百万红基以及工人造反派的队伍开过来。这时要是有人画出一张战地军事图,一定会连二战时的将军们也看了头晕。

接着,窝棚指挥部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们组织了一支两百人的敢死队,分乘六辆大卡车,向水院高速冲锋。这本来是可以的,六辆装满硬汉子的大卡车轰隆隆冲来,你百万红基能够抵挡么?然而窝棚没有充分估计客观形势,失算了。

墨润秋和向逵在水院大门口附近观战。先是,看到两辆坦克车横停在道路两旁,头对着头。过了几分钟,就看到工总和913的车队轰隆隆开来。第一辆过来了,直冲水院大门。说时迟那时快,两辆坦克车头对着头动了一下,就把第二辆车拦住了。后面那五辆车过不来!

第一辆车的司机也没回头看一下,只顾开,加大油门直冲水院。

墨润秋注意到车上有一个人似乎向他挥手。向逵也看到了,惊呼道:“王矮虎!王矮虎在上面!”

这一下可惨了,孤军深入。一个勇敢的百万红基飞跃上去,一手抓住司机室的窗沿,另一手的短剑就向司机刺去。司机血流如注,汽车像一只无头苍蝇扭了一阵,瘫痪下来。百万红基蚂蚁般围上去,无数的长矛往车上猛刺。工总及913混合编成的敢死队没来得及下车。有一两个跳下车也没用,立即倒在血泊之中。车上的人挤在一起施展不开,外围被百万红基一一刺倒,剩下中间那些人被自己战友们的尸体和鲜血所绊,又湿滑又碍手碍脚。一人火起,举起战友的尸体就向车下砸去,倒把红基砸倒了一两个。

结果不难想象,这一车三十三人无一幸免,尸体枕藉。

3

百万红基欢欣鼓舞,趁热打铁向二司楼发起总攻。

开始用叉车和推土机清除障碍物。有石头,水泥墩,垃圾桶等等。甚至1958年大炼钢铁时一座土高炉和它牛粪似的产品铁疙瘩,也被搬来搁在楼前。楼门早就砌砖墙封闭了。百万红基准备把楼外乱七八糟的障碍物清除掉,再用装甲车撞墙。

然而叉车手暴露在砸下来的石子屎尿之中,无法靠近。推土机有驾驶室,还好一些。正推,却没注意到底层窗子里有东西瞄着他。那是白汽弹发射器。啪的一声,一颗鸡蛋大小的玻璃弹从没有关的窗子飞进驾驶室,冒出一溜白汽。车子失去意识,滴溜溜转了两圈,卡在两块石头之间。两分钟,就见司机下车大哭,啊哇哇,啊哇哇,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得非常伤心。忽而跳起舞来,正是时下兴起的忠字舞。看得外围的百万红基目瞪口呆,有的忍俊不禁。楼上的二癞子拍手大笑。

百万红基派一组人马过去拖回跳舞的司机。那人跳得正起劲,不肯停下。同志们只好将他掀倒捉住抬回来。

百万红基水院战役总指挥情急之下,想出了一个战法:桌子阵!几个人顶着一张桌子,以躲避砖块屎尿。二十张桌子,其中五张桌子是爆破班的,准备炸墙。桌子底下伸出长矛,从楼上看下去,就像一群甲虫,长矛便是虫的脚。百万红基的狮子嘴喇叭加大音量播送战斗进行曲: “上战场,枪一响,老子今天就死在战场上了!”二十只“甲虫”张牙舞爪向大楼爬过来。不料楼上扔下来一阵玻璃手雷,劈里啪啦碎裂,白汽弥漫。“甲虫”全都趴下不动了。一会儿,顶桌子的红基们爬出来,也像那个推土机手一样,啊哇哇大哭。有的是吸入了笑气,大笑。一群人有的哭有的笑,蔚为可观。而且跳起忠字舞。

    长矛利刃气轩昂,杀伐攻楼无可当。

    忽遇不明飞掷物,失声哭笑舞翩跹!

百万红基吃不准对方是什么路数,只好暂停进攻。

                     4

楼内有一个叫做戴春节的毛思红卫兵,家在本市。他的祖母好多天没见孙子回家,问。家人瞒她。今天从邻家听得真相:水运学院武斗,死好多人,现在攻最后一座楼;戴春节可能在楼里边。

老奶奶拄起拐杖就往外走。儿子媳妇问:“妈,你到哪儿去?”

“找春节去!”老奶奶说,向公共汽车站移步。儿子媳妇怎么劝说都没用,只好找来一辆脚踏三轮,儿子踩上,老妈、媳妇坐上。

穿过重兵陈列的街巷,踩达水院大门。守门的长矛一交叉,问:“哪儿的来?什么的干活?”

老奶奶说寻孙子。一个长矛问:“你龟孙子参加的什么派?”

戴父正支吾着,长矛看出来了,点着手笑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造反派!在那座楼里边,死定了!我们马上就要瓮中杀鳖!”

老奶奶从车上滚下来,就势爬起对着长矛磕头:“大爷,饶饶我孙子吧!饶饶我孙子吧!大爷大爷!”

这时刚好百万红基的政委走过来,问明,感到可以利用。就将脚踏三轮引到围楼下边,拉过麦克风来,让老奶奶向楼上喊话。

老奶奶只眼泪鼻涕的张口,却哑着嗓子喊不出。政委叫人去端来一碗酸梅汤,哄老奶奶喝了些,歇了歇,终于能喊了。政委将麦克风送到她嘴边,老奶奶哭泣喊道:“春节啊~~~你下来吧~~~!”

戴春节在四楼窗口看到三轮车上的家,听到奶奶低弱颤魏的喊声,不禁泪流满面。他探出上半身,手里摇着“红宝书”,喊道:“奶奶,爸爸妈妈,你们回去吧!回去!”

妈妈眼睛好,认得出儿子,却听不出儿子说些什么,挥手大哭起来。老奶奶的眼睛里却只有模糊的一幢楼影。她抓住媳妇的手问:“看到春节啦?看到春节啦?”婆媳一道嚎啕大哭。

楼上的春节远远的继续喊些什么,他的战友们便拉过电线来,递给他一个麦克风。于是一家人通过现代化设备开始对话。

“奶奶,爸妈,我这是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我参与的是正义的事业!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我们为人民的利益而死,就是死得其所!”

爸爸从奶奶手里夺过麦克风,口气很凶喊道:“可是百万红基也说他们干的是正义的事业呀!他们也说是为了人民的利益!”要是够得着,他会扇儿子一巴掌!

“百万红鸡是与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对着干的,是反毛主席的!”

妈妈抢过麦克风,说:“这些事谁说得清楚?也许毛主席他本人也说不清楚!为了一个说不清楚的事去搏命,值得吗?你真傻啊!”

老奶奶伸出两手对着空中乱抓。妈妈见状,将麦克风要递给她,却又缩回来放到嘴边说道:“春节,听你奶奶怎么说!你要是血淋淋地给杀了,奶奶受得了吗?”说完将麦克风递给老人。

“春节啊~~~,你下来吧~~~!”老奶奶对着麦克风嘶哑地喊道。

“奶奶,就算我下得去,百万红鸡也会杀我。”春节说。

“不会的。我已经,向红鸡大爷,磕过头了!”

百万红基的政委听到对话很有些问题,赶过来将麦克风夺回去,不让说了。老奶奶一急就晕了过去。戴春节的爸妈赶紧施救,踩起三轮车向医院去。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

发表在 未分类 | 标签为 | 留下评论

图 腾 醉 (文革演义)第五十五回

第55回  魔鬼坡斜颠倒祸福  白汽弹奇勇对艰难

                     1

墨润秋骑自行车出校门,沿公路向西蹬去。他要去中鼎工学院探望白慕红,同时看看研制武器的情况。

白慕红答应帮助研制武器以后,郭方雨专门派了一个铁血团小组暗中保护。白慕红带着化学系两名女二癞在实验室忙了几天,基本搞定。下一步就是容器、机械方面的问题了,二司便为她师徒三人在中鼎工学院安排了一个隐秘的住所,让她与别的专家一道研制实弹和发射器。

润秋骑着车。起初的一段还算平坦,不远就上坡,是山间蜿蜒曲折的公路。忽然发觉一辆褐蓝色吉普车从后边开过来往他贴近,心头一惊,想起三司的暗杀小组,叫一声“不好!”车头一提就窜过路边排水土沟,停在杂树草丛之间。那辆车擦边而过,在前头三十米处停下来。司机越过副驾座,从这边车窗探出一只肥脑袋,专注地看了看他。那只肥脑袋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吉普车向前开了。墨润秋估计它会在前头什么地方停下,转弯开回来,如果真是要对他制造车祸的话。现在怎么办?掉头而逃是来不及了,除非两个轮子跑得比四个轮子快。离开公路,扛车隐入树林?那也是办法。凶车回头找不到他,今天也就算了。然而他又似乎心有不甘,逃避不是他的性格。忽然想起前头有一个车祸多发地段。我能不能反过来给对方制造一起车祸呢?这个主意让他陡然兴奋起来。

那是一个神秘坡段,停在坡下的车会自动往坡顶走;在坡下路面倒水,水会往坡顶方向流淌。作为地球物理专业的学生,墨润秋曾跟随他的老师到这地方勘察过。水平测量并未发现异常。结论是:人们产生了错觉,将上坡看成了下坡。为什么会产生错觉呢?可能与景致参照物相关。师生进一步研究,发现错觉跟视线的原点、角度和高度有关系,就是说,跟观测者的位置相关。但不久,这个结论又有疑问了,因为在接下来的重力测量中又发现数据异常。正困惑,准备继续研究,文化大革命就来了。

那个地段先后发生过三次车祸。有一次墨润秋去看了,发觉翻车点后退167米的位置正是最会产生错觉的魔点。可能司机以为是上坡,加大油门爬上去,结果却是高速往下面冲。底下又是个不容易看到的拐点,于是翻了!

墨润秋骑快车来到那个坡段,步测,找到那个魔点。停车观察。

那辆吉普车上你猜是谁?是洪哄,张庆余,和三司暗杀小组的2号杀手金庸!洪哄就是去年七月间南下学生辩论擂台上当过主持人的那个肥佬。他回北京不久就走后门入伍,七调八调居然驻防黄鹤市,成了支左部队某团首长的秘书。今天他闲空,想起去年南下时认识的革命同志张庆余,就开一辆吉普车来找他叙旧。恰好张庆余和金庸在商量除掉墨润秋的事。张庆余说刚才看到姓墨的那小子骑一辆自行车出校门去。洪哄说:“上车,我们去撞他!”

庆余蹦起说:“好极!制造一起查无头绪的交通事故!”

洪哄说:“没人查!就查出来我也能摆平!”

一脸烟色横肉的金庸抄起袖珍匕首插入那只特大号红宝袋,一言不发也上车。洪哄手握方向盘,庆余坐副驾座,金庸后排座,三人出了校门,却不知往东开还是往西开。停了一下决定往西。开了一阵又折回来往东。

终于,看到墨润秋了,庆余兴奋地叫起来:“就是他!撞上去!”

洪哄放慢速度。他要做到完美、精确,像外科手术那样。墨润秋已经骑在路边边上了,撞击如果过猛,有可能连汽车也窜出路外撞在树上或翻坡下。那不太好,车头瘪一块不说,弄不好这辆老爷车会熄火。撞死人又熄火,想跑也跑不了。所以要慢,要装成无意间带着了。正要带过去,没料到那小子好像知道人家要做什么似的,而且身手不凡,车头一提居然就越过排水沟,窜到路外!

洪哄原该继续行驶,装成什么都没发生。但忽然想看一眼去年辩论擂台上交锋过的老对手。这个人今天是死定了,但洪哄想看一眼他活着的此时是什么模样。这就像一个人要吃一只苹果时,咬下去之前看一眼那样。于是他停车,探身从右边车窗伸出头去。后座的金庸说:“要不要我下去拿匕首捅他?”洪哄缩回身子开车,说:“不动刀而夺人之命,是为上策!——那家伙还是老样子嘛!”

庆余说:“刚才要是撞到,就不是老样子了!你速度太慢,给了他跳开的机会!”

洪哄说了慢的理由。“今天他跑不掉的!我们绕回去再撞!”

开了一会儿到路边停车,开门跳下去,进树丛小便。金庸庆余也下车撒尿了一通。磨蹭了一会儿,上车。洪哄打弯往回开,一会儿就看到墨润秋站在上坡道的中间,自行车停一旁。

看到吉普车,墨润秋翻身跨车,向坡顶方向逃去。

奇怪,这人怎么知道我们?他逃什么?洪哄开车追过去。

“往哪儿逃!逃哪儿去,你个龟孙子!”张庆余骂道。金庸也兴奋得拍腿:“啊哈!看你两个轮子快还是我们四个轮子快!”

汽车开到魔点附近,洪哄发现这是一个比较陡的上坡道,便加大油门爬坡追击。

实际是个下坡道,而且坡度不小。前头墨润秋拼命逃,骑得飞快。眼看要追上了,自行车却像一条灵活的水蛇游东窜西。洪哄火了,再一次加大油门。这一下好,汽车像脱缰的野马直往“上”闯。

庆余感到不对劲,想起这附近有一个魔鬼地段,可能这就是!忙叫“停停!不好!慢!这不对!”

洪哄发现前头是个拐弯点,又给庆余叫得心烦意乱,急忙煞车,却误将油门踩到底了!汽车发疯般从拐点飞出去,翻着筋斗落入陡坡下的浅溪之中。

墨润秋自行车停住,往回骑了百把米,看看车祸现场。他掏出家火,对着坡下那辆破吉普的方向,将身子向前拱得像一张弓,夸张地撒尿。大撒了一泡之后,骑起自行车向着中鼎工学院扬长而去。

                         2

中鼎工学院戒备森严。戴着袖章的二癞子门卫不让进。润秋只好叫门房打电话给二司中鼎总部。总部一个头领出来,问明来意,又打电话给郭方雨核实,这才返身去了好大一会儿,领出白慕红来让她亲自确认。

白慕红将墨润秋领了进去,带到一幢公寓楼前,说:“这就是我们住的地方!是文革前刚落成的专家楼,还没来得及住人,正好给我们这批特殊的牛鬼蛇神来利用。”

润秋抬头观察了一下,发觉这楼的确建造精良。楼的下面又造了围墙,设门房。门房也由三个毛思红卫兵守着。门房连通着一个会客室,访客不能进入楼房。

白慕红说:“我们不要进去吧,要登记什么的,而且只能在会客室里坐。校园里走走算了。”

墨润秋说:“带我去参观制造武器的地方!”

“那是不可能的!那里的戒备更加不得了。有一个厂是在山洞里边。便是郭方雨来也不一定能带你进去参观。”

他们沿林荫道走着,来到一个小湖边,靠背长椅上坐下。“你的化学武器研制得怎么样了?”润秋问道。

“跟这些专家在一道的确很有裨益!”白慕红说道,“一位先生建议,在研制发射器的同时,也可制造玻璃手雷。这个简单易行,我们已经造出几颗样品,准备明天进行试验。有些像手榴弹。另一位专家提议,在玻璃手雷里边,三格玻璃容器的上下各加装一块圆铁饼,以确保容器获得砸碎的能量。这也很有道理。”

“好!真是专家荟萃,集思广益!”墨润秋赞叹道,“那么这种武器叫什么名字呢,应当起个名吧?”

“众人建议叫白汽弹。我不喜欢与我的姓氏关联,正在争议。”

校园里树木茂密,浓荫覆盖,鸣虫唧唧。

“告诉你啊,我可能怀孕了!”白慕红突然说。

这消息令墨润秋十分震惊。他张大眼睛看白慕红,半天说不出话。终于说:“可能?也就是说,还有可能不是?我希望不是!”

“我希望是!”白慕红说,“我非常渴望是!”

“为什么?”

“我们两个都是优秀的人,你我一起生出来的孩子必定是非常优秀。再没有比这个新生命更值得珍惜的事物了,对于我来说!”

“可是在目前的形势下,我们没有条件组建家庭哺育孩子!”

“我说过,我并不奢望和你组建家庭。你有女朋友,未婚妻。我是后来者,年纪又比你大,不敢夺爱。至于哺育条件,我多少有一份工资,足够养活我们母子俩。”

“可是一个未婚的女人怀了孕,人家会怎么说呢?况且你本来就是个挨批判的人,你不怕?”

“我不怕!对于一个从阴阳界跑回的女人来说,人言未必可畏。语言对于我再不具杀伤力。人们的看法、议论、眼光,所有这些无形的压力,相对于一个有形的生命实体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生命是至高无上的!”

“一个只知有母不知有父的孩子,成长压力会是很大的!”

“我会告诉他谁是父亲。至于压力,在压力下成长起来的孩子骨头密度会更大些。”

墨润秋感到非常为难,眉头攒成一个疙瘩,慌乱地说:“去医院查一下吧,如果确定是怀孕,我的意见是做掉它,人工流产!”

“亏你说得出!杀人?杀死自己的孩子?那是犯罪,是对生命的漠视!不用去查了,作为一个真正的女人,自己是不是怀孕还不清楚?”她说着伸过手去撸他的头发,“一切都由我自己对付,你不用担心。你应当为即将有自己的孩子而感到高兴!”

“我的心情很复杂。”他拉下她的手,捧着,放到唇边亲吻,“啊,我现在拥有的是一对母子,这种感觉真是奇妙!”

“也许是一对母女呢!”

“一样!女孩子我同样喜欢!只是,我怕你太辛苦啊,太艰难啊!你将比通常的母亲承受更多的重负!”

“这个你不用管,我会对付一切。”

“既然你决心这么大,那就继续孕育并生下来吧!”墨润秋心事重重地说。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你目前接触的化学药剂对胎儿有没影响啊?”

“是的,我也担心有影响。我已经把所有知识和资料交给两位助手,她们完全可以独立操作了。等明天做完试验,我就准备退出。你去和郭方雨说。”

“好!这样做比较妥当。你考虑得很周到。我回去和郭方雨商量一下,派车来接你。”

                         3

墨润秋骑车往回走。经过那个神秘坡段时,发现一辆公路局的工作车停在那里,七八个工人在坡下浅溪破吉普处忙着。他下车看热闹。一会儿公安的车闪着警灯也来了,救护车也来了。从坡底下抬上来三具人体,两具血肉模糊,一具还好。还好的是张庆余,他车门没关好,早早被弹射出去,所以只是摔破两块皮,晕着。他被抬上担架,要推进救护车之前忽然看见墨润秋,就抬起手来指他,脸上愤恨无比,张口似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又晕过去了。

墨润秋知道张庆余说不出的一句话是什么。

欲知后事演绎,且看下回分解;

发表在 未分类 | 标签为 | 留下评论